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罷了晚膳,也不見宣紹回來,煙雨有些困,便在牀上躺了。
想着待他回來。自己再起來也好。
可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天不過蒙蒙亮,她睡得很穩妥,所以醒的也早,一睜眼,便瞧見宣紹一張放大的俊臉。
“你何時回來的?”煙雨手支着身子,從牀上坐了起來。
宣紹輕笑,“半夜裡回來,原本還擔心會吵醒你,誰知你竟睡的那麼沉,叫都不醒。”
煙雨不信,“怎麼會,我專門留了精神,要等你回來的!”
宣紹在牀邊坐着,煙雨聞着他身上有剛沐浴過後那種清爽的味道。且瞧他確實是新換過衣衫,這才半信了他的話。
“高坤可有聯繫你?”撇開那無關緊要的話題,她急促問道。
“嗯。”宣紹點了點頭,“昨天夜裡,高坤遣人尋到的皇城司,說,今日上午,將人帶到高府。”
煙雨點了點頭,“那還等什麼,快讓我起來。”
宣紹擡眼看了看窗外的天光。
“現在?還早的很吧?”
煙雨卻是有些心急。既然決定挽回,既然決定救醒宣文秉,那就事不宜遲,定要竭盡全力。
她已經想清楚了,這輩子。她真的很想很想和宣紹好好的生活在一起,也要和宣紹的父母好好的生活在一起。
如果宣文秉真的救不醒了……那她將一輩子揹負着毒死宣紹父親的罪責。這讓她日後如何面對宣夫人,這讓她日後如何面對她和宣紹的孩子?
如果孩子問起祖父去哪兒了?她如何回答?
倘若孩子將來長大,知道竟是自己的母親親手毒害了自己的祖父。她又該如何自處?
索性也睡不着,煙雨沒有理會宣紹的反對,還是早早的起了身。
讓浮萍伺候她梳洗之後,簡單的用了早膳,便開始計劃。今日如何拿到解藥。
爲了上午的事能夠順利穩妥,宣紹今日未在去皇城司,而是在家中留了下來。
煙雨細細和他商量着每個細節。
眼看天已經大亮,煙雨更是坐不住了。
“走吧!”煙雨起身道。
宣紹雖表面看起來十分的平靜,其實內心裡也急切不已。
穆青青昨夜醒來用飯,吵嚷了一個晚上,半夜裡才睡着。
今日一早醒來,又被人灌了迷藥,如今還昏昏沉沉的在昏迷中。
仍舊是乘着宣紹的馬車,穆青青被安置在後面的隔間裡。
馬車平緩的駛向高府。
煙雨的手緊緊的攥在一起。
宣紹擡手將她的手握在手心,“別緊張,我知你很想救醒他,我也知道你已經盡力了。所以……”
煙雨擡手捂住了宣紹的嘴,“所以,我一定會拿回解藥,救醒父親的!一定!”
宣紹聞言看她,他漆黑如曜石一般的眼眸中,是她清晰的倒影。
她的手不自覺的用力,顯示着她內心的堅定。
馬車在高府外停下。
車伕去叫了門。
不多時高坤府上的管家便應了出來。
宣紹扶着煙雨下了馬車,兩人走進高府。
馬車則從側門饒了進去。
兩人被請進花廳,高坤正坐在花廳中喝着茶,等着他們。
“宣公子倒是來得早。”高坤似笑非笑道。
宣紹淡淡看他一眼,並未理會他。
“煩請宣公子在這兒稍坐片刻,我帶少夫人去見見那一位。”高坤起身道。
“我與她同去。”宣紹握住煙雨的手。
高坤搖頭,“那不行,安神醫說了,他只見宣少夫人,不見你。”
“這是爲何?”宣紹冷哼道。
高坤咧嘴一笑,“爲何?不爲何,我只知道,如果你們不按安神醫說的做,只怕得不到你們想要得到的東西。”
煙雨握了握宣紹的手,“沒事,你不必擔心。”
她正要將手從他手中抽出,宣紹卻是握的更緊了些,“無論如何,保護好你自己最爲重要!如果他……不肯給,你不要逞強,我們再想別的辦法,你……定要全身而退!”
煙雨輕笑着點頭,“放心,我會的。”
這裡是高府,大白日的,暗衛亦不好近身保護。
宣紹只能目送煙雨跟着高坤緩緩出了花廳。
煙雨叫他莫要擔心,他又怎麼可能不擔心呢?
