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了拂塵的玄機子擡手一掌擊在他的肩頭,“斷你手勁腳筋,廢你武功,也難解我心頭之恨!”
高坤苦痛的嘶吼聲中。隱約聽到玄機子說了這麼一句話。
之後他便昏迷了過去。
玄機子爲什麼這麼恨他?
他並沒有對玄機子做過什麼呀?甚至因爲上次玄機子幫他求情,讓他免於被逐出皇宮之事,他還對玄機子有那麼一些改觀……可玄機子的聲音裡。像是對他恨之入骨?
斷了手筋腳筋。被廢了武功的高坤被人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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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青青縮在寢殿的一角,此時已經胡亂的套上了衣服。
她只想讓衆人都忘了她的存在,忽略了她纔好。
原本一切都順順利利,原本一切都照着她的預想在發展。宣文秉回被召回,宣家會被流放。在流放的路上,倘若是出點什麼意外,讓煙雨死無全屍,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吧?
她不管是留在天朝,還是回到西夏,都可以過着讓人敬仰,讓人豔羨的生活。
爲什麼……爲什麼忽然之間一切都變了?
明明剛剛還是晴空萬里,轉瞬間就暴雨雷鳴?
穆青青抱着自己的膝蓋。縮在屏風的後面。頭埋的低低的,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剛纔高坤被斷手腳筋的血淋淋一幕,她看的清清楚楚。
高坤武功高強,卻不是那看起來瘦弱道士的對手。
自己一點功夫都不會,如今高坤都不在了。皇帝也死了,誰還能護住她?
劉素?劉素還在臨安!只要她能混出皇宮,找到劉素。就能跟着劉素回到西夏,做她的皇后。
她再也不想着算計煙雨了!再也不要回天朝了!
讓這些人都忘了她吧,看不到她吧!這樣,她就能躲過今天這一劫,就能混出宮去,就能回到以前那衣食無憂的日子裡了。
其實煙雨說的不錯,是她一直不知滿足,不惜福,比之大部分人,她衣食無憂,身份高貴,且一直有愛她對她好的人在身邊,她很幸運了已經。
她如今知道惜福了,知道自己曾經是錯了……
能不能,能不能再讓她幸運一次……以後再不敢這樣了……
顯然上天是沒有聽到穆青青的心聲。
一雙黑色的皁靴停在了穆青青眼前。
穆青青抱緊了自己的雙膝,好似這樣別人就能看不見她似的。
“這不是穆青青麼?曾經的臨安花魁,皇帝寵妃?”冷颼颼的嗓音從頭頂飄落下來。
穆青青顫抖着擡起頭。
眼淚讓她精緻的妝容變得一塌糊塗。
看到路南飛那張陰沉的臉時,她的心好似猛的被人紮了一刀一般,從未有過的害怕,恐懼溢滿心頭。
她嚥了口口水,“路,路大人……”
“你與我家少夫人的恩怨,我不感興趣。可你這次居然算計到了我家公子的頭上,算計到我家老爺頭上,你覺得,你還有活路麼?”路南飛微微彎下身子,冷冷的看着穆青青,挑着眼角說道。
穆青青抱緊自己的雙膝,“路大人,我,我可以解釋的!不是我,我只是被人利用,真的,對……對了,是高坤!高坤利用我!”
路南飛忽而搖了搖手指頭,“我可不想聽你解釋,自有皇城司審訊之人等着聽你的解釋。”
路南飛一揮手,立即有侍衛上前,將穆青青從地上抓了起來。
“路大人,路大人不要這樣,我和煙雨是朋友,是姐妹……這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我是被利用的!我以後不會再和煙雨爲敵了,也不敢肖想宣紹了,你放了我吧,放了我吧……”穆青青掙扎着朝路南飛喊道。
路南飛看她一眼,“你是被利用的?”
穆青青連連點頭,“真的,真的是被利用的!我是無辜的!”
路南飛諷刺一笑,“那叫劉素之人,你可認識?”
穆青青倏爾瞪大了眼睛,劉素?路南飛連劉素都知道了?
劉素被抓了?
那不是她的老底都已經漏了?
