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當空,照着一片硝煙瀰漫與血肉橫飛的殺場。開闊地上,大隊威風凜凜的騎兵展開扇形攻勢,奮勇衝鋒。在他們正前方,是密密的胡楊林,林子邊緣,百餘駱駝一峰峰地趴臥在地,首尾相銜,圍出一個半環形的空場。遠遠望去,那一羣高聳的駝峰像是從地裡長出來的城垛,一杆杆長棍狀的火槍從”垛口“伸出來,嚴陣以待。塵土飛揚之間,騎兵們已迫近”駝城“,不足百步!突然,槍聲大作,衝在最前面的騎兵紛紛應聲落馬,後面的人收繮不住,也被中槍撲地的戰馬絆倒了。還未等他們緩過勁來,架在駝峰上的十數門輕便小炮又開火了,頓時轟得騎兵隊陣腳大亂,慌亂後撤。這時,駱駝們忽然站了起來,齊整有序地退入林中。隨着紅衣大炮的聲聲巨響,”駝城“之前待的空場上被炸出許多土坑。重新收拾起來的騎兵隊再次衝鋒,卻見樹枝風擺,無數利箭從林中”嗖嗖“射出,箭箭中的!騎兵隊多扔下一堆人馬死屍,復而退卻。
在一處高坡上,昂立着一匹白馬,馬上端坐一位金盔明甲、氣宇不凡的清軍高級軍官,他剛剛放下手中的望遠鏡,兩道濃眉緊絞在一起,那絡腮鬍子彷彿都在抖動,這便是新晉撫遠大將軍費揚古!他是內大臣鄂碩之子、先皇順治最寵愛的董鄂妃之弟,家世顯赫,十幾歲就承襲了伯爵位。也正因爲如此,費揚古年輕時便謹言恭行,立志圖強,不敢令人有”託庇祖蔭“之論。他以軍功起身,平三藩,戍西北,一徵噶爾丹。不過幾年光景,他又迎上了這個老對手,而這一回,他已不再是裕親王福全帳下那位最得力的先鋒官,而是……”大將軍!“血染鎧甲、滿面污黑的土木勒討浩急急奔到坡前,單膝跪倒,”末將無能,請大將軍處置!“”土佐領快起!“費揚古用嫺熟的蒙語朗聲道,”敵軍兇頑,不易取勝,我知你是愛惜部下性命方令撤退的,好!“土木勒討浩站起身,感激地望着費揚古。”傳令各營暫且收兵,衆將到帳前議事,齊商破敵之策。“”是!“說是帳前,其實就是草坡後一小塊平坦的避風之地。費揚古坐在青石上,用隨手撿的一些碎石子擺成沙盤。各營將領或蹲或立,圍其身旁聽命。”前方林中的敵酋色楞,乃是噶爾丹手下一員生力將。
此番率兵前來,就是要阻擋我軍西進,以亂聖上御定三路合擊之部署。我軍唯有從速破敵,依照聖命按時趕至昭莫多,不然,非但不能打敗叛軍,還恐令中路軍孤師深入,陷聖上於險境!“衆將領紛紛點頭稱是。”叛軍這一次用的'駝城'與當年烏蘭布通不同,“費揚古繼續分析道,”其依託樹林,更加靈活,可據我軍攻守變化而自如進退。不知諸位對此有何良策?“”嗯,“土木勒討浩想了想,”若是想法子讓駝城不能移動,再用紅衣大炮轟就好辦了。“”土佐領所言有理,關鍵是要打傷打死那些駱駝。“”可是騎兵和步軍很難近前,駱駝身上還披着溼毛氈,火槍營光靠遠射,也沒什麼作用!“土木勒討浩恨恨地捶了一下手心。費揚古和將領們又陷入沉默。不一會兒,開飯的鐘聲敲響了,隨軍上前線的民夫們紛紛推着雙輪小車趕了過來,車上擺的或是粥桶、或是裝滿饅頭的籮筐。苦戰了一上午的清兵們排隊盛粥領饅頭,各自找個地方坐下就狼吞虎嚥起來。”大將軍,該用飯了。“一位參將提醒道。”