雖然安念之是煙雨的舅舅,可安念之脾性古怪,上次得見,也不見他對煙雨有多少情分在。
煙雨想要挽回自己父親性命的心,他是看得清清楚楚,只怕她會在安念之面前剋制不住。倘若他爲難她……
宣紹只覺坐立難安。
煙雨跟着高坤來到後院,高坤在停在那片灌木叢之外。
讓煙雨獨自走了進去。
煙雨凝神細聽,緩步踏入。
後院之內,只有安念之一人,且他此時正等在院中,並未如往常一樣,在花房之內。
煙雨心下安定了不少,步子卻越發的快了些。
穿過灌木林,院子裡的青石路被打掃的十分乾淨。
安念之就站在花房一側的廂房門口,瞧見煙雨走來,衝她招了招手。
煙雨走上近前。
“穆青青呢?”安念之直接問道。
“在馬車上。”煙雨頓了頓,“解藥,舅舅是否配好?”
安念之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個細白的小瓷瓶,和當初他給煙雨,盛放毒藥的瓷瓶別無二致。
煙雨皺眉,狐疑的接過,“這是解藥?”
安念之瞟了她一眼,“你懷疑什麼?”
煙雨抿嘴,“舅舅可能給我解藥的藥方?”
安念之嗤笑一聲,“怎麼?你信不過舅舅?”
煙雨搖頭,“舅舅不是也信不過我麼?”
安念之哼道:“這就是解藥,我若想殺了宣文秉,何須這麼麻煩,只消不給你解藥,過不了三日,他就嚥了氣了。信不信在你,反正藥我已經給你了!”
煙雨皺眉,將瓷瓶攥緊,“既是解藥,爲何舅舅不肯將解藥的藥方給我?”
“便是給你,你們也做不出。”安念之很是傲然的說,“信就拿解藥救他,不信,就等着看他死。”
說完,他無聲而笑,臉上盡是得逞和諷刺。
煙雨微眯着眼睛看他,安念之似乎很喜歡這種將人逼入絕境,不得不按着他的話做的感覺。曾經是,如今也是。
“好了,我沒有時間在這裡同你廢話,讓人將穆青青送過來。”
煙雨還想再說什麼,卻瞧見安念之仰頭長嘆一聲。
“八年多了……終於等到了這一日,八年,對我來說卻是如此漫長,比以往都更加漫長……玉芝……”他低聲喃喃。
煙雨聞言蹙了蹙眉頭,上前一步。
“舅舅,你打算如何將母親的靈魂,從穆青青身上喚醒?你有幾成把握?此事聽起來,如此玄乎……你……”
“你懂什麼?”安念之冷冷瞥了她一眼,“解藥你已經拿到,還不快走!”
“那是我的母親,不管你打算怎麼做,我都有權利知道!”煙雨堅定的說。
安念之面上不屑,“你的母親?你都爲她做過什麼?總算是得知了真相,爲她報了仇,如今呢?又捨不得你那情郎,千方百計的想要拿到解藥,還說什麼讓宣文秉看着宣紹親近你,痛徹心扉!你自己心裡怎麼想的,你最清楚!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和我談你母親?”
煙雨眉頭緊緊蹙在一起,“想要報仇的是你!母親雖是被人害死,但母親生前一向豁達寬容,她未必像你這般對報仇執念不忘!她生我養我,就算我不曾爲她做過什麼,不曾在她身邊盡過一天孝道,亦改變不了她是我母親,我是她女兒的事實!你不過是她哥哥,豈有我這個女兒更加親近?”
安念之聞言,面露慍色,擡手就要抓向煙雨。
“我母親在看着你!”煙雨大驚,厲聲喊出。
安念之聞言一怔,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和安玉芝十分相似的面孔,冷哼一聲,收回了鷹爪一般的手,“若不是看在你長得酷似你母親,我絕不饒你!趁我改變主意以前,滾!”
煙雨在心裡咬牙切?,卻對這安念之無可奈何。
宣紹不在,她不會功夫,豈能和安念之這瘋子硬抗?