穆青青驚詫之際,已經被人帶離路南飛面前。
路南飛回眸,看向那被風托起的輕紗薄帳之內,盤膝而坐,雙手放在膝頭,一絲不掛的皇帝。嘴角滿是諷刺。
太子跪在牀榻前朝皇帝叩首。
屋子裡一衆的人,都跟着太子,向皇帝行禮。
路南飛雖滿臉不屑,卻也跟着跪了下來。
行禮之後,宮人們上前爲身子還未僵硬的皇帝換上龍袍。
太子出了皇帝寢宮,召集大臣,並讓宮中發喪。
大臣們前來之時,太子已經換上了孝衣。
二皇子聽聞太子和大臣們都在御書房,當即便率人闖向御書房。
可人離着還遠,就被皇城司給截了下來。
只放了他一個人進去,他所帶之人,盡數被扣。
二皇子孤立無援,知道形勢對自己不利,只想着先進了御書房再說。找到以前那些支持自己的大臣,總不至於就讓皇位這麼順順當當的落到太子手中。
可當他到了御書房之時,正聽見四位父皇身邊親信大臣看着聖旨道:“此確實乃皇上親筆詔書,玉璽也是真的,聖旨無疑,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御書房裡的大臣都朝太子鄭重跪了下來。
二皇子愣在御書房門口,呆呆的看着一衆跪地的大臣,一時恍惚不知身在何處。
擡眼,便看見兄長那隱約含笑的臉,正鄙夷的看着他。
二皇子忽然狂躁起來,“我不信,我不信!這是假的,詔書是假的!父皇分明更喜歡我的!是你,一定是你害死了父皇!昨日父皇還好好的!”
“誰說父皇死了?”太子忽然呵斥道。
二皇子一愣,衆位大臣也擡頭看向太子。
太子冷聲道:“父皇乃是得到昇仙,坐化了!你休要胡言!”
“你胡說!你!你就是謀權篡位!你就是大逆不道!我不信!”二皇子面目猙獰,張牙舞爪想要撲向太子。
太子一揮手,立即有侍衛上前,將二皇子拿住。
“二皇子想念父皇過甚,心智失常,有傷人之舉,速將二皇子帶回宮中,着人好好看顧,莫叫他再傷了人!更莫叫他,誤、傷、自、己!”太子冷冷笑着說道。
“你放開我,你放開我!你就是謀逆……”二皇子被人捂了嘴,帶出了御書房。
“衆位大臣以爲二弟這是……”太子看向地上跪着的衆人。
“皇上仁愛聖明,二皇子果真是心智失常了!”
“皇上仁厚……”
“皇上寬仁……”
一衆的大臣紛紛說道。
太子略點點頭,擡手讓衆臣平身。
先皇帝駕崩,舉國同喪。
登基大典得過了國喪再舉行,如今仍用先皇年號。但其實玉璽皇位已經到了太子手中,如今對太子的稱呼,也已經改爲了皇帝。
太子登臨帝位之後,所下第一道旨意,就是撤回圍守在宣家之外的官兵。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先皇帝面前遭了貶謫的宣家,如今卻是投了新皇的好。
衆臣之中便是有對宣家不滿的,如今摸不透新皇對宣家究竟有多少感情在,也不敢貿然反對新皇的旨意。
煙雨坐在家中,一面搖着搖牀,哄着宣瑤期和宣琸入睡,一面側耳聽着院子外面的動靜。
“都撤走了。”煙雨忽而輕聲說道。
燈芯沒有聽清,俯身問了一句:“主子說什麼?”
煙雨擡頭輕笑,“沒什麼,又變天了。”
燈芯擡頭向屋外看去,點了點頭道:“是啊,剛纔還烏雲壓頂,奴婢以爲定要下一場大雨呢,這會兒雲倒是全散了,眼瞧着日頭都快露出來了!”
煙雨微微點頭,口中輕聲哼唱着歌謠,看着兒子女兒酣睡的容顏,嘴角不自覺露出一抹笑來。
宣家外面圍着的官兵剛一撤走,路南飛就帶人尋了過來。
路南飛策馬疾馳,馬還沒在宣家門口站穩,他就已經飛身下馬,腳步匆匆的向門內跑去。
後面跟着的路明陽和上官海瀾見他急切的樣子,都微微一愣,但也很快翻身下馬,跟上他的腳步。
“公子!”路南飛在書房外見到宣紹的身影,立即抱拳跪了下來。
宣紹回身看他,“快起來,怎麼行此大禮?”
宣紹彎身正欲扶起路南飛,卻見隨後而來的路明陽和上官海瀾也都不由分說的跪了下來。
“你們這是做什麼?”宣紹淡聲問道。
路南飛聲音微微有些暗啞:“這幾年,公子受委屈了!公子不說,總一派淡然,但屬下們看在眼裡,憋悶在心頭!公子就該意氣風發,揮斥方遒,如今……如今公子終於肯重新回來了!”
