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大學,我就瞧不上你這摳搜勁兒!“王相卿豪氣地指指點點,”又不是天天這麼吃,權當打個牙祭唄!再說了,這是請我師……請秦大爺的客,多少愣貨擠破頭也不一定輪得着,你今兒個算是走運啦,回去找地兒樂吧,嘿嘿!“王相卿討好地看了一眼老采頭,老采頭卻面無表情,自顧自地抽着旱菸袋,他倒是早習慣了這架勢,便也不多言了。雅間畢竟是雅間,不一會兒,桌子就擺滿了。三個人各懷心事,卻是一致地悶頭大吃,老采頭像是真餓了;王相卿從來見着飯就不勞旁人再多勸,不過他臉上始終掛着等待的神情;史大學則明顯是不肯浪費他花的銀子。
等出了師、做起了生意,王相卿心裡想着,對面那個貨就是不要錢白乾,也決不收他當夥計!忒慫啦!”你們都知道,“酒過三巡,老采頭放下筷子,開口了,嘴裡還塞滿了肉菜的王相卿和史大學一邊拼命嚥着,一邊豎起耳朵聆聽,”我老采頭沒別的本事,就是像蒙古老鄉說的,能當個'丹門慶',在這草地上時不時挑點兒銀子回來……“挑點兒回來?王相卿心裡說,您老過謙啦,一百萬兩啊!”也有那麼些在口外混的好漢,瞧得起我,老追着要拜我爲師,學生意經。我都沒答應,不是不想收,更不是賣關子,就是還沒中意的。這挑銀子的本事,也跟求功名、學武藝一樣,不是他是個人就成的,你得算那塊料兒……“”沒錯,沒錯!“史大學連連點頭。”……其實不要說大夥兒急,我自個兒也急,這人老了,時日不多,什麼事兒都開始趕啦。“老采頭頓了頓,”幸虧好飯不怕等,這個中意的徒弟,我總算是找着了……“王相卿嘴裡還有一半東西,可他已經不嚥了。”史大學,“老采頭看也不看王相卿,而是轉向了他的對面,”打今兒起,你就是我的徒弟啦,讓你這位同鄉,來給咱們作個見證。
“”秦大……師傅!“史大學顫抖着站起身,”您老在上,請受徒弟一拜!“就是把一大碗辣子拌麪都灌進王相卿的兩個大鼻孔裡,他的表情也不會比現在瞧着史大學給老采頭磕頭更難看。”起來。“老采頭笑着扶起史大學,”嗯,等着吧,我要讓你這'一掌經'今後……“”憑甚啊?!“這一聲怒吼實在太驚天動地了,似乎連整個鴻盛樓都晃了一晃,可老采頭卻是面不改色,慢慢扭過頭,直視漲着一副大紅臉、喘着粗氣的王相卿。”你說啥?“”憑甚收他當徒弟?!“王相卿跳起了腳。”咋個,我收徒還得請教你咧?“”你……你不說我挑完一千桶水就收我當徒弟嘛!“”你別胡咧咧,我啥時候這樣說過?挑水是你打賭輸了。“”那,那,“王相卿無言以對,”那你要是早定了收他當徒弟,還折騰我做甚啊?“”王相卿,“老采頭平靜道,”這你就說錯了,我沒有早定了史大學,我還想過能不能收你呢,可就是那天起,我想好了,不收!“”哪天?“”就是你改水桶的那天。“王相卿先是怔了,又一屁股跌回到椅子上,再不吭聲。”真有你的啊,“老采頭不依不饒,”你進了一趟廟,見着了我捐的那些佛像,別的沒琢磨,就琢磨我真的有錢,這才肯接着挑水啦,對不對?可你又不願賣苦力,竟能想到在桶裡加了隔板,看着水是滿的,實則就裝了三成,怪不得你撒了歡兒地往山上跑。哼,這愣球點子,連鳳娘都瞞不過,你不用瞪我,就是鳳娘發現的。牛一樣的漢子,真連女人家都不如!還想拜我爲師?門兒都沒有!“”你那麼較真兒做甚?“王相卿不服氣道,”甭管三成還是七成,挑夠一千桶不就得啦?非得滿滿的,我他媽早累趴下了……“”王相卿,你給我滾蛋!“這回輪到老采頭吼了,”水也不用挑啦,伙房也不用回啦,你愛去哪兒去哪兒!“”師傅,師傅,您息怒。相卿兄弟,你也別爭了,趕緊給師傅賠個不是吧……“史大學嘟囔道。”老采頭,“王相卿擡手指着,一字一句道,”你這是擺明了耍二爺。“”這算你說對了,“老采頭冷笑一聲,”今兒這個拜師禮,我就是專門找你來當見證的。
