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硯並非不曾心動,倘若能把青莜留在身旁一生一世、永生永世,便是叫自己折壽十年、二十年,也是無悔,可偏偏慕荷要自己傷害的那人是青莜,而青莜……卻是蕭硯這一生都不願傷害的人,更何況是要傷了那人的心?
故而蕭硯只是面上應允了慕荷的合謀之邀,心底裡卻是在想着該如何幫青莜取回那一半仙元,至於取回仙元之後青莜是去是留,想必也非蕭硯一人所能決定,況且能否取回那仙元仍是未知數呢,機關算盡中透着機緣巧合,機緣巧合下蕭硯拿到了那個烏木盒子,只是此時尚未塵埃落定,一切仍是未知數,誰輸誰贏還是未定,又或者這一場計謀,本便沒有輸贏。
卻說蕭硯雙手牢牢抓着那烏木盒子便要向青莜靠去,此時他可不曾忘卻自己不過凡身肉體,自然大意不得,只是腳下才邁開步子,便聽得慕荷一陣爽朗大笑,蕭硯不禁起疑,腳下步子也是微頓。
“王爺當真是與狐主待得久了,便也變得不通人心嗎?”慕荷笑了片刻,方纔止住,輕蔑地看向蕭硯,“王爺以爲我當真會把那仙元置於這小小木盒中?還是王爺把我也看做狐主那般天真了?”
若說人心多疑,本也是如此,故而此刻聽聞這話,蕭硯自也是皺了眉疑惑起來,倘若這盒中之物並非青莜的仙元,那麼自己打草驚蛇,若再想取得那仙元便是難上加難;可若這裡頭當真是,縱然如此,也是此時也是斷然不敢去貿然掀開這盒蓋的,只因人心險惡,倘若慕荷有意在此設計,又怎會平白放一個空盒在此?
“王爺此刻定然很是猶豫吧?究竟是與不是、開與不開,呵,這可真是叫人難以定奪呢,”慕荷唯恐天下不亂地接着自說自話,又坐到桌邊坐下了,“我也好心給王爺提個醒兒,若真想知曉這盒中之物爲何,何不親眼一瞧?”
蕭硯眉宇皺得更深,心下卻是徘徊不定,掙扎片刻仍是無果,便想要詢問青莜看法,只是臺前瞧去,卻見那人緊抿着脣角,神色較之先前更是蒼白,看着便很是憔悴,蕭硯正要開口詢問,卻見青莜那抿着的脣角略略鬆開,略顯蒼白的脣畔裡側赫然顯出幾縷殷紅,看得蕭硯又是詫異、又是擔憂,莫不是青莜受了傷嗎?瞧這模樣顯然是受了內傷,否則怎至於有血涌上?
且思及先前青莜種種怪異之處,蕭硯立時便下定了決心,顛來倒去最是兇險也不過一死,倘若這盒中當真是青莜仙元所在,那麼定能助青莜恢復身子靈力;縱然不是,又有甚可懼?大不了便是受了傷、喪了命,也好過在此瞧着青莜憔悴不堪來得好。
打定主意,蕭硯只對着慕荷朗笑出聲,一來自己爲了表明決心,二來也是爲了引來慕荷注意,免得對方察覺出青莜異狀:“既然慕荷這般開口,自是有理,本王若不賣姑娘這個面子,又何以擔慕荷姑娘厚愛?”
如此說着,竟當真擡手去掀那木盒蓋子,青莜在一旁已是神志恍惚,心緒又是紛亂,故而方纔心有餘而力不足,竟是連開口都是難,此刻見蕭硯魯莽行事,便要擡手去攔,只是身子虛弱異
常,竟是搖晃兩下方纔立穩,而此時蕭硯已是打開了烏木盒蓋。
那盒蓋被緩緩拉開,映入蕭硯眸中的卻是一片耀眼白光,蕭硯立時心如鼓震,想來自己這次該是做對了選擇,也不枉自己方纔是下了必死決心的,只是還未來得及歡呼,卻見那道道白光轉瞬散開,取而代之的竟是死死幽暗色澤,蕭硯不禁震驚地擡眸去看慕荷,卻只見對方一副看好戲的模樣靜坐桌邊。
“王爺可真是變笨了吶,妾身方纔可是好心勸過王爺了,怎的王爺卻偏偏不聽勸呢?”慕荷嬌笑出聲,那模樣卻只叫人心生怒意。
蕭硯自知中了對方計謀,便要再將那盒蓋重新蓋上,只是此時顯然已是遲了,只見那絲絲縷縷的幽暗已順着自己手臂爬出,竟是漸漸沒入自己袖口,蕭硯雖也不是未曾見過世面之人,然對鬼怪之說仍有敬畏之心,此刻見到這般怪異景緻,心下自然駭然,只是面上卻不敢有過多表現,便只得強壯鎮定道:“慕荷姑娘當真是好計謀,只是不知這盒中盛着的,究竟是何物?”