路明陽和上官海瀾跪着沒有說話,但顯然也是贊同路南飛的意思。
宣紹黑曜石一般的眼眸看不出情緒,只淡淡的看着面前的三人。
“都起來。”
三人未動。
宣紹輕笑,“我既是決定回來,就有許多事要交代你們做,你們是打算就這麼跪着去完成我交代的任務?”
三人一聽這話,頓時掛上了笑意,立即從地上站了起來。
“我們就怕公子您還跟以前一樣,不願去爭取,分明應該是自己手裡的東西,非要礙於那什麼狗屁的君臣之道,甘願忍氣吞聲,看着公子穿着那小吏的衣裳,手裡拿着那單薄的朴刀,咱們心裡都是難受的!”上官海瀾這纔開口,好似見到宣紹要有所行動,終於揚眉吐氣了一般。
宣紹微微垂了眼眸,“以前不過是想着一家人,平平順順在一起就好。如今連這麼小的願望都不能實現,連家人都護不住,還忍什麼?”
宣紹口氣雖然十分平淡,但聽在三人耳中,卻是那麼的酸澀無奈。心下不禁都爲宣紹感到不值。
卻聞宣紹輕笑,“既是決定要扭轉這受制於人的局面,就要徹底的扭轉過來。派去追帶着召回爹爹聖旨的人,可將聖旨追回來了?”
路南飛立即躬身道:“人還沒回來,但聖旨已經到手,宣旨之人,也就地解決了。”
宣紹點點頭,“這就好,爹爹一心在邊疆作戰,莫要叫臨安之事擾了他的心。”
三人對視一眼道:“是,臨安的事兒都瞞着邊疆呢,一時半會兒,這消息也傳不過去。”
“高坤作威作福這麼多年,在朝中也安插了不少的勢力,如今高坤已經廢了,他這些殘存的勢力,能收爲己用則收,不能,就想辦法拔出來。”宣紹說道。
“是!”三人異口同聲,聲音格外鎮定洪亮,好似又回到了當初,在皇城司最是意氣風發的時候。
“嗯。”宣紹點了點頭,“二皇子那邊,找人看着點兒,別讓新皇做的太過分了,如今登基大典還未行,天下人都看着新皇呢,這時候若有什麼污點可不好。人言可畏,提點太子身邊的人,都警醒着點。”宣紹又吩咐說。
“是,屬下明白。”路南飛拱手道。
“行了,沒事兒別總往這兒跑,畢竟宣府如今門楣小。”宣紹略帶嘲諷的笑笑。
“不擔心,這兒也來不了幾趟了,想來新皇很快就會下旨,將原來的宅子賜還給公子!”上官海瀾調侃道。
宣紹但笑不語,揮手讓幾人離開。
二皇子還未在宮外建府,如今仍被人看守在皇子所。
聽着外面對昔日太子的稱呼已經都變成了皇帝,他的心越發的難以安定。
身邊能爲他出主意的人已經沒有了,母妃死了,當年他連母妃的屍首都沒能找到。
後來有高坤保着他,指點他。現在高坤自身都難保了。
他該怎麼辦?
他可不覺得太子是什麼宅心仁厚的人,太子會不會一碗毒藥毒死他?
會不會派人害了他?
二皇子這幾日惶恐不安,竟是比剛死了母妃那年還不好過。
御膳房送來的飯菜他碰都不敢碰,便是周泉替他一一嘗過了他也不敢吃,生怕有什麼毒藥,他一入口就會一命嗚呼。
不過幾日的光景,二皇子整個人都消瘦了下來,眼圈也黑黑的,昭示着他這幾日不僅吃不好,怕是連睡都睡不安穩。
新皇來看他的時候,見他這幅憔悴的樣子,心中也是微微一驚。
若不是宣紹提醒他,決不能讓二皇子在這段時間出什麼事,他還想不起來看看二皇子。
原以爲是宣紹擔憂太過,如今見了才知道,還是太傅想的周到啊。
他若不來,二皇子是不是自己先把自己逼死了?
“太子哥!啊呸呸……皇兄!您大人有大量,臣弟以前年幼無知,多有得罪皇兄之處,還請皇兄看在咱們兄弟一場的份兒上,莫要與臣弟計較了!”