在他心裡,許從未將自己當做過外甥女,若不是她面容肖似母親,只怕此時已沒了命在。
好在解藥已經到手,雖然沒有拿到藥方,但有藥在,回去讓路南飛檢驗一番,也比一無所獲的好。
煙雨看着安念之冷漠的脊背,轉過身,快步穿過了灌木林,出了後院。
宣紹正在二門處等着她,見她出來,立即上前,雙手握住她的肩,“你沒事吧?”
煙雨長長出了口氣,“沒事,藥拿到了,藥方沒有拿到……”
話未說完,就見高坤從後面走了過來,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人看見都想踩上兩腳。
“事兒辦成了?那還不走?怎麼,想晌午留在高府用膳?”高坤說道,“哎喲不巧,我跟皇上告假的時辰差不多也到了,也該進宮去了。”
煙雨翻他一眼,與宣紹一同向外走去。
“對了,昨夜裡冷宮忽起大火,被貶謫的賢妃燒死冷宮,據說死相悽慘,被燒得面目全非。此事,宣少夫人知道麼?”高坤不陰不陽的在他們身後說道。
wωw ●Tтkan ●¢ ○
煙雨腳步一頓,但又很快向前走去。
“高總管辦事,想來是妥帖的很,不會留下蛛絲馬跡給人尋,知不知道,又怎樣?”
煙雨的口氣聽起來,似乎若無其事。
但心裡免不了有些嘆息,爲昨日那女子,吳王氏嘆息。
本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大惡人,不過是受不了相公對自己和女兒毒打,又無力反抗,才走偏了路。比宮裡那些踩着別人的性命,耍盡手段以上位的人不知道要無辜上多少,卻要替穆青青這般枉死,實在無辜。
高坤見她反應不大,也興趣寥寥,沒送上幾步,便讓管家代爲送客,自己轉身去了別處。
宣紹和煙雨離開高府,乘着馬車,直奔宣府。
煙雨在馬車之上,面色卻一直不太好。
宣紹握着她的手,亦是發覺,她手心微涼,手也在微微的顫抖。
“是不是,還發生了什麼事?”宣紹低聲問道。
煙雨擡眸看了他一眼,心下有幾分猶豫,但想到一人計短,兩人計長,還是緩緩開口道:“我覺得安念之已經瘋了……你知道,他讓我們以穆青青交換解藥,是想要在穆青青身上覆活我的母親。可這種事……豈是人力能做得到的?穆青青的死而復生或許是天意,我的母親卻已經離世八年了……且不說這種事究竟有幾分把握,只說他若真的能救醒母親,那母親自己願意醒來麼?她醒來要面對的是什麼?是八年前丞相府的覆滅,是她所有親人的離世。我記得母親和父親感情很好,安念之對母親的感情卻似乎已經遠遠超出了兄妹之情……這樣,母親真的會願意被複活麼?”
煙雨說着,眉頭已經輕輕蹙起,她微微搖頭,“此事讓人甚是憂心……我不想……不想由着安念之胡來,那畢竟是我的母親呀!”
宣紹握着她的手,重重的點頭,“你不是說,懷疑母親的遺體就被藏在高府中麼?我們去奪回來!”
煙雨擡眼看他,看到宣紹眼中的堅定,她心頭好似忽然就有了力量。
果然,一個人的愁苦兩個人分擔,就會不一樣。
他在她身邊,好似一棵可以全心仰賴的大樹,爲她遮風擋雨,爲她分憂解愁。
“嗯,先救醒父親,然後奪回母親的遺體。想來他要救醒母親這種事,也非一時半會兒能做到的。我們還是先救醒父親要緊。”煙雨反握住他的手。
兩人回到了宣府。
原本宣紹打算和煙雨一起帶着解藥前去父親母親那裡。
可煙雨只覺得心虛,沒有勇氣去面對他們,不敢前往。
任宣紹如何安慰,她都鼓不起勇氣來。
可當宣紹一個人帶着解藥離開之時,她卻想起,這解藥是安念之給的,安念之雖保證是解藥,可她卻是信不過安念之。
想到此處,卻是坐立難安,終是讓浮萍扶着她,也追去了正院。
這是她對宣文秉下毒以後,第一次在踏進正院,第一次再踏進宣夫人的院子。
