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殺之意席地而起,空氣中泛着各種兵刃的寒光。兩隊人馬互不相讓,僵持不下。天帝並沒有來,領頭的卻是新任的仙界三仙之首。
只是,許沫晨萬萬沒有想到,卻是故人重逢。
梵詩錦目光與之相對的剎那,也愣了片刻。
“你沒死。”
早已不再是仙界弟子,許沫晨出口直白,將長輩禮儀什麼的,統統拋之腦後。目光冰冷,夾雜敵意和恨意。
怎能不恨?
若非那一劍,就不會有那麼多人死去。若非那一劍,她依舊可以好好做她的仙界弟子。若非那一劍,她如今又何須如此不堪地面對衆人?
“你恨不得我死?”黑袍男子仰天而笑,寬大的帽子滑落,露出一張風霜的面龐,上面卻多出一道長長的疤痕,看來可怖,面容卻絲毫未改,竟是當出的霧華峰長座天權。
“我恨不得自己從來沒有上過若山。”許沫晨答非所問,目光卻停留在旁邊昭明寺弟子的身上。
小光頭依舊鋥亮,在一干黑髮中顯得突兀。尹紹林亦看着她,目光卻是疑惑、擔憂、不解,甚至還有難過。許沫晨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滋味兒,但很坦然地接受他的目光。
面容沉穩淡定,心頭卻如刀絞:這般眼神看我,把我當做異類?妖女?呵呵,想不到你自己當初,親手救回了一個妖女的性命,是不是後悔了?
梵詩錦默默地走上前去,握緊許沫晨的手,目光定定掃視衆人,擋在她面前。
許沫晨並沒有反抗,任憑他這麼握住自己的手,溫暖傳來,心思收回來。
其實,陪在自己身邊的,始終只有他一個罷了。
“沫晨。”
出乎意料,一聲輕輕熟悉的呼喚,在衆人面前脫穎而出。四下突然寂靜了,就連那個黑袍的天權,也不說話。風聲吹動樹葉翻轉摩擦出嘶嘶聲,製造一種詭秘的氣氛。
時間宛若在這一刻靜止,周圍一切都消失不見。
許沫晨控制不住地走出一步,離開梵詩錦的保護圈。尹紹林亦站出人羣,與她四目相對。
“跟我回去,我們回桃花峪去,離開這裡。”
比起初遇時候聽到的那稚嫩的聲音,眼前這個眼角同樣有三顆痣的和尚,聲音成熟了許多。幾個月不見,他長高了不少,也長大了不少,不再是過去弱小的幼稚模樣。臉上除了那三顆痣依舊不曾改變,五官似乎都變得滄桑了。
有那麼短暫的一刻,許沫晨想伸手給他,回答一聲:“好,我跟你走。”
但這句話,終究沒有勇氣說出口。
她只細細地盯着他看,不說話,不回答,好似這般便能夠留住時間,留住他。
然而,夢終究只是夢,清醒的時刻永遠長過夢境生活。
“她不可能跟你走的。”
一個冰冷的聲音,打破了原本和諧美好的一切。
金色永遠那麼耀眼,一把重劍大巧不工,背在身後卻絲毫不顯沉重多餘。林迅拉回尹紹林,目光刺得許沫晨有些生疼。
“早在她邁入幽陰澤的那一刻,就無法回頭了。”
是了,他只是在闡述一個不爭的事實。許沫晨突然苦笑,自己腦中竟然還有這等愚蠢的幻想。
“你說得很對,林迅。”許沫晨移開目光,不經意間退回到梵詩錦的身邊,帶着凌然傲氣道,“即便我是妖女,這幽陰澤是千年古老之所,合黎族世代居於此地,也容不得你們這些所謂的仙門踐踏!”
“要麼走,要麼死。”
六個字出口,她的眼中已然泛起了暴戾之氣。
尹紹林不可思議地看着她,疑惑地不斷搖頭:“不會的不會的,沫晨不會變成這個樣子的。一定是有苦衷的,告訴我,告訴我,我可以幫你的!”
他的聲音不大,卻是仙界衆人裡最不協調的聲音,剛剛出口就被放大無數倍,惹得衆人竊竊私語,順帶對昭明寺指手畫腳,也成了天權殺害無塵大師是爲仙界除害的作證。
此番三界慘遭天劫,天帝本是要命昭明寺打頭陣,領人前去。然而因爲錦州一戰,人間元氣大傷,昭明寺更與仙界產生隔閡,尤其是主持和無塵兩位大師先後圓寂,更加重了昭明寺對仙界的不滿。加上後來天權復出,改頭換面後堂而皇之地擔任了三仙之首,更加令昭明寺衆人不能釋懷。
因此,此番前來幽陰澤的昭明寺弟子,只有尹紹林一個。他心中掛念許沫晨,死活央求主持讓他隨了仙界衆人一同前往,方纔成行。
不想,不希望看到的事情,終究還是一如既往地發生了。
“冷靜點!紹林!”
金色衣衫遮擋,許沫晨看不到尹紹林的神態。但他如此失常的行爲,當然會惹來非議。無論對他自己,還是對昭明寺,這都是極爲不利的。
“呵,小光頭。不過是你一廂情願罷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跟你走。”許沫晨卻是突然邪笑,“走?你能給我什麼?天下?江山?三界?你什麼都給不了!我如今,馬上就成爲幽陰澤的靈女,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就憑你們這些仙界之人,又能奈我如何?你別太天真了,我憑什麼跟你走。打從一開始,我就是在利用你。事到如今,你還是清醒一點,好自爲之吧!”
許沫晨自己都不知道這些話是如何說出口的,說完之後,心頭雖然疼痛難耐,卻不得不強裝鎮定。所有的一切,都讓她一個人來承擔吧。昭明寺,若淮谷地,小光頭,他是無辜的。這件事情,本就不該牽扯他。既然如今自己沒了回頭路,又何必多牽連一個無辜的人?
聽得她的話,尹紹林瞬間泄氣,腦子空白,雙目無神,看着許沫晨的眼睛拼盡全力似的要從中找出一絲一毫的心虛。奈何,終於,這目光暗淡下去。許沫晨強撐着,迎上他的目光,絲毫不畏懼。終於,尹紹林徹底認輸,無力地站回自己的位置,跟在林迅身後。
整個生命,似乎從這一刻起,被抽空了。
出家人六根清淨,紅塵之中,又有多少人能夠做到真正清淨?
他終究是年少,閱歷太淺。當初沒能謹記師父的教導,害得自己身陷紅塵。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若淮谷地初遇?還是竹林蕭瑟火光中的相依相偎?他自己都不記得了,也許,無論是誰,哪怕是出家人,也是天命註定會有一段塵緣吧。
只是,他的塵緣,來得快,去得也快。一廂情願,只四個字,便徹底瞭解了這一切。
看着尹紹林失魂落魄的樣子,許沫晨心痛,痛得感覺整個身子都要被扭曲成一團。但是,理智告訴她,絕對不能屈服,絕對不能留露出半分。她是幽陰澤玲瓏閣靈女,絕對不能對一個昭明寺的和尚動情!天不允許,仙界不允許,合黎族不允許,人間不允許,她自己也不允許!
梵詩錦一言不發,靠近她,單手攬住她的肩,另一隻手緊緊握住她的手,柔聲安慰:“別擔心,有我在。”
許沫晨點點頭,依偎在他懷中。尹紹林回頭,眼見到這一幕,心頭頓時涼意遍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