我要讓你看看,究竟啥人能做得了買賣,啥人做不了!“”做不了,我還不做了!“王相卿猛地一拍桌子,打落一個酒杯,幸好是木製的,”告訴你這圪老漢,二爺拜你爲師,是瞧得起你,沒成想你不識擡舉,呸!這天底下正道兒多哩,二爺不做買賣,照樣兒能混出個光宗耀祖來!你老采頭再有本事,那後草地銀子再多,跟二爺有球關係?今兒個起,二爺不伺候啦!“”哼哼!“老采頭不屑道,”到現在你連爲啥活着都鬧不清呢,還想光宗耀祖?別愧對了祖宗就成。“二話不說,王相卿挑起門簾就衝出雅間,只聞一陣”噔噔噔“的腳步聲迴響在樓梯上。”師傅,您看這,“史大學囁嚅道,”唉,其實相卿兄弟他……“”史大學!“老采頭又吼了起來,惱火溢於言表,”今兒我就教你第一課,以後別那麼摳!“”是,是……“史大學舔了舔發乾的嘴脣。
歸化城西的大召,漢名叫做”無量寺“,蒙語稱爲”伊克召“,也就是”大廟“。又因寺中的大雄寶殿供奉着高達丈餘的佛祖銀像,亦有”銀佛寺“之名。此佛像鑄於明代,當時的三世索南嘉措曾不遠萬里親赴歸化,爲其落成主持”開光****“。在銀佛座前,每日都是香火繚繞,善男信女絡繹不絕,這一天同樣不例外,其中又有一個大個子長跪於地,久久不起,他不在乎身邊的人來來去去,嘴裡自顧自地嘟嘟囔囔。”佛爺,“王相卿擡起了頭,滿臉的委屈,”您老人家給評評理,我王二疤子比別人缺啥啦?我啥也不缺啊!還多出不少呢!您看,我比人家力氣多、點子多、兄弟多,對了,還有運氣多,好幾次啦,腦袋說啥都要掉了,就是沒掉成……可我這麼多,咋就不管事兒呢?!我這人不貪心,我也不稀罕我那老爹許的願,甚拜相啊,封卿啊,我就想在這大草原上走正道兒,做買賣,掙大錢,混出個人樣兒,回家報答我姐姐姐夫,順便娶……可我咋連這點兒念想都成不了呢?!圪老漢的老采頭,寧肯收史大學那個缺弦兒貨,也不要我當徒弟!說我不是做買賣的料兒?呸,我還不做啦……可我不做買賣,又該做啥呢?佛爺,我現在身上就剩十幾個銅子了,全買了香給您貢上啦,只求您老人家給我指條路,我給您……“王相卿正說着,無意中瞥見了剛走進大雄寶殿的一位香客,不由一怔,馬上反應過來,迅而伏身,裝作磕頭的樣子,卻是偷眼觀察那人。香客倒未察覺,他與王相卿隔着兩三個人,神情嚴肅地向佛像跪拜施禮,其身穿一件嚴實的長袍,頭戴光鮮的皮帽,乍一看像是哪家蒙古王府裡的通事,只是左眉邊一道長長的刀疤透着遮不住的兇悍之氣。王相卿盯着那道疤,背上一陣陣地發涼——此人正是噶爾丹軍的神箭手道爾吉!正當王相卿琢磨道爾吉怎麼會來歸化時,卻見他走到侍立在佛像旁邊的那個小喇嘛面前,二人低語了幾句,小喇嘛便引着道爾吉匆匆出了大雄寶殿。王相卿略一思忖,連忙起身,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