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客棧院子裡,那女老闆是故意那樣的,爲了氣你……”香玉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卻又忽然一皺。“這些事兒,你怎麼知道的?”“是……張大哥告訴我的。”“什麼?”香玉一瞪眼,“呸,你那個張大哥灰說溜道,也不是個好東西!”“哎呀小姐啊,”彩屏委屈道,“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其實,你何不去當面問問那個人呢?他要是騙你,你就打他一頓,總比待在這屋裡生悶氣強啊。”“我去問他?笑話!好像我求着他啦。”“可你要是不問清楚,”彩屏有點兒着急了,“就這麼冷落他,讓那個女老闆搶了咋辦?”香玉一愣。“對了小姐,”彩屏想起什麼,“我差點兒忘說了,爲了你的事,那女老闆把他和大盛魁都趕出來了,不讓他們住店了。”“那,他們現在住在哪兒?”香玉關心地問道。“榮祥聚客棧。”彩屏笑了。榮祥聚客棧的一間小客房裡,史大學唉聲嘆氣,不時瞥一眼旁邊的王相卿,“唉,幸虧咱們從烏里雅蘇臺挑了些特產回來,不然連住店的錢也沒有哇。
本來在鳳娘客棧,就跟不要錢一樣,可現在……”“行了大哥!”王相卿不吱聲,張傑卻嚷起來,“你叨來叨去的麻球煩不?就在這兒住着唄,挺好!”“我就說呀,”史大學不理張傑,自言自語起來,“這俏女子,不好理,都是禍事。”“撲哧”一聲,王相卿瞅着史大學那一本正經的樣子,樂了。“大哥,”他笑道,“這回,是因爲我自個兒的事兒給號裡惹了麻煩,沒說的,我要給大夥兒賠不是。不過,你也不必愁,咱在這兒頂多住上一個月,就去黃花浩特了。何況兄弟們都不會閒着,老趙還去剃他的頭,李大杆子還去賣他的盆,在歸化有家的,也不住客棧,不用咱們管。這樣算下來,號裡銀子花不了多少。”“哎,”史大學還是搖搖頭,“我就盼着這夏天快點兒到,咱們去……”“咣”的一聲,房門被撞開了,一個菸袋鍋子揮舞着,直取王相卿。“師傅?”“我打你個灰貨!我打你個灰貨!”怒氣衝衝的老采頭追着王相卿滿屋亂竄,史大學和張傑勸也勸不住。
“師傅!”王相卿被老采頭逼到牆角,乾脆轉身跪倒,抓住了他的旱菸袋,“我知道是我對不住鳳娘,也對不住您老人家,可這事兒,沒法子啊!”“混賬東西!”老采頭怒罵道,“買賣還沒做成呢,就去拈花惹草!還讓鳳娘苦苦等你!我打你個灰貨!”“我沒拈花惹草!”王相卿憤然道,“我心裡的女人,一直都是孫家小姐!您和鳳娘對我的好,我記在心裡,一定會報答。但我就是不能娶鳳娘,我要娶香玉!”“我打死你!”老采頭又舉起了旱菸袋。史大學和張傑慌忙一左一右,拉住了老采頭。“秦大爺,您息怒!”張傑叫道,“我二哥確實只把鳳娘當姐姐,沒別的意思!這樣的事兒,也強求不得啊!”“師傅,您別打啦!”史大學也道,“剛纔我已經罵過這小子了,說你個沒良心的,看人家鳳娘對咱大盛魁多好啊,沒有錢,就讓咱白吃白住……”“都給我閉嘴!”老采頭吼道,恨恨地盯着仍然跪着的王相卿,“你要還把我當師傅,就馬上去和那孫家小姐斷了。
你們一個天上,一個地上,不是一路人,鬧不成!以後就給我好好待鳳娘!”“師傅!”王相卿吼得更響,“咋就鬧不成?!就因爲香玉家有錢?我偏不認這個命,我也能發財!我也能有錢!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我就要娶她!”“好!”老采頭額頭青筋暴跳,“你去娶吧!從此別再叫我師傅!”老采頭摔門而去,屋裡一時沉默,半晌,史大學和張傑纔想到扶起王相卿。“二弟,”史大學低聲道,“你,你也知道,師傅他就這個脾氣。別擔心,回頭我去勸勸,這師傅咱還能叫。”“哎呀,二哥,”張傑吐吐舌頭,“今兒我可見識你這位……孫小姐!”聽到張傑這聲驚呼,王相卿猛一擡頭,卻見香玉正靜靜地站在門口,溫柔地看着自個兒,滿面淚痕。王相卿怔了一怔,欣慰地笑了。不一會兒,小客房裡恢復了平靜,只剩下王相卿和香玉兩個人相對而坐。“鳳娘可是你師傅的侄女,”香玉看了看王相卿,哽咽道,“對你又那麼……那麼好,你不娶她,就不怕別人說你忘恩負義?”“可我對鳳娘沒有情意啊,”王相卿面色堅定,“我就算娶了她,也不是報恩,反而委屈了她。香玉,我只要你一個!”香玉低下頭,王相卿卻能看到她臉上的笑意。