眼前景物依舊和十幾天前無甚變化,只是她整個人,整個心,整個宣家的關係卻好像在這十幾天內,經歷了滄海桑田。
浮萍攙扶着煙雨上前。
守在門口的丫鬟瞧見她,眼睛都有點直,似是沒想到經過了這麼一場事兒,她居然還敢出現在這裡。
但她怎麼說,如今也還是宣家的少夫人。
丫鬟雖百般不情願,卻仍舊福身行了禮,擡手打起了簾子。
浮萍扶着煙雨邁進上房。
宣夫人和宣紹此時正坐在上房正間的花梨玫瑰椅上,見她進來,目光都向她投來。
宣紹有些意外,剛纔無論他怎麼說,怎麼勸,她都不肯來。如今到又自己追了來。
宣夫人看着煙雨,表情卻無甚變化,只看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也沒有開口搭理她。
“母親。”煙雨面上雖顯得平靜,但內心早已波瀾不停,甚是忐忑,她福身朝宣夫人行禮。
這一場謀算之後的見面,是無可避免,遲早要面對的問題。她既然已經下定決心日後和宣紹好好的生活,就不可能逃避他的父親母親。
宣夫人淡淡點了點頭。
煙雨起身,退到宣紹身邊。
宣紹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讓她坐下,“我叫人尋了路南飛過來,究竟是不是解藥,還需辨認一番。安念之素來心機重,謹慎些總沒有錯。”
煙雨點了點頭,輕聲道:“是,我追來也是這個意思,他雖說是解藥,卻不肯交出藥方,多少總讓人心裡沒底。”
兩人正說着話,路南飛便從外面趕了回來。
宣紹將細白的瓷瓶交給路南飛。
路南飛扭開瓶塞嗅了嗅,又將瓷瓶中的藥到出在手心。
藥被製成藥丸的形態,一顆只有綠豆那麼大,紅的發黑的顏色,躺在他手心裡盈盈似有光華在藥丸表面流轉。
“怎樣?”宣夫人忍不住問道。
路南飛蹙眉,有些爲難的擡起頭來,“藥已經被混合在一起,經過炮製,煉製,製成藥丸,這……卑職已經分辨不出藥性,只略略能辨出幾味藥材。”巨帥坑號。
煙雨聞言,忽而想到昨日帶回來的靈兒,靈兒嗅覺極爲敏銳,或許她能嗅出裡面都用了什麼藥?可轉念一想,靈兒不過是個五歲的孩童,就算能分辨出來不同藥材的氣味,只怕她不認識藥材,也說不出什麼。
煙雨忍不住惋惜的輕嘆一聲。
“無妨,不必太過擔憂。安念之不是也說了麼,他若是真想要父親死,無需費力再製什麼解藥,只需等着時間耗盡。”宣紹握着她的手安慰道。
煙雨略點了點頭,輕聲對他言說:“昨日帶回來那小姑娘靈兒,嗅覺極爲敏銳,若她識得藥性,或許能分辨出藥中都有什麼……只可惜,她還太過年幼,又沒有接觸過這些。”
煙雨語氣十分惋惜。
路南飛聞言,擡起頭來,“果真嗅覺極爲敏銳?”
煙雨擡眼看他,點了點頭,“可她不認識藥材的。”
路南飛神色有些激動,“無妨,能多辨出一些,便多一分把握。看了配置毒藥的藥方,我對所需解藥也有一些想法,只是不能確定。”
宣紹聞言點了點頭,“那便將她帶過來。”
“是,奴婢這就去。”浮萍福身退下。
不多時,已經換了新衣,正在跟着旁的丫鬟學一些簡單禮儀的靈兒就被帶了過來。
靈兒雖年紀小,但人並不浮躁,不似其他孩童那般,只想着玩兒。
只半天功夫,此時行起禮來,已經有模有樣了,看得出,這一上午,她沒有偷懶,學的很認真。
“見過夫人,公子,少夫人,路大人!”靈兒在浮萍的指點下,朝衆人施禮。
“起來吧。”宣夫人原本等着能辨出藥材,快些救自己相公的轉機。
可眼前這女兒看起來不過四五歲的年紀,這麼小的小孩子,能帶來什麼轉機?宣夫人眼中難掩失望,她側臉看了煙雨一眼,很快轉開視線,幽幽嘆了一聲。
煙雨心中亦是既焦急又沒底。靈兒嗅覺敏銳,她是可以確定的,可靈兒年紀太小,也是不爭的事實,這麼小的孩子,能幫上忙麼?