“那盒中盛着的是何物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青莜姑娘此刻似已支撐不住,二弟難道不曾擔心?”戲謔含笑的聲音傳來,竟是自密閣一處屏風後走來的蕭乾。
蕭硯眸子一黯,心下已是瞭然,想必這一番計謀正是自己這位已登上儲君之位的兄長與慕荷共同所爲,只是不知這人是何時到了此處的:“真是好巧,竟在此處遇見大哥。”
“這哪裡是巧合?”蕭乾一聲輕笑,已是行到青莜身側,擡手半挑了青莜下頜欲要調戲,卻被青莜用最後幾分力氣甩開了,蕭乾倒也不氣,只是轉身走到了蕭硯面前,“呵,吾來此不過是要教二弟一個道理,何爲‘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二弟可該是明白了。”
“依大哥言下之意,小弟便是那螳螂,而大哥則是那黃雀?”蕭硯不卑不亢地對上蕭乾玩味的目光,心下掛念更多的卻是青莜的身子。
蕭乾與自家兄弟對視片刻,方纔含笑撇開眸子,答非所問道:“吾想要之物,還未有失手。”
“何爲想要?要來作甚?”蕭硯用餘光瞧一眼青莜,見對方眸子半垂,胸口也是起伏不定,怕已是難再堅持,只是自己此刻自身難保,卻也是無能爲力了,“大哥若真想要,便要拿自己的東西去換,只怕此刻大哥卻是沒有什麼能換得起吶。”
兩人話語間似在打着啞謎,實則說的便是同一人,至於說的是否爲同一事,只有這兩人各自明瞭。
“太子殿下何必多說這許多?想要之人便在眼前,太子殿下還在猶豫什麼?”慕荷似不耐聽這兩人你來我往地說着無關緊要之話,故而起身繞到蕭乾身後,柔聲開了口。
蕭乾略微挑眉,並未迴應。
卻是蕭硯無奈地掃了眼自己的衣裳,半是嘆息地開口道:“還未請教慕荷姑娘,這一條條爬進本王衣裳的蟲子,都是何玩意兒?”
慕荷聞言不禁掩口輕笑,很是愉悅的模樣:“這些可都是妾身養出來的乖寶寶,只要王爺乖乖聽話,
自然還只是乖寶寶。”
蕭硯眯起眼睛,反問道:“倘若本王不若這些蟲子乖巧呢?”
“那隻怕王爺便要受些苦處了。”慕荷放下掩脣的衣袖,略顯調皮地對着蕭硯眨了眨眼睛。
只是此刻蕭硯顯然沒心情與這人開玩笑,故而只是再度看向那心心牽掛着的人兒,輕聲詢問:“青莜,你可還好?”
青莜茫然擡頭,似隔了片刻方纔看清那出聲之人,面上綻開一抹虛弱笑意:“蕭硯,我還想要和你在一起的。”
一剎那,蕭硯只覺得天地翻轉,心底情緒更是天翻地覆地變化,就連那藏在自己身上叫人覺得噁心的蟲子似乎也真的變成了乖寶寶,只想這一刻化爲永恆,只想那抹笑永開不敗,那麼就算叫自己付出生命,便也值得了,如此想着,蕭硯瀟灑地回了青莜一個更燦爛的笑容:“青莜,倘若可以,你可還能隻身安全離開這裡嗎?”
青莜微愣,似明白了蕭硯話中深意,故而先點了點頭,後又搖了搖頭。
“那便好,那便好。”蕭硯自顧自地喃喃自語着,心下想着,那些蟲子不乖的時候究竟會是怎樣?難不成真會叫自己生不如死?掌心不自禁地攥緊,身子不自禁地僵硬,針刺般的痛感自四肢百骸傳來,叫人禁不住咬緊了牙關,卻仍忍不住想要用手去抓撓的衝動,只是愈來愈重的刺痛過後,便是一波又一波叫人愈發無助的痛麻感,只叫人僵硬着身子手足無措,只是漸漸地,竟是連麻木的感覺都沒了,蕭硯卻突然感覺到有什麼正在自己的體內遊走,正在不斷啃食着自己的身……和心,這折磨像是無止無休,就連心底都在叫囂着想要努力釋放些什麼,然便是在此情此景下,蕭硯在感受着無法言喻的痛苦的同時,竟突然莫名其妙地覺得也許自己這一生最是幸福的日子便是在今日吧?
“你……你竟然當真……”慕荷也被蕭硯的舉動嚇了一跳,不知該如何應對,蕭乾在一旁靜靜看着,仿若只是出了神。
青莜瞪大眸子,不敢置信地半張開嘴巴,身子幾乎是無意識地向着蕭硯奔去,大概只是一瞬,青莜張開的雙臂便抱住了那好似渴盼已久的身子,曾在夢中,那個人手託一盞白茶燈,緩緩走向自己,十指交扣,一起走向飄渺無際的未來……
而在此刻,青莜似什麼都不怕了,只因那個在夢中曾出現過的心緒在此刻再度重現,不再害怕,不再卑微,不再去想究竟哪裡是夢、哪裡是現實,所謂虛實之分,又有何可分?
有那麼一瞬間,蕭硯覺得自己不會孤獨離去,只是他不曾料想,那樣一個眸子總是閃爍着溫和與包容的女子,在那一刻竟會毫不猶豫地奔向自己,身體被蟲子吞噬啃咬所造成的痛苦似在這一瞬不復存在,餘下的便只是那人貼近時帶來的微涼氣息,只是那雙手臂緊緊擁住自己所帶來的甜蜜,那一瞬,即使知曉自己可能面對的是死亡,可蕭硯仍是笑了。
只是便在這仿若要化爲永恆的一瞬,突然自這緊緊相擁的兩人身上射出萬丈光芒,好似要蓋過這天、這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