周泉說,他如今大勢已去,想要活命就得讓新皇對他放心,唯有他不去惦記自己不該惦記的東西,新皇才能安心讓他活下來。
便是委曲求全,也比身首異處的好。
想到當年母妃連屍骨都未留下,他心裡就淒寒一片。
“皇兄您想罵臣弟就罵,想罰就罰,臣弟確實已經知錯了。”二皇子跪在新皇面前,痛哭流涕。
新皇安坐,看着他良久,忽而笑起來。
俯身親手拉了二皇子起來,“二弟這是做什麼呢?快快起來。”
二皇子看着新皇臉上的笑,越發膽戰心驚,站都站不穩。
“二弟快坐,來人,賜坐。”皇帝說道。
二皇子被人按在了椅子上,嘴脣喏喏說不出話來。
皇帝笑道:“朕有那麼可怕?”
“皇兄仁厚,乃是臣弟自知心有愧疚,面對皇兄之時難免心驚。”二皇子說道。
皇帝點了點頭,“你也說了,以前是你年幼無知,朕畢竟年長你幾歲,怎會和你計較那麼多?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如今父皇已經得道昇仙,朕剛剛登基,還需二弟從旁協助,你我兄弟同心,共同治理這大好江山!”
二皇子聽得一愣一愣的,不禁擡眼向新皇看去,他真有這麼好?不計較自己曾經對他的算計?不計較自己不止一次的在父皇面前和他爭寵?不計較自己在大臣面前下他面子?
如今還要和他兄弟同心?
二皇子心中驚疑不定,待看到新皇眼中,未達眼底的淺笑之時。猛然低下頭去,心中不禁嘲笑起自己來。都到這時候了,他還存着什麼幻想呢?這不過是新皇的客氣話罷了,他倒還天真的信以爲真!
“多謝皇上恩典,臣無德無能,只怕難以堪此重任。今後之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心已足以。”二皇子忽而從椅子上起身,跪地說道。
連對皇帝和自己的稱呼,都從“皇兄、臣弟”變成了“皇上、臣”,真真謙卑至極。
新皇臉上的笑意略深了幾分,“快扶二弟起來,不管你怎麼說,你總是朕的弟弟,流着我趙家的血,便是無功無過,朕也記着你的好。”
“皇上仁厚!”二皇子躬身說道。
“如今瞧着二皇子的病也好了許多,總在皇子所裡悶着,難免無趣。朕封你爲安樂王,賜住安樂王府,隨時都可離宮。”新皇笑意盈盈的說道。
二皇子一時有些愣怔,新皇今日來,不是爲了看他的窘態的?還封他爲王?賜他府邸?新皇竟真的不計較以前他那些所做作爲?真的還能容得下他?
“恭喜王爺,賀喜王爺,王爺,快謝恩吧?”二皇子身邊的太監周泉,低聲提醒道。
二皇子這纔回神,趕緊再次跪地,“叩謝皇上恩典!”
皇帝擡手,“免禮平身,二弟無需客氣。”
說完,皇帝起身,緩緩走了幾步,像是打量着這皇子所,“這兒確實小了些,安樂王府可是比這裡大得多,二弟儘可按着自己的喜好去添置,若是缺了什麼,只管告訴朕,朕定會讓人爲你準備的!”
“謝皇上!”被封了安樂王的二皇子已經被這從天而降的驚喜砸的有些眩暈了。
直到皇帝已經離開皇子所,他還有些無所適從的樣子。
周泉在一旁東看看西看看,聲音有些激動的感慨道:“還以爲永遠都走不出這皇子所了,沒想到啊……沒想到……這象牙小擺件是王爺您最喜歡的,這個得帶出去。這建窯的壁掛瓶也是王爺您喜歡的,也帶出去。嗯,這套定窯的茶具王爺用着順手,不能落下……”
周泉正一面看一面嘀咕。
安樂王倒是像沒聽見一般,擡腳緩緩走到門口,望着皇子所植被繁茂的院子,望着院中一片盛開的薔薇,自嘲的笑了笑,“當年我以爲,這一切都會屬於我,這皇宮,這天下……如今,卻爲了他一個小小的賞賜,一個小小的恩典,就這般感恩戴德,卑躬屈膝……呵呵,人生,真是像一場戲一般吶!”
周泉停下嘀咕,看了看安樂王的背影。
安樂王逆着光,瘦弱的身影,那般淒涼蕭索。
剛剛王爺不是還很高興麼?怎麼一會兒就說出這番話來?
