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陰澤的雪比往年任何時候都大,從三天前開始,一直下到現在,堆積起的白雪已經沒膝,冬季的酷寒,籠罩了整個大地,一切事物,都覆蓋上了一層厚厚的白色。
葉誠站在結界門口,皺眉觀望,負手搖頭。
“爹,怎麼了?”他身後,一個脆生生的音調,帶幾分擔憂詢問,卻是林迅。
“天下異象,看來,是抵擋不住了。”葉誠微微佝僂着背,嘆口氣,“也不知道,沫晨這孩子,在外面可還好。”
他像是自言自語,任憑林迅攙扶着,緩步往屋裡走。
院子內,卻是一陣慌亂。
“我不准你去!”宋南風的聲音大得驚人,旁邊幾個小孩子,畏懼地看着他,蜷縮在母親的懷抱中。
“你憑什麼不準!”女子同樣驚人的呼喊聲,震得人耳朵有幾分不適應。
葉誠不自覺地伸手肉耳朵,眉頭皺了皺,緩步往前走過去。
“放開我!你放開我!”任柳知拼命要掙脫那強有力的手臂,“沫晨在等我,這才無論如何,我都要去找她!”
“眼下三界動盪,你自身都難保了,怎麼去救她!”宋南風絲毫不退讓,“不行,我絕不允許你去!”
“你知不知道現在沫晨有危險,需要我們的幫助!”任柳知亦是絲毫不讓,態度十分堅毅,“你不去,好,我自己去!誰也攔不住!”
“慢着。”葉誠見此,慌忙幾步上前,趕緊制止兩人,“兩位且聽我一言。”
他步履顯得有幾分艱難,身子虛弱:“你們聽老夫一言,好好呆在這幽陰澤內。有魔道的折水結界做保護,尊魔是不會來犯了。你們活下去,是整個人間和三界的希望。魔尊,是不會放任沫晨在人界流浪的。他既動了情,便定然不會袖手。”
話未盡,咳嗽幾聲,林迅慌忙替他輕輕捶背。
“唉,我這個身子,也活不長久了。”他轉而把林迅拉上前來,“生前,我爲了報答玲瓏閣的庇護之恩,親手將自己的兒子送到了若山,成了玲瓏閣的眼線。如今,三界共同面對天劫災難,已經不能再分彼此了。倘若再介意相互之間的恩怨,定然不能同仇敵愾,熬不過這場浩劫。”
“父親。”林迅扶住他,心中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
“紅心蓮子,本是我所盜。而今,已然爲沫晨所用。當初璃兒想要盜走,其實就是爲了防着這麼一天。果不其然啊,真是天意弄人。這件事情,怪不得我兒。南風。”他轉而看向宋南風。
“前輩請講。”
“若山的未來,恐怕就要靠你了。希望你能夠不計前嫌,好好照顧我的兒子。”說着,他將林迅的手,牽過來交到宋南風手中,“咳咳,我這把老骨頭,也幫不了你們什麼了。”
“前輩!”宋南風和任柳知同時叫了聲。
“前輩放心,我和林師弟,本就是同門,自然應當以兄弟之情相待。”宋南風握住林迅的手,點點頭。
“這我就放心了。”葉誠笑了笑,“柳知,你放心,雖然我看不破沫晨的命格,但是她不是短命之人。眼下尊魔重生,並非梵詩錦一個人可以阻止的。他雖然是魔道尊上,卻遠遠不敵尊魔。此魔三千年纔會重生一次,會給三界帶來浩劫。此番遇上天劫,正好又稱了他的心。”
“三千年?”任柳知頗爲吃驚,“不是說,他是梵詩錦的哥哥嗎?”
