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打滿酒?“史大學吃驚地看看那個水囊,又看看毛蛋,忽地生起氣來,”去去去,你個愣娃子也學會糊弄人了!“”誰糊弄人啦?“毛蛋掏出那錠銀子,扔給了史大學,”給你酒錢!“史大學納悶地把銀子舉到眼邊,仔細查看。”丁毛蛋,你這銀子哪兒鬧來的?“”這是我相卿哥撿的,咋樣,運氣好吧?嘿嘿!“毛蛋昂起了小腦袋瓜兒。”撿的?……“史大學看得更加仔細,猛然地,他怔住了。”幹甚呢?快打酒啊,相卿哥他們還等着呢!“毛蛋直跺腳。”你催個屁!“史大學皺緊了眉頭,”這個,王相卿說過沒,是在哪兒撿的?“”大帳裡,鋪位下面。咋啦?“”沒咋的。“史大學從嘴角擠出一個冷笑,”來,水囊撐開,我給你打酒。“待毛蛋提着盛滿酒的水囊跑開後,史大學的臉色已然鐵青了,他定定神,把自個兒那個貼身袋袋倒翻過來,一大堆散碎銀兩和銅子落在地上……”來,幹了!“七八隻破碗撞在一處,酒水四濺;營地一角,王相卿、張傑和錢寬子等人喝得不亦樂乎。”寬子!“”二哥?“”你說得不差哩,“王相卿抹了抹大嘴,”這口外,真的滿地是寶,睡覺都能睡發財嘍!“”嘿嘿,可是哩!“”這會不會是人家掉的呀?“李金來琢磨了一下,問道。”切,就咱們營裡的窮討吃,你打量打量哪個能趁這大的銀子!“”王大哥確是有福之人啊,“張傑又給王相卿的碗裡填滿酒,”想來騰達之日不遠!“”他奶奶的!“王相卿發起感慨來,”那老孫家憋足了勁兒轟我走,要我到這荒天遠地兒的來受罪,可沒成想二爺我交了財神運啦!我今兒撿銀子,明兒個就撿金子!後兒個撿寶石!我甚也不用幹,就撿一大堆金銀財寶回太谷,氣倒那些土老財……“”王二疤子,你還我銀子!“衆人都被這一聲怒喝嚇了一大跳,除了王相卿,他慢悠悠地轉過頭,瞥了瞥滿面通紅的史大學,和他身後祁縣那一幫子,他們都正瞪着王相卿。”嚷屁啊!沒喝夠,就帶着你兄弟回去喝,少來我們這兒撒酒瘋!“錢寬子和李金來等人鬨笑起來,史大學卻不理會,他從懷裡摸出一個物什,伸到王相卿眼前。”這是你給毛蛋的銀子?“”對,咋啦?“王相卿看也未看。”你說,這是你撿的?“”你也想撿?“王相卿衝着史大學露出一個壞笑,”好說,叫我一聲二哥,我就帶你……“”好個賊忽拉,甚撿的,這是你從我那兒偷的!“這一下沒人笑了,酒碗一隻只地放下,大夥兒怔怔地看看史大學,又看看王相卿。”我說姓史的,你想噴糞,找茅廁去,別污了我這地兒。“”你還想賴?可你料不到吧,我這銀子上都做着記號呢,跑也跑不了!“”甚記號?“”你自個兒看!“史大學把銀子底兒翻了過來,王相卿定睛瞧了瞧,上面有兩處細微的小豁兒,像是牙印,”凡是大錠的,我都在這個地方咬一口,別人可沒這麼幹的。咋樣,還有甚話說!“王相卿做了個嘔吐狀。”百夫長,“張傑站起身,客氣地說道,”這銀子實在是王大哥撿的,許是您沒留神,丟在大帳裡,讓王大哥碰上……“”張傑兄弟,“史大學擺了擺手,”我就是丟老婆也不會丟銀子。這事兒跟你沒關係,我就找這賊忽拉王二疤子。
“”行了行了,“王相卿不耐煩道,”甭管這銀子是誰的,哪來的,反正現兒個到你手裡了,就是你的唄,還來找我做甚?“”還有一錠呢!我剛數過的,一共少了兩錠銀子,肯定在你這兒,交出來!“”你他娘想銀子想得氣蒙心了是不?“王相卿蹦了起來,抖着身上的破衣爛衫,”哪兒呢?哪兒呢?哪兒還有銀子……“像是回答他的話似的,一塊白花花的銀錠跳了出來,沉沉地落在草地上。不等王相卿有所反應,史大學一把撲住,顫着雙手捧起。”就是它,就是它!大夥兒看啊,這底下也有我咬的印兒!“”這咋回事兒?“王相卿愣了。”