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其實也不算啥，“李金來壓低了聲音，”這歸化附近的蒙韃子，過去什麼銀子銅錢啊都不帶的，這不最近剛開始用，但還是不咋認識，你說多少錢就多少錢。再遇上那不會漢話的，便更好辦啦，我告訴他一套盆五十個銅子，他還當是一個盆，給了錢就走，哈哈……“”你這不是哄人家嘛？！“王相卿生氣地嚷道。”你吵個啥啊？又不是我一個人這麼幹，還怕……“李金來話音未落，忽然斜刺裡飛來一道繩索，不偏不倚正纏住了他的脖子。還未等王相卿和毛蛋反應過來，卻見繩索一收，李金來整個人便躍了出去，連帶着踢散了攤兒上的瓦盆。王相卿定睛一看，只見一個蒙古牧民打扮的漢子騎一匹白馬，用一根套馬杆拖着李金來疾馳而去。街上的人哪有敢阻攔的，紛紛讓路猶不及。”相卿哥！“毛蛋在一旁急得直跳腳，”金來哥被人弄走啦！“”咳，“王相卿又氣又無奈，”準是哪個吃了虧的買主找他算賬來啦，我就說這個李大杆子不該……可咋辦，咋辦啊……“”大哥勿急，我去救他！“隨着一聲斷喝，卻有一騎如風掠過，直奔那蒙古牧民和李金來遠去的方向，馬上坐的，正是張傑。”你……有勞啦！“王相卿只喊出了這麼一句。
不消半個時辰，張傑回來了，馬背上馱着李金來，那個蒙古牧民與他並駕齊驅，臉上還帶着餘怒。王相卿趕忙上前相迎，一番對話後，得知牧民名叫巴桑，正是他花了五十個銅子向李金來買了一個瓦盆，回到部落才曉得自個兒上了當，一時氣不過，便趕來教訓這個騙人的”丹門慶“。”巴桑大哥，“王相卿鄭重地一施禮，他的蒙語現在已說得挺熟練了，”這個人是我的安答，我代他向你賠個不是，另外再送兩套盆，你隨便挑。“”不必，“巴桑擺擺手，”我只要那五十個銅子，其餘不是我的，我也不拿。還請轉告你這位安答，以後不要這樣做生意了，我們蒙古人最恨的就是騙子！“”大哥放心，“王相卿瞥了一眼仍半死不活地趴在張傑馬上的李金來，”我估摸他這輩子也忘不了啦。“送走了牧民巴桑，把李金來扶到一邊，王相卿這才轉向張傑。”多謝了！“”大哥客氣，“張傑淡淡一笑，”只是碰上了就幫個忙而已。照顧好你這位鄉黨吧，小弟告辭。“”慢着，“王相卿一伸大手，攔住了正要上馬的張傑，”你不是說要找我合夥麼？“”可大哥不是……“”我答應了，兄弟。
“”大哥！“張傑不由驚喜，”小弟願效犬馬之勞！“”哎，言重了，剛纔我是誤會了你，兄弟莫往心裡去呀。“”哪能啊！“”那現在就跟我回鳳娘客棧吧，咱們好好合計一下去後草地的事兒。“”遵命！“車馬大店的大堂，王相卿剛領着張傑和毛蛋走進來，鳳娘便劈頭扔過這句話，接着就走開了。”王二疤子，有人在你房裡等着呢！“”哈！“張傑興奮得臉都紅了，”這娘們得勁兒！大哥，是你相好的？不賴嘛！“”別胡咧咧，她是這兒的老闆娘！兄弟，你先坐着，我去看看是哪個找我。“”好，好。“張傑漫不經心地答應道，眼神直愣愣地追着邁步出門的鳳娘。王相卿也不管他了，徑自上了二樓，當他推開房門後卻不由一怔：史大學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相卿師弟。“”師哥？你咋個來了？“”我，我，“史大學不好意思道，”我是來問問，你這兒還招合夥的人不？“”師哥，你想通了？願意跟我去後草地啦？！“王相卿反應過來，面露喜色。”嗯，“史大學難得一見地毅然點點頭，”還是師弟你說得對，我確實不能一直這麼個活法了。“”好啊！“王相卿一把拉住史大學，”走，下樓，我再帶你見個人。