路南飛半蹲在地上,看着靈兒道:“聽聞你嗅覺十分敏銳,這裡有一些藥材,你嗅過它們的味道之後,能將它們記住麼?”
靈兒看他一眼,見他面容白淨,但渾身散發着冷氣,便有些懼怕,往浮萍身邊退了兩步,才點點頭道:“可以試試。”
路南飛將手中倒出的一粒藥丸放在她鼻下,讓她仔細嗅了嗅。
靈兒閉目深吸幾口氣,然後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
這時丫鬟們奉着一溜的托盤,托盤上放着各種藥材,從外面走了進來。
靈兒一種種藥材嗅過去,有的她剛一靠近就搖了搖頭。
有的則仔細的深嗅幾口,“這個有!”“這個也有!”
……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的功夫,一屋子的人都靜靜的看着靈兒。靈兒稚嫩的小臉兒之上,已經有微微的汗水,和明顯的疲態。
路南飛臉上的表情越發的驚喜,盯着靈兒的眼神,好像在盯着什麼寶物一般。
“似乎還差了一樣。”靈兒咬着自己的手指頭說道。
浮萍半蹲在她身邊,見狀,將她的手指從嘴裡拉出。
靈兒不好意思的看着她笑了笑,擡頭對路南飛道:“差了一樣,這藥丸裡有的,擺上的藥材裡沒有,我說不出來那是什麼味道,但就是差了樣!”
宣紹讓人研好了磨,路南飛將靈兒分辨出來的藥材,都寫了下來。
他聞言拿起手中紙張,細細看來,“是,沒錯,和我想的相差無幾。你這哪裡是人鼻子!”
路南飛驚喜的看着靈兒調侃道。
靈兒聞言,大大的眼睛裡卻蓄上了淚水,她攥着浮萍衣角的手,也緊了幾分。
“祖母也說,我是狗鼻子……其實我也不想的……”靈兒聲音很小很小的咕噥道。
旁人只聽得這小女兒嘟囔了句什麼,煙雨耳力敏銳,卻是聽得清楚。
她知路南飛無意的話,傷到了眼前這個年幼卻十分敏感的小女孩兒,便上前蹲身道:“靈兒莫要傷心,路大人是誇你厲害!誇你嗅覺比平常人要好,你瞧,你剛纔不是忙到大家了麼?我們都沒想到,你這麼小,竟能從這小小藥丸中分辨出這麼多藥材來,你知道麼,你這是幫到我們大忙了!也許靠着你的嗅覺,我們就能救醒宣大人了,到時候,你可是大功一件!”
靈兒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閃爍的淚光總算收了回去,她帶着濃濃鼻音的聲音,小心翼翼的問道:“真的麼?不是嫌棄我?”
煙雨重重點頭,“真的!是高興,驚喜,不是嫌棄你!”
靈兒這才咧嘴笑了起來。
一旁坐着的宣夫人雖有些心急,解藥已經到手,自然是早些救了宣大人才好,但也知道,越是心急的時候,越要冷靜下來,辨明瞭這真是解藥,方纔能放心的給相公服用。
她聽聞煙雨和那小姑娘的對話,看煙雨的眼神總算比適才緩和了些。
路大人此時也明白,自己無意的一句調侃,似是傷到了這小丫頭,但讓他給一個小女孩兒解釋道歉,他一個大男人,還真做不來這些。
浮萍擡眼,斜了他一眼,但她自己倒是先紅了臉。
“可是我沒有全部分辨出來,還有一樣藥材,味道很奇怪,有點淡淡的香,香中還帶着苦……唔,我也說不清楚,但是如果讓我嗅到了,我肯定能分辨出來的。”靈兒稚嫩的童聲卻帶着無比的篤定說道。
煙雨緩緩站起了身,回看着路南飛。
路南飛聞言,沉着臉思索着,“在我想來,僅憑着如今已經分辨出來的藥已是差不多可以解了之前那藥的毒性了,缺了一味會是什麼呢?”
路南飛不知是在問旁人還是在喃喃自語。
靈兒又忍不住擡手,啃着自己的手指。
很多藥炮製過後,都會香中帶苦,這讓他往哪兒去想呢?