成王敗寇,本來就是如此。如今能留的命在,還有個王爺的頭銜,不是已經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麼?
“王爺……”周泉輕喚了一聲。
安樂王卻是連頭都沒回,“你看着打點吧,我累了,去歇會。”
先皇殯天,停靈七日之後,由新皇扶靈送至宮門外,其餘直到皇陵的路程,由安樂王代爲相送。
先皇下葬之後,新皇正是冊封路南飛爲皇城司總指揮使。
封宣紹爲帝師,並請宣紹任丞相之職。
不過被宣紹拒絕了。
宣紹躲在家中,閉門謝客。
見宣紹拒絕新皇任命爲丞相的旨意,衆人十分不理解。不管是站在一旁觀望之人,還是路南飛等和宣紹一向親密之人,都不知道他爲何要這麼做。
但宣紹是真的閉門謝客,連路南飛,路明陽等人都被宣家家僕攔在了外面。臺樂反技。
路南飛趁着夜色翻進了宣家的院子。
卻在外院尋不到宣紹的人影。靠近內院,卻一時踟躕,不知能進不能進。
內院乃是女眷活動的地方,如今又是夜裡,萬一遇見誰,倒是平添尷尬。
路南飛站在內院之外,猶豫之時,煙雨已經聽到他的動靜。
“路大人來了,相公也不去見見麼?”
煙雨擡眼,看到宣紹正將宣瑤期抱在懷中,輕輕的晃着,口中還哼唱着他昨日才學會的歌謠。
宣紹的聲音很好聽,這麼輕輕柔柔的唱着哄孩子的歌謠,比女子輕柔的聲音多了幾分硬朗,他壓低的嗓音卻又透出幾分柔情,更是格外好聽。
宣家的男人看來大都偏心眼兒,宣璟小時候可從沒享受過這種待遇。
宣琸分明在一旁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爹爹,張着小手想要爹爹抱,可宣瑤期只含糊的呢喃了一句“爹……”也不知是在叫爹,還是無意中的發音,就把宣紹樂的直將女兒抱在懷中不肯撒手。
煙雨似乎已經預見到,這宣瑤期定然會被公爹和宣紹給嬌慣成驕橫跋扈的大小姐的!
宣璟小時候雖有宣夫人和宣大人寵着,但起碼他會怕爹爹和孃親。
如今看宣紹對宣瑤期的樣子,只怕將來瑤期不會怕他,騎他脖子上揪他鬍子都有可能。
待宣瑤期終於在宣紹懷中睡着,宣紹將女兒交給乳母抱下去。纔回頭看着煙雨問道:“他走了麼?”
煙雨側耳聽了聽,“還沒,等在二門外,估計你再不現身,他就準備闖進來了。”
宣紹輕笑,“娘子先歇下,我去去就回。”
煙雨點點頭,目送宣紹出了房門。
宣紹拒絕皇上封他爲丞相的原因,他並未向煙雨解釋。
但煙雨見他這幾日似乎心情格外好,臉上的笑臉也多了起來,雖然他的笑臉多半是對着她和對着女兒的。
但他心情不錯,煙雨感受得到。
丞相之事,想來不會到此爲止,定然還有後續。
宣紹出了院子,見到路南飛之時,果然見他已經急得要往二門裡闖了。
煙雨聽得兩人去了書房,離得遠,雖夜裡寧靜,但兩人說了什麼,她卻是聽不到的,她倒也未刻意去聽。
不過多半個時辰,宣紹便回來了。
兩人洗洗睡下,宣紹什麼也未說。
又過了兩日,皇帝再次下旨,言辭懇切,請宣紹爲丞相,並御賜丞相府,連匾額都是皇帝親自題字,宮中打造,鎏金的匾額都送到了御賜的丞相府邸之內。
這次皇帝未等宣紹拒絕,竟親自出宮,微服來到宣家,親自見宣紹,頗有些請帝師出山,肩負輔國重任的意思。
雖說是微服出宮,且宣家也就在臨安住着,但皇帝的陣仗仍舊是不小,以防萬一,皇城司是緊張戒備,從紫禁城到宣家,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小販,多少行人都是皇城司侍衛僞裝而成。全神貫注,緊張戒備的保護着皇帝的安危。
兩道聖旨,並有皇帝親自出宮相請,宣紹再拒絕,就顯得無禮了。
所以這次宣紹領旨謝恩。
轉瞬間,再次登臨朝堂的政治中心。
皇帝此舉也被傳爲佳話。
朝堂之上的風向說變就變,誰能想到半年多以前,還是一聲不響,被貶謫到底的宣家,先是出了個率兵十萬的大將軍,後又出了帝師丞相?徹底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
宣家從三進的院子搬入御賜的丞相府之時,不知羨煞了多少人。
當初宣家遭貶謫之時,拿了錢棄宣家而去的家僕如今更是腸子都悔青了!倘若不是那時候眼皮子淺,如今他們也是丞相府的家僕了,那走出去,都可以用下巴看人的!走到哪兒不被人巴結着?