“魔道尊上的位子,本來空缺多年。梵詩錦以前一直遊走於六道之間,過慣了自由自在的生活,並不喜歡被俗事所累。不知爲何,突然接手掌管了魔道,想來原因多半是跟這尊魔復活有關了。三界並不知曉尊魔復活的年份,從來算不準。雖然說起來是三千年,卻無人知道,上一個三千年尊魔死去是什麼時候。六道對於三界來說,相對獨立,就像隔着一層薄霧,看得見,卻永遠摸不着。”
聽着葉誠這麼說,宋南風的眉頭越皺越深:“那麼前輩,可知道解救之法?這不僅關係到人界,更關係到整個三界。”
葉誠卻是搖頭嘆息:“無人知道破解之法。這就像是一個天定的命格一樣,每隔三千年會困擾三界一次。但是隻有當面對如此強大的敵人時,三界之間才能夠拋棄彼此的隔閡偏見,真正團結在一起,成爲骨肉相連的親人。不再有地位、金錢、仙妖的歧視,災難面前,反倒是人人平等了。”
很多時候,只有災難,才能喚醒人心深處的那一抹溫柔。
“那麼,我們要怎麼做,才能像之前那樣,渡過難關呢?”任柳知亦明白了此事茲事體大,不能再由着性子胡來。一步走錯,不僅是沫晨,就是整個三界,都可能毀於一旦。
“尊魔只有一個目的:毀滅三界融於六道之中。”
“毀滅三界!”幾人同時驚呼,周圍不明就裡的合黎族百姓,更是聽得心驚動魄。
葉誠在林迅的攙扶下,緩緩坐在旁邊的竹椅上,連連咳嗽。今日來,小淵澤內的百姓有人開始感染瘟疫。他一方面要顧及許沫晨任柳知這邊,另一方面又要費心思研製藥方,照顧老百姓,避免瘟疫蔓延,着實消瘦了不少。雖然有林迅從旁協助,但是他絲毫不動醫理,只能做些打雜活兒,眼見着葉誠日日衰老下去。他像是在耗費自己的生命,去爲這些老百姓延續生命一般。
“他並非要讓三界消失,而是要讓三界之中的萬物生靈,全部陷入輪迴之中。”葉誠喘口氣,接着解釋,“三界之中,本來只有人界凡人,要經過生離死別,魂魄進入冥界經受劫難洗禮之後,再度進入人界輪迴。沒一番輪迴,都要經受愛恨情仇的刻骨傷痛。凡人不能免去的生老病死,喜怒哀樂,輪迴道路上會加倍品嚐。”
“仙界和冥界則不同,仙者憑藉修爲,可以延年益壽,免去輪迴之苦,更甚者可以活上千年。冥界作爲魂魄的依附歸屬看護地,亦不參與輪迴路。冥界中生活的,基本都是些魂魄或者修行法術凝聚魂魄的人。而幽陰澤中的妖怪妖獸,亦靠着天生的妖靈不會輪迴。但是那些合黎族普通百姓,卻是跟人間的凡人無異。唯獨玲瓏閣之人,與仙界類似。”
“如果三界都陷入輪迴之中,會有什麼後果?”宋南風雙手交叉抱在胸前,一手緊緊握住佩劍。
“倘若三界陷入輪迴,即是萬物輪迴,如此一來,天地將處於最初始的混沌狀態。人非人,鬼非鬼,仙亦非仙。三界均想混沌初開的混元一般,模糊飄忽。生物遊離行走在三界之內,飄忽若幽靈,既無溫飽寒冷可言,亦無愛恨情仇可說。萬物就像是沒有情志的魂魄一樣,四處飄蕩。三界文明,將不復存在。”
話一結束,衆人都是沉默。
任柳知死死攥緊拳頭,低頭不語。倘若真的變成這樣,別說是沫晨,就是她自己,也真的是自身難保。即便她豁出性命要去救沫晨,只怕魂飛魄散也救不了。
“那,前輩可想到什麼解救之法?”雖然他之前已經坦言,自古就沒有避免的方法。但是三界延續至今,並未曾滅亡,也未陷入輪迴之中,想必定然是有什麼法子可以逃過。念及此,宋南風抱着一絲絲希望,詢問道。
“保留三界的種子,待天劫之後,回到三界去,重新勞作生活,將天地分開,引導三界重入正常軌道之中。”葉誠字字清晰,句句明白,“折水結界,是魔道之法,尊魔從來不會進犯破壞。傳說是因爲幽冥異閣的原因,所以魔界對摺水結界向來很尊敬。只有保存有實力,好好活着,纔能有撥雲見日的一天啊。你們都年輕,但,千萬不能衝動。”
葉誠突然咳嗽地厲害,再也說不下去了。林迅慌忙替他輕輕拍着後背,稍微好一些,便扶他回屋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