“呈上來的已經是府裡所有的藥材了麼?”宣夫人也驚異於小小靈兒超乎尋常的嗅覺能力,忍不住問道。
“是,已經是庫房裡所有的藥材了。”一旁丫鬟答道。
“會不會是府上藥材不夠?全?要不,去鋪子裡看看?”宣夫人出言。雖然她一刻也不想等下去,真的很想現在,立即將解藥給相公喂下去,救相公醒過來,卻也知道,越是到了最關鍵的時刻,越是不能放鬆警惕。
“也好,卑職這就帶她去藥鋪裡,回春堂的藥最是?全,離着也不遠。”路南飛上前,彎身抱起靈兒。
“我……我……我想和浮萍姐姐一起……”靈兒在路南飛懷中,已經嚇得面色泛白。
路南飛長相白淨,只是一身冰冷的肅殺之氣,讓敏感的靈兒很是畏懼。
路南飛聞言看了一眼浮萍。
浮萍臉上立時紅霞一片。
“讓她跟着去吧,靈兒回來就和她在一起,許是依賴她。”煙雨溫聲對宣紹說道。
宣紹點了點頭。
浮萍上前,從路南飛懷中接過靈兒。
這動作,霎時讓兩人臉上都有些莫名的尷尬,好像有了孩子的夫妻倆一般。
三人正要行禮方在退出去。
宣夫人卻擺了擺手,“無需多禮,正事要緊。”
三人這才快步出了上房。
無論離開衆人視線的浮萍和路南飛臉上是否還帶着尷尬。
仍舊還在屋裡坐着的宣夫人,宣紹和煙雨,一時間,氣氛卻有些凝滯。
宣文秉還在昏迷之中,不管煙雨心中有多愧疚,有多想挽回,但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曾經錯事,想要挽回,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母親……”煙雨望着上座的宣夫人,低聲喚道。
宣夫人擺了擺手,“你能來,你的心意我看到了。”她幽幽嘆了一聲,“我雖談不上恨你,卻也很難如昔日一般待你,你們坐着吧,我去看看老爺。”
宣夫人起身,向裡間行去。
劉嬤嬤從裡間出來,攙扶了宣夫人。
煙雨垂眸,默默無言。
宣紹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一向溫暖,無論季節,總能給她穩妥和依靠。
“慢慢來,不用急。”宣紹在她耳邊說道。
煙雨點了點頭,“嗯。”
兩人守在外間,等着路南飛一行回來。
裡間的絲毫動靜,煙雨都可聽得一清二楚。
宣文秉時快時慢,時而微弱恍惚止息的呼吸聲,宣夫人若有若無的嘆息聲,皆躲不過她的耳朵。
如今她更深刻的感受到,執念,真的是非常害人的東西。
若非她駐守八年的復仇的念頭作祟,又怎會在聽聞宣文秉承認了當年之事時,就剋制不住殺了他的心思?
倘若她能在當時冷靜下來,思索前因後果,冷靜下來,想想未來的路該如何走,想想自己是葉家,是父母留下的唯一骨血,這樣貿然爲仇恨拋卻了生命,是否值得?如果能停下來思考片刻……是不是,事情就完全不會被弄到如今這地步?
煙雨在心底長嘆,事已至此……現在說什麼也無法挽回了,這世上唯有後悔之藥求不得。感嘆曾經的自己做事太傻,起碼能說明現在的自己長進了。
且總算是沒有將事情弄到真的無可挽回的地步,已經是上天留了情了吧?
又讓她遇見天賦異稟的靈兒,上天已經何其厚待她。
煙雨正在心中感慨良多之時,卻聽聞外院傳來路南飛等人折返回來的聲音。
煙雨忽而起身。
宣紹擡眼看向她,“怎麼?”
煙雨急切的看着外面,“他們回來了!”
她心中已然急跳起來,路南飛他們如此快的回來,是不是已經找到了僅剩的一味藥材?如此是不是就可以斷定安念之給的是否就是解藥?那麼,宣文秉是不是也就甦醒在望了?
不多時,路南飛已經掀了簾子走了進來。
浮萍和靈兒跟在後面。
靈兒沒讓浮萍抱着,只牽着她的手,小臉兒紅彤彤的盡是興奮之色。
煙雨張了張嘴,想問是否找到最後一味藥,可心中的急切讓她越發的顫抖,話在嘴邊,竟問不出口。
路南飛躬身向宣紹道:“公子,最後一味不是藥。是雞母珠。”
雞母珠?那是什麼東西?
煙