不過後悔也是晚了,這時候最後悔的應該是皇城司大獄裡的兩個人。
高坤被玄機子斷了手筋腳筋,廢了武功,又被折磨的幾乎已經脫了人形。
穆青青雖沒有受什麼酷刑,但內心的懼怕煎熬,卻是比什麼刑罰都來的更讓人痛苦。在獄中關了一個多月,她已經落得皮包骨頭,面容枯槁,哪裡還能瞧得出當初的美豔動人。
皇城司拿出宦官高坤勾結西夏使臣,送美人穆青青蠱惑聖心,妖言惑衆,敗壞朝綱的證據來。
新皇下令,高坤、穆青青遊街示衆,並斬首與午門之外。
高坤被帶出皇城司大獄之時,許久未見陽光的他多時都沒能睜開眼睛。耳中隱隱約約聽到有人說宣丞相如何如何。他心中微微有詫異,仔細聽了一會兒,還未回過味兒來,人已經被推上了囚車。
他的脖子上掛着沉重的枷鎖桎梏,手腕也已經疼得沒有知覺,囚車晃晃蕩蕩,自是不能和當初他那寬大舒適的八擡大轎相提並論。
高坤心中滋味,難以言說。
眼睛漸漸適應了陽光,眼前的一片煞白漸漸褪去,剛能看清周遭景緻的輪廓,迎面一個臭雞蛋砸來。
黏稠的蛋液糊了他一臉,還未清晰的視線又被雞蛋液給擋住。
不知那臭雞蛋是誰砸的,但好似是給圍觀之人起了個頭,臨安多少年沒有遊街示衆再砍頭的熱鬧看了,百姓們羣情激昂,掂着一早就準備好的菜籃子,裡面爛菜葉子,擇剩下的菜梗子,臭雞蛋,爛豆腐,不斷的往囚車裡的犯人身上招呼。
後面傳來一聲女人的驚叫。
高坤向回頭去看,但脖子上的枷鎖讓他扭頭艱難。
隱約能分辨出那是穆青青驚呼的聲音。
他嘴角裂開一個悽惶的笑,當初他算計穆青青入宮的時候,如何也不曾算計到,今時今日,他會和穆青青一道乘着囚車,還要一道被砍頭。
他一直以爲,自己可以在總管的位置上逍遙下去。
玩弄朝綱,玩弄那些看不起閹人的大臣們。
他以爲只要對付了宣家,對付了宣紹,他就可以高枕無憂的以俯視的姿態,看着朝綱,看着羣臣,甚至……看着皇帝……
不曾想,還是將自己玩弄了進去……
身上的血腥之氣,漸漸被腐壞的雞蛋,菜葉子的味道掩蓋,渾身黏膩,有幹了結痂的血,有掛在頭上的蛋殼菜葉子,更有他一直想要擺脫的屈辱……
他一直不擇手段的向上爬,一直算計着別人,到頭來,還是被人算計了……
高坤不知道自己在囚車裡晃盪了多久。
感覺到頭頂的陽光越來越炙熱,好似從中天直直曬下來的時候,囚車停了下來。
羣情激昂,跟着囚車看熱鬧的百姓也被攔在了侍衛的人牆之外。
高坤被人從囚車裡拽了出來,推推搡搡。
這才艱難的撐開眼睛,看着和他一般狼狽的穆青青。
他咧嘴笑了笑,但他的目光掠過監斬臺之上的時候,卻是笑不出來了。
因爲他看到了宣紹,看到了那個他最想要算計,他自從入宮得勢以來一直都針鋒相對的人。
如今他爲階下囚,狼狽至極。
宣紹卻安坐高臺之上,清冷高貴。
成王敗寇,簡單的四個字,原來竟是如此的殘忍。
高坤心中憋悶至極,奈何手腳都動不了,只能被人拖着,扔在斷頭臺上。他生生嘔出一口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