王二疤子,“史大學咬牙切齒地抓住了王相卿的胳膊,”走,跟我去見土軍爺!“”史大哥,軍爺這會子出營遛馬去了。“小左低聲道。”甚?!“”我纔不去呢!“王相卿來了勁兒,一把甩開史大學的手,”誰曉得你到了軍爺那兒又弄甚日乖(山西俗語,陰謀詭計),就他媽跟上次打酒一樣!“”你別胡咧咧!“史大學不由一怔,底氣也弱了點兒,”咱們一檔說一檔,今兒個我這銀子,是不是你偷的!“”滾一邊兒去!“”哎,王大哥,“小左撓撓頭,”本來吃軍糧的事兒兄弟們都挺佩服你的,可你也不能這麼不地道啊,人史大哥掙點兒錢容易麼……“”你們聽他扯蛋!“王相卿一撇嘴,”憑甚非說這銀子是他的,就憑那嚼子印兒?哪個又知道這是他啃的,馬啃的,牛啃的,還是驢啃的……“”我跟你拼啦!“史大學突然像一隻老母雞一樣飛身躥起,一頭撞向王相卿胸口。王相卿猝不及防,帶着史大學一起重重摔倒。兩個人躺在地上撕扯起來,頓時,如同和麪一樣,加入戰團的民夫越來越多,有義憤填膺的祁縣幫,有靠着酒勁兒的太谷幫,還有各自和這兩幫要好的,大夥兒似乎都想借着這難得良機,把一路上的苦累和憋屈用拳打腳踢徹底發泄出來。
營裡一時鬧翻了天,好些兵丁也跑了過來,卻不加勸阻,只站在圈兒外,有說有笑地看熱鬧。打得最結實、最賣力的還是王相卿和史大學。”你個勢利貨,敢動手!“”賊忽拉,你還偷了我啥,還我!“”你說!“王相卿又像那晚在大帳裡搶鋪位那樣把史大學騎在胯下,每來一句就揍上一拳,”那回打酒,是不是你使的壞?奶奶的,二爺還沒找你算賬呢……“”……賊忽拉……賊忽拉……“史大學徒勞地反抗着,嘴裡只會這一個詞兒。”你個二貨再敢罵……“忽然有人從後面攔胸抱住了王相卿,稍一用勁兒,便將他從史大學身上拉走了。王相卿奮力掙扎,卻是不得動彈,扭頭一看,正迎上白慶的怒容,他這才老實了。此時,其他人也在四個駝工的連勸帶阻之下漸漸住了手。營裡重新平靜下來。”你們這些漢家兄弟,“白慶鬆開王相卿,環顧着一個個鼻青臉腫、呼哧直喘的民夫,”咋就不能好好相處,非要像有多大仇恨似的呢?“”白,白大哥,“爬起身的史大學吐出了口中的草灰塵土,”這個忽拉蓋,偷我的銀子,還打人!你給評評理!“”誰先打誰的?白大哥,那銀子真是我撿的。
“”你偷的!“”我撿的!“”你偷……“”你們的事兒,我不曉得。“白慶堅定道,”不過諸位能不能聽我一言,這後天就到郭多裡了,兄弟之間有啥鬧不清的,先放一放,大夥兒齊心協力,平平安安到了地方,交了差,再好好論個道理,如何?“衆人互相看了看,氣也喘勻了。”白大哥,我聽你的,這兩天就不和他計較啦!“王相卿大聲道。”二疤子,今兒我就看白大哥的面子了,但這事兒沒完,等到了郭多裡再說!“史大學不甘示弱。”二爺怕你……“”行了行了,都少說兩句。“白慶拍了拍王相卿。”王大哥,史大哥,“張傑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你們咋都是這火爆性子呢,要不是我把白大哥請來,今兒真要出大事了!都是鄉黨兄弟,有甚不能坐下來喝酒商量的?哎,我原想着今兒黑夜飯把大夥兒都找來聚一聚,算是道個別,可現在……“”道別?張傑兄弟,你要走啦?“王相卿這一叫嚷,衆人都詫異地看着張傑,張傑苦笑了一下。”對呀,王大哥,本來咱們去的地兒就不一樣呀。明日你們還往北,我可就要向西拐了。“片刻前幹架的怒火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依依不捨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