唔,唔……“費揚古似答非答,他正出神地望着那些送飯的小車,眉頭慢慢舒展開來。”二哥,你等着,我們非整撮死那史大學不可!“錢寬子咬牙切齒的喊叫在深夜的郭多裡大營中顯得格外尖厲,可是關在他面前這個一人多高木籠子裡的王相卿卻無動於衷。”整撮他幹甚?“王相卿悶聲問道。”給你報仇哇!“”真想給我報仇,“王相卿盯着錢寬子,”別找那個慫貨,有一個,你替我宰了他!“”哪個?“”就是我去他的混賬小王八孫文舉!“錢寬子和旁邊的李金來不吭氣了。”咋啦?不敢?“”二哥,“錢寬子字斟句酌道,”這事兒,跟人家孫少爺,沒多大關係啊。“”是啊是啊……“李金來連連點頭道。”滾!“王相卿這一聲吼得驚天動地,不遠處,圍在篝火邊的幾個看守兵丁不由得皺起眉頭望了望,不過爲了對得起錢寬子和李金來塞給他們的碎銀兩,又馬上裝作沒聽見了。”二哥,你,你別惱,“錢寬子慌了手腳,”這真怨不着孫少爺……何況我們還要去求他,看在鄉里鄉親的分兒上,能不能救你……“”不許去!“王相卿眼中充血,”你們要敢求他,我馬上一頭撞死在籠子裡!“”別別別……我們不去,不去啦!“”你們誰也不用整撮,“一陣沉默之後,王相卿恢復了平靜,”就幫我做一件事兒。
“”二哥你講!“”等明天,等那什麼之後……你們一定要把我,拉回武家堡去,交給我姐和姐夫……“王相卿說不下去了,錢寬子和李金來終於哭出了聲。”二哥……“”二疤子……“”好了,你們到底答應不答應?“王相卿拼命忍住淚。錢寬子和李金來的腦袋點得像雞啄米。”這纔是兄弟,謝了!“”相卿哥,相卿哥,你不能死呀!“毛蛋突然撲上來,一把抓住木籠柵欄猛搖起來。他剛纔一直躲在錢寬子身後抽泣,現在已是號啕大哭了。”毛蛋,別這麼着,哥,哥……你們腦子讓油糊啦?快帶着娃子走呀,在這兒哭甚喪!快走,不然我不客氣啦!“錢李二人無奈地拖走了痛哭不止的毛蛋。王相卿頓覺渾身乏力,只能緊緊靠住木籠柵欄。關進籠子的頭一夜,他還大吵大鬧,可很快就老實了。接下來的兩天,他不想說,不想吃,不想拉。
他蒙了,呆了,木了,長這麼大,記不清做過多少搗蛋事兒,卻從不知道砍頭是個甚滋味,不過不用急,等明個兒午時就……他忽又想起來,剛纔沒跟寬子他們交代清楚,把他拉回家,是拉腦袋還是拉身子,人家不大會答應兩樣兒都能拿走吧?得看姐姐想要哪個……姐姐明明是盼着他啥也不缺的大個攬子活蹦亂跳地回去的!這到底是咋回事呢?剔個牙都出點子,從來沒被甚事兒難倒過的王二疤子咋就落到這田地了……”兄弟,兄弟,相卿兄弟!“一個哀求般的低語聲把王相卿從迷迷糊糊之中弄醒了,他定睛一瞧,猛地坐直了身子,瞪起了籠外一臉苦相的史大學。”你來幹甚,瞧你二爺的笑話?“”不,不,“史大學囁嚅着,”我就是,就是看看你,爲這還給了那些兵爺幾分銀子呢。“王相卿不由一愣:史大學居然會花錢來探望自個兒,這也忒新鮮了。”你看我做甚?“”兄弟,兄弟啊!“史大學換成了一副哭腔,”我真個兒沒料到,你竟會……早知如此,就是打死了,我也不說你和那賊忽拉是一夥兒的啊!兄弟,我實在對不住你啊!“”行了行了,這也怨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