昭華靜靜聽了鄭無離宣讀了聖旨,沒有按例謝恩,只是看着托盤上的兩樣東西,輕輕一笑:“皇上真是天恩浩蕩,居然給我選擇的餘地。”
“這輩子你都要忘不了我了。永遠……”昭華笑得很開心。
伸手拿起那個琉璃瓶。
鄭無離忍不住提醒他:“公子,你可有什麼話說?”
“沒有。”昭華很乾脆地答,站起來打開櫃子,翻出以前畫的畫,扔到火盆裡,看一張燒一張,片片紙灰如舞倦的蝴蝶,黯然飄落。
燒完,打開小瓶,正要飲下,忽然想起了什麼,轉頭對鄭無離說:“我死後送我回去,他答應過等厭倦了放我回去。”
說完,將瓶裡的東西一飲而盡。
眼前一陣陣發黑,生命彷彿一點點從身上流逝,昭華跪伏在地上,捂着腹部。口中的鮮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不行,就是死,他也要死得有尊嚴些,不能以這樣跪伏的姿勢死去,他勉強爬上牀榻,面南而坐。
窗外,尖銳凌厲的風聲如巨人咆哮,好象宏偉的宮闕也會被這狂風撕碎。焚畫的紙灰被卷得飛舞盤旋……
生命流逝的那一刻,他居然想起那個可恨的文康,面對死亡時,居然想到他。
文康死死的盯着門口,心裡疼得麻木,直到鄭無離來複旨。
“稟陛下,公子已經奉旨。”
文康艱難的張口:“他沒有求饒?”
“沒有。”
真的要用這種決絕的方式,來結束他和他之間這場曠日持久的愛恨情仇麼?
怎麼能這樣?
文康原以爲自己不會再痛,現在才覺得痛徹肺腑,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到深處,好象無數把利刃,一寸寸割着他的血肉,鮮血淋漓。終於站不住,搖晃了一下,卻穩不住身子,跪在地上,雙手緊緊抓着衣襟,好象心口被什麼絞着,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耳邊聽得一陣亂糟糟的驚叫聲,經過一陣暈厥,文康吃力的睜開眼睛,茫然地看着前面。
落月看着他:“陛下,感覺怎麼樣?好點了嗎?”
“我的心要碎了。”文康流下眼淚,瘋狂地抓着胸口,“這裡,好象有人把我的心剜走了,痛得要死過去,如果死了就好了,就不會痛了。”
落月看着愴然倒地的身子。痛惜地抱住他:“陛下,別這樣,別這樣。”
“你知道心被剜掉的滋味嗎?”文康艱澀地笑着,越笑眼淚流得越多,“馮太傅說過,君主是不會犯錯的。而何太傅說,任何人都會犯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做了錯事只要改了不再犯錯就行了。可是他們騙我,他們都在騙我。”
“陛下……”
“這都是騙人的。君主也會犯錯,並不是不再犯錯就可以沒事了。無論我如何彌補都無法挽回,是吧?無論怎樣做都打動不了那個人,都消除不了他的恨,不計一切的愛他守護他,換來的是無情的背叛和利用。說什麼不再恨我,恩怨兩消,他騙我,一直都在騙我……”
“可是,陛下……”
“別說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文康打斷他,“你想說我不懂愛,不知道怎樣愛人,只想着強行佔有,滿足自己的慾望,終究是得不到他的心,而且我曾經那樣惡劣的對他,遭到報復和背叛是活該的,所以還是死心吧,得不到的東西不要強求,該放手了……”
“可是,陛下……”落月制止他說下去,“我要說的是,你已經打動他了。他對你不是完全無情。”
文康澀然一笑:“他就算對我有感情,有的也只是恨。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那個人恨我入骨,我再怎麼做,總是溶化不了他心裡堅冰。”
“他一直在恨我,他從來沒表示過喜歡我,他一直沒有放棄離開我,當初徵衛國落敗,他沒有趁機逃跑,留在我身邊,就是爲了利用我、報復我。而我卻自做多情以爲他心軟了。每次我表示心意,他都會用很溫柔很有禮的話把我的心割的流血,卻讓人無法反駁,把我折磨得痛不欲生,他還一副無辜的樣子。
大家都看到我以前是如何傷害他,卻看不到現在他如何用軟刀子傷我,把我的心割成一片片的,當然,我的傷是看不見的,只有我一個人感受得到。誰能體會得到付出感情卻被欺騙利用是什麼感覺?”
落月長嘆一口氣:“陛下,有些事情不能只用耳朵聽只有眼睛看,還要用心感受。他完全可以把你騙得團團轉,順着你的心意討好你,這樣更能得到你的寵愛和信任。他完全有這個本事,可是他沒有這麼做,你說爲什麼?不是他不知道怎樣取悅你,而是他不想騙你,也是爲了不想給你虛假的希望,將來傷心愈重。他若真的鐵了心利用你,不會是現在這種情形。”
“是嗎?”文康悽愴一笑,“那是他太要自尊,根本不屑敷衍我,連虛假的幻想都不肯給我。”
“陛下,別這樣說。”落月輕拍他的背安慰着,“您和他相處幾年,他對你的溫柔難道都是假的嗎?這一點,陛下與他日夜相對,比別人更清楚。真能做到萬事不動心的,那就不是人了。”
“可是,就算他有幾分真心,他也不會因此放棄復國,放棄他的理想。所以,我和他終究還是沒有未來,我是皇帝,終究不能爲私情留下他禍害國家。不能……”
“他胸懷壯志一心復國,您是知道的,可是他卻動搖過,願意爲你放棄,和你一起退隱江湖。如果真的對你沒有絲毫動心,怎麼會這樣,想必當他下這個決心的時候,心裡也很痛苦吧。”
文康怔住了:“是的,他說過。那次我求他不要離開我,永遠和我在一起。他說在某種情況下,可以考慮和我在一起,原來他說的某種情況是這個,就是要我放棄皇位。”
“他不是沒考慮過接受你,可是如果你繼續保持皇帝的身份,那麼他只是個以身侍人的男寵,你高高在上的身份時刻提醒他是個失敗者,讓他感到屈辱和不安。請你換在他的立場想一想,他這樣尊貴高傲的人怎能接受這樣的……”落月說不下去。
“是的。”文康的眼神茫然,回憶起以往的點點滴滴。
“象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爲了這點癡情就甘爲男寵,困在宮禁一生?
他是那樣的尊貴清高,胸懷萬丈雄心,在爭奪江山的角逐中,不幸成爲落敗者,失敗者的下場是可怕的,他受了慘無人道的折磨和凌虐,就算你後來願意補償他,可是失去的尊嚴他要親手討回來,纔可以平息心中的不甘,你和他終究沒有未來,這一點他看得非常清楚。
所以他要求陛下只有放棄皇位,才能和他在一起,已經是最大的讓步。可是陛下要建功立業,以江山社稷爲重,他也不想勉強你。”
文康恍然點頭:“是我對不起他傷他至深,可是他最終還是動搖過,願意接受我,條件是我和他都放棄江山之爭,是我捨不得放棄江山社稷,捨不得放棄大好基業,是我先負了他的。”
往事如在眼前,當初他要求他放棄皇位,放棄江山和他一起隱居爲民,他沒有立即答應,當時他的表情好象很難受又好似如釋重負一般。
文康忽地從地上跳起來大叫:“御醫,叫御醫,陳嘯仙,你快來。”
旁邊的內侍見他狀似瘋狂,嚇得呆住,落月還能保持鎮靜,命一個腿快的內侍趕緊去宮門值房找御醫。
內侍一路快跑去找陳嘯仙,發現他還守在溫泉行宮值房,急忙拉着他揹着藥箱跑到昭華的屋子。
經過一個漫長冬天的摧殘,樹木已經枯敗不堪,只有耐霜的松柏仍然挺立,被狂風颳得幾乎站立不住。
文康站在廊下,望向屋內,沉默得可怕,臉色慘白如死,嘴脣沒有半分血色,寒風如刀割在臉上,他卻渾然不覺。
“陛下,要不進屋等着吧?外面又冷,風又大。”落月把披風給他裹緊,發現他的雙手冰涼,想把他拉到屋裡,可是文康卻如生根一般,站在庭院一動不動。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都覺得小華不應該動心的,但系:
日夜相對,享受寵愛,雖然剋制着心硬如鐵,但是一點變化都沒有,是不大可能的。
欺騙利用小康的感情,害小林,害袁小姐,害嬰兒,雖然不完全是他指使,可是總出自他的復國大計,一點愧疚感也沒有,仍然心安理得恨下去,以他的性子也做不到。
設個套讓小康鑽,挑起兩國戰爭,小康爲保護他開了戰,上了戰場,還用身子爲他擋箭差點沒命,到這份上,小華還一點感動也沒有,就說不過去了。
真能做到萬事不動心的,那就不是人了。
但是小華的動心,動到什麼程度?是小漣漪,還是大/波浪?
要看他願意爲小康做些什麼,肯不肯爲他放棄一些堅持,爲他受些委屈,爲他付出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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