“那你師傅現在不認你這個徒弟了,這如何是好?”“哎,沒事兒!”王相卿一揮手,“我師傅經常在我面前說氣話,這回也一樣,等過兩天我去給他賠個罪,哄兩句好話就成啦。”“你,”香玉想了想,又道,“跟鳳娘,真的沒啥?”“香玉!”王相卿知道她還惦着那天客棧院子裡的事兒,“鳳娘那是裝出來氣你的,她那性子,甚話都敢說。你不要信她,要信我!”香玉注視着王相卿,微微點了點頭。王相卿這才樂了。“你不生氣了吧?”“跟你生氣還有個完?”香玉也笑了。“嘿嘿,哦,對了,”王相卿想起什麼,“聽說你爹也從烏里雅蘇臺回來了?”“是。”“那你這出來,他要問咋辦?”“沒事兒,我爹這兩天忙着集資重修玉泉井呢。”“重修玉泉井?”王相卿一怔,“這玉泉井修了也才幾年啊!”“不錯,可是吃水的人太多了。”“這樣啊,”王相卿沉思片刻,“香玉,重修玉泉井,我想讓大盛魁也摻一股。”“哦?”香玉有些詫異,“不必了吧,你們現在買賣還沒有做起來呢。其實,修井的錢,孫家一家出就夠了。我爹提議集資,只是不想讓人家說孫家太過招搖。”“我當然知道錢是夠的,但這事兒不在出錢多少,而在心意。我是要把大盛魁往大商號做的,既然是大商號,就不能光掙錢,也得知道造福地方。放心吧,你要我多拿,我還拿不出來呢,呵呵。”香玉對王相卿投以欽佩的目光。“更何況,”王相卿笑道,“當初能有這玉泉井,咱們倆兒在其中都有份兒,說啥我也得摻一股啊。”“可是,”香玉莞爾一笑,又說道,“我剛纔在門外聽你大哥說,你們已經沒錢了啊。”“哈哈,我大哥那個人你不知道,他說沒錢,那就是有錢。當然要他拿出來可不容易,但我有辦法。”“呵呵。”香玉笑得更開心了。
“這是從後草地帶回來的,”王相卿這時想起了什麼,趕忙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遞給香玉,“給你帶的,那天見着就本想送,結果……”香玉打開了布包,卻見裡面是一堆塗成各種顏色的嘎啦。“喜歡不?”王相卿問道。“嗯!”香玉一個一個地拿起、看着、摸着、愛不釋手。賒賬買賣現危機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天又開始熱了,大盛魁也要準備再次出發,前往黃花浩特去收布仁他們的羊羣。最高興的人是毛蛋,因爲王相卿終於答應他可以跟着一塊兒去了。臨行前夜,香玉悄悄溜出盛德裕,來到榮祥聚客棧爲王相卿送行。“這次會去多久?”還是那間小客房裡,香玉依依不捨地望着王相卿。“哦,”王相卿笑道,“我們主要是收羊,順便再在那達慕大會上賣點兒雜貨,最多三個月就回來了。”“好,那時候玉泉井也修好了。知道麼,我爹對你參加集資很是讚賞,說你出的那十兩銀子,比不少有錢的商號還多呢,還說沒料到你如今也這樣有出息了。”“香玉!”王相卿興奮道,“你等着,等我這趟買賣做成了,大盛魁便能在歸化站住腳了,我就去向你爹提親!”香玉笑而不語,燭光映襯着她緋紅的臉頰。黃昏下的壩口子,大盛魁的隊伍沿着大路走來,又一次經過了那個熟悉的院門。王相卿一擡頭,看到鳳娘正站在門口,冷冷地望着他們,不由得停下了腳步。二人對視片刻,王相卿想了想,邁步欲走上前。鳳娘卻一瞪眼,掉頭回去了。王相卿看着她的背影,嘆了口氣,又去追趕已經走遠的隊伍。“二哥,”張傑一邊走着,一邊笑着拍拍王相卿,“行了,反正你也給人家交代了。”“老三!”王相卿忽然大聲道,“來,吼兩嗓子!”“好咧!”張傑答應一聲,唱起了爬山調。“二細細麻繩,二細細麻繩困鋪蓋,什麼人,什麼人留下個走杭蓋?淚旦旦滴地和起泥,爲妹妹哥哥走後草地。”聽得搖頭晃腦的李金來接着唱道:“翻過個沙樑走後山,春去秋回掙吃穿。風吹沙蓬離了地,掛撒到哪裡算哪裡。”王相卿也唱了起來:“二米米稀飯擺上桌,小鍋鍋煮飯滿炕炕火。爲了娶上個好老婆,懷裡頭常揣個蜜窩窩。”慷慨的歌聲伴着大盛魁的隊伍昂揚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