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知道的,那皇上管你家借那麼一大堆銀子,還不叫有難麼?”屋中晦暗,香玉忍不住多看了王相卿幾眼。“你說——你有主意?”香玉的聲音顯得禮貌多了。王相卿的腦殼子搖晃起來,他得意夠了才說道:“當然,要不叫你來幹甚!”“是什麼主意?”“咳,就是……你和那曹家大少爺甚時候辦事?”“什麼?!”“你們,你們真的定了麼?”王相卿不由自主地往前湊,但在香玉嚴厲的逼視下停住了。“你問這個幹什麼?”“哎,其實你咋個不想想,就算定了,如今你家有難,他還敢要你嘛……”“你到底還說不說你的主意!”香玉一抖裙襬,做出要走的樣子。“我說我說我說!嘿,其實我這主意就那麼一句話:橫着借銀子給皇上,還不如你們家自個兒來做呢。”“自個兒做?”“對!”王相卿一仰脖兒,“'三國'裡常說嘛,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打仗靠什麼?一半都是靠糧草!皇上跟你們借銀子不也是爲了買軍糧?那你家直接出人出馬出大車,幫皇上把糧運到大營不就結了,還用脫褲子放屁費事兒出銀子嘛!”王相卿陶醉在自己的“英明”之中,完全沒注意到香玉臉上的羞紅,“你說,這主意咋樣?”香玉一時沒吱聲,還在打量着王相卿。
記憶中那個一甩大鼻涕滿書桌都是的邋遢娃子的模糊形象已和眼前這個大漢重合了。他說我沒變是假,我說他沒變纔是真,除了那愣頭樣子,還有這一肚子花花腸兒和信口開河。“這主意不成。”香玉雖是客氣,卻說得很直接,“你可知糧草實則並不貴,貴就貴在運費上。這仗是要在蒙古大草原上打,從口內出關到那兒,得好幾千裡的路,一石糧運過去,人力花費就是糧草的百倍,如何使得?”然而香玉的話非但沒有令王相卿泄氣,他反倒更加胸有成竹,“你當我不知道這個?可要按我的主意,不花錢都能運過去!”“怎麼運?”香玉半信半疑道。“就從咱山西找人運,咳,你可知,”王相卿故意模仿香玉的口氣,“咱山西地頭少,人頭多,一個村十戶裡有七八戶不好活,都想走口外討日子,可朝廷不讓去,就只好偷着走。你就找這樣的人幫你運糧,順便呢,答應他們可以到口外做買賣。哪怕是一分錢不給,他們都會擠破頭去呢!”看着香玉驚訝的表情,王相卿忽覺這草料房現在是又亮堂又溫暖:“咋樣,這就成了吧?”“荒唐!”香玉朱脣輕啓,乾脆地吐出這個詞,王相卿差點兒栽一跟頭,小屋又變得暗冷了。
“咋,咋荒唐啦?!”“你不知道嗎?”香玉又恢復了那股傲勁兒,“塞外是禁地,內地的漢人根本不能過去做生意,要嚴辦的!”“這我比你明白!”王相卿也有點兒動氣,“我爹就是把老骨頭扔在那兒的!可是這事兒別人辦不到,你家是皇商,還能辦不到?”“皇商又能怎麼辦?”“你咋不想呢,皇上他現在急啊,要打仗,又沒錢,又沒糧,你們給他把軍糧運過去,就是幫了大忙了,還不是讓他咋幹都成……”“行了,”香玉覺得很好笑,“你以爲跟皇上講話是買菜哪,還能討價還價?除了這等妄想,你還有其他主意麼?”小燈籠被提了起來,香玉已向門口移去,王相卿這下慌了。“甚妄想啊,這是救命主意!救你家的命的……”“救我家?你這是害我家!禁止漢人去口外經商,那是朝廷的祖制!讓皇上改那就是妄議祖制,是殺頭的罪,你懂嗎?”門被推開,香玉一隻大腳邁了出去,王相卿無計可施地瞪着,可當他看到香玉駐足回過了身,不由轉愁爲喜。“你……”“不管怎樣,還是多謝了。”撂下這句話,香玉飄然而去。王相卿像腳下生根一樣一動也動不得,面色混雜着失落、無奈、憤憤,還有——回味。
“這,這就走啦,光說個謝?……得咧,說謝就不錯啦,哎,這孫大腳,倒還念點兒舊情啊,可他孃的就是鼻子朝天上長,哼……不過臉蛋是真喜人哩,比那歪嘴子他驢球的強過七八條河了……”“你們不許走!不許……”屋外傳來的吵嚷和拉扯聲打斷了王相卿的自言自語,他衝出來一看,卻見毛蛋、李金來和錢寬子等幾個後生從草垛子後面跌跌撞撞地閃了出來,不由一愣,繼而驚喜地大步走過去。“相卿哥,你來得正好!他們一直聽着呢,看香玉小姐走了就想溜!”毛蛋搶先告狀道。王相卿拍拍他的光頭,抱起肩,不理滿臉崇拜的錢寬子他們,只盯着略顯尷尬的李金來。“戲看完了?”王相卿揚起了下巴。“看什麼戲,那屋裡黑呼呼的……什麼也沒看着……”李金來嘟囔道,他擡起頭,不甘地對視着王相卿,“那個,真辦啦?”“廢話,我叫她是來幹甚的!”“咋沒聽見動靜啊?”李金來撓了撓腮幫子。“想聽動靜?那就不是六十文的事兒啦!”衆人全樂了,王相卿笑得最開心,“敢整多大動靜,還真想把巡夜的招來?行啦,快掏錢吧!”李金來伸進懷裡的手掏到一半又停住了:“果然辦了嗎?二疤子,你可別日搗(山西俗語,欺騙。)我。”“李大杆子,你甚時候變得這樣不爽利咧?二哥說辦了那就是辦了,趕緊拿錢!”不等王相卿發話,錢寬子先急赤白臉地嚷起來,旁邊的後生們也都跟着起鬨。“哎,我沒說不拿啊,就是,就是沒聽到動靜嘛……”李金來鬱悶地把兩串銅板放到王相卿的大手裡。“不就是想聽個動靜麼,下次的。”王相卿特意把錢擺弄得嘩嘩作響,衆人的詫異神色讓他很受用,“不知道吧,我們倆兒這次都說好了,以後沒事兒就見個面、鑽個草料房啥的。”“人家不是都快出嫁了嗎?”李金來越聽越不對勁兒。“出嫁怎啦?她嫁她的,我辦我的!李金來,你要是還不服,就等着,下回,我不光辦她,還要討個信物給你瞧瞧。”李金來不再回嘴了,因爲他知道無論說啥,都會被錢寬子和周圍人的喝彩聲壓過。其實對於錢寬子他們來說,並不真正關心王相卿到底有沒有把孫香玉辦了,比這更重要的,是他們打心眼裡願意相信這個具有傳奇色彩的故事:村東拖油瓶的王二疤子居然能讓大皇商家的俊小姐摸着黑地跑來“私會”!“什麼,把腿都打折了?”香玉吃驚地問道,彩屏則拼命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