“當史大學看到張傑時，他的臉色又像是被人偷了銀子。”師弟，這個賊忽拉咋在這兒？“”史大哥，久違了。“不等王相卿開口，張傑先笑着抱拳行禮，”是這樣，小弟是來跟着王大哥學生意的。“”甚？師弟，你也答應他入夥啦？“”對，師哥，你聽我說……“”師弟你糊塗啊！“史大學急得直嚷，”沒被這個賊忽拉害夠嗎？還敢招他入夥？！“”師哥，“王相卿耐心地按住史大學，”人家張傑兄弟已經痛改前非了，現在要同咱們一塊兒弄正經營生。“”這是他說的？他說啥你就信啥？咳，難道你忘了這個貨騙人是隨口就來麼？“”史大哥，“張傑神色自若道，”我知道你對我有成見，沒法子，誰讓我做過那麼多缺德事兒呢。不過我還是要說，我來投奔王大哥，確是誠心誠意的。這也算形勢所迫吧，過去在這口外，走正道兒太難了，沒奈何，爲了討口飯吃，只能啥都幹，如今則不同了，朝廷平息叛亂，新政將出，使百姓安居樂業。我張傑好歹也是個爺們，又咋個不願意挺着胸脯、活得堂堂正正呢？！“張傑一席話說得史大學默不做聲了。”史大哥，王大哥，“張傑又從懷裡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布袋袋，”差點兒忘提了，這是小弟攢的一點兒積蓄，全拿出來了，就當是在咱這趟買賣裡入個股。“”你這裡有多少錢？“史大學語氣明顯緩和了。”不多不少，五十兩。“”五十兩呢？！“史大學脫口而出，也顧不上問這錢是咋來的。”師哥看到沒？“王相卿同樣高興了，”張傑兄弟這還不叫誠心麼？五十兩，嘖嘖，我那兒一共也不過才二十兩。行啦，這下加起來七十兩，第一趟的本錢夠了。“”我還有十兩。“史大學悶聲道。”八十兩，那就更夠啦！嗯，我也不再招人了，就咱們兄弟三個，三個正好，既能做成事，又不會多事，呵呵……“”等等，“史大學想了想，打斷了王相卿，”我還沒答應入股合夥呢。“”師哥，你……“”坐下說。“史大學很大方地招呼着王相卿和張傑，王張二人隨其到身邊最近的一張桌子圍坐。”要我合夥，還得答應幾件事。“史大學瞅着對面的王相卿，那神態竟和老采頭有幾分相似，王相卿不由得嚥了口唾沫。”師哥請講。“”第一，所有的錢都交給我。“”爲甚？“王相卿一怔。”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件，這一趟買賣，由我來管賬，包括進貨、收錢、口糧，你們兩個都得聽我的。“”師哥，“王相卿撓了撓頭，”我知道你是'一掌經'，你就是不說，我也打算把賬面的事兒都託給你，不過這口糧啥的，還是給我們留點兒錢吧，別再像去年運軍糧路上餓肚子。“”你提這個做甚！“史大學臉紅了，”必須全交給我管。你這個人大手大腳的，不等到地方，咱們便得要飯回來啦。“”王大哥，“張傑笑道，”史大哥說得在理，有他這個精細的管錢，咱們不都放心啦？“”好，好，師哥，我答應。“”第三，也是最後一件，買賣賺了錢之後，三人平分。“”師哥，這不成吧？“王相卿挑挑眉毛，同時看了一眼張傑，”歷來規矩都是按入股多少分紅，你這才十兩銀子，就要平分？那人家張傑兄弟的五十兩又咋說？“”咱這又不是甚大商號，“史大學不屑道，”按啥銀子啊，只要出力就有的分。話說回來，要按出力算，我還虧了呢。“”憑甚啊……“”王大哥，“張傑拉住了王相卿，”就按史大哥說的辦。沒錯，咱也不是那皇商，五十兩銀子又算個啥，就得按出力分紅，史大哥這一下出的力最多，咱哥倆兒其實是佔便宜啦。
“”來，“史大學毫不在意王相卿耷拉個臉，興高采烈道，”咱們兄弟商量一下買賣的事兒吧，先說這進貨……“王史張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着此行各種事宜。實際上主要是王相卿和史大學在說，張傑多數時候不過是點頭稱好，只是到了如何去的問題上，他才皺起了眉頭。”王大哥，就算不僱駱駝，至少也把我的馬牽上吧。靠咱們三個挑貨去後草地，那還不得累趴啦？“”兄弟，馬馱不了多少貨，帶着也不方便，咱們就憑人力去，這纔是最穩妥、最省錢的。“”不錯！“史大學這回可是跟王相卿站到一邊了，他最愛聽”省錢“這個詞。”那我就聽兩位大哥的。“張傑不再多言了。三人商議完畢，便立刻行事，不幾日，所販貨物就全部辦妥，計有磚茶、紅糖、冰糖、粗布料子等，分裝成滿滿五大擔，另有一擔是史大學堅持加上的各式日用品，這樣正好每人挑上兩擔。一切順利，一直吵着要同去的毛蛋也終於被王相卿勸住了，三人皆按捺不住賺錢的急迫之情，於是一致決定從鳳娘客棧儘快出發，前往土默川。臨行前夜，雖早已至熄燈時分，王相卿卻是毫無睡意，不由信步出門，踏上後院那十分熟悉的井臺，仰視蒼穹。
他突然發覺，這歸化的夜空竟是如此清朗，似可由此直望到底，將那思念不已的村中小家也一併收了。”姐，姐夫，“王相卿喃喃道，”你們且等，二娃子這一回就要有出息啦，從此再不讓你們擔心了！“待情緒平復後，王相卿返回了大堂，這纔看到兩位同伴也還未安歇：史大學不知是第幾遍在仔細清點着六大擔貨物，而張傑則正倚在櫃檯上，嬉笑着同櫃檯後一臉不耐煩的鳳娘打趣——王相卿不覺一怔，卻不曉得鳳娘爲何還待在這裡。”去去去！“鳳娘沒注意到王相卿進來，只顧一把推開湊上前的張傑，”少來這套，你這樣的老孃見多啦！“”老闆娘，“張傑非但不惱，反而笑得更開心了，”話不要說大了，張爺我這樣的，你還未必碰到過，要不咱們試試？“”滾蛋！“”哈哈！“”你還敢……嗯，你回來啦。“鳳娘不再理會張傑，徑自繞出櫃檯，迎上了王相卿，”我找你有事。“”甚事兒？“王相卿不解道。”去我房裡說吧。
“”去，去哪兒？！“王相卿目瞪口呆。鳳娘瞅着他這副模樣，冷笑了一聲，轉身便走了。雖然心裡足有一百個不情願，可不知怎的，王相卿還是擋不住自己兩條長腿。在張傑帶點兒妒嫉的壞笑與史大學的假裝沒看見之中，他隨着鳳娘向她在大堂後面的住處走去。這還是王相卿平生第一次進得女人家的屋裡頭，儘管如此，他卻是驚訝大於好奇，沒想到平素那般風風火火、性情潑辣的車馬大店老闆娘，竟也能將房間佈置得這樣秀氣、舒適，便是那些千金小姐們的閨房，想來亦不過如此。王相卿打量着、尋思着，使勁兒抽了抽鼻子——濃烈的芳香味一陣陣衝來，令他有點兒頭暈。”給你。“鳳娘也不招呼王相卿，直接取出一個小木盒子，遞給了他。”這是？“”裡面有十五兩銀子。“”甚？“王相卿剛接過一半，這下全推回給鳳娘了，”你這是做甚？“”你們那本錢都花得差不多了，帶上這些，應個急。“”不成咧！你掙點兒錢也不容易。
“”就當是我也入一股唄！“鳳娘滿不在乎道。”不成，“王相卿再次推開了盒子，”你的銀子，我不能要。“”你這是啥意思？“鳳孃的語氣變得冰冷起來。”要了你的錢，“王相卿囁嚅道，”我，我怕還不起這個人情。“”你！“鳳娘陡然變色，”出去！出去！老孃要睡覺啦，你還待在這兒幹啥？！“王相卿被鳳娘連推帶搡地轟出了房間，房門狠狠合上了，他稍怔了一下，嘆了口氣，便悄悄自己上二樓去了，隱約中，卻聞聽鳳娘房裡傳出了啜泣之聲。次日清晨，店裡的夥計們都還未起牀，王史張三人就收拾好了行裝，史大學拜完大堂裡的關公像，一人挑起一副擔子，帶齊口糧，出得鳳娘客棧，踏上門前的大路。”我說王大哥，“行了大半天了，張傑仍這樣喋喋不休，”你也太不解風情了。
是，我知道，你心裡還惦記着那孫家小姐，可人家老闆娘是自願投懷送抱的，你便不想與她作長久夫妻，就逢場作戲幾日又何妨，反正不虧着嘛！是吧，史大哥？“”唉，“史大學不像是回答張傑的話，倒彷彿在自言自語，”俏女子，不好理，容易惹禍咧。“”咳，你這個人……王大哥，你咋不言語？“”我等着呢。“王相卿頭也不回地冷冷道。”等啥？“”等你自個兒消停的時候。“到了下午，張傑就明白王相卿的話了。”王，王大哥，“滿頭大汗、呼哧直喘的張傑顧不得身上的長袍，撂下擔子，一屁股就坐在了路邊的草地上，”史大哥，歇會兒，歇會兒再走吧……“”不成！“王相卿快活地繼續往前走，”別忘了，咱帶的口糧可不多，不趕快做上買賣，都得捱餓啦！“”是咧，是咧。“史大學緊緊地跟隨王相卿。”你，哼，你以爲都跟你似的，挑過一千桶水啊！“張傑恨恨道，處了這幾天，他又聽了王相卿不少事兒，”你們走吧，張爺我偏要歇……哎，果然不等我啦？慢點兒！慢點兒！“張傑重新挑起擔子，一路小跑地去追趕王相卿和史大學。夕陽之下，偌大的草原靜美如畫，唯見三個渺小的人影，邁着疲憊而又堅定的步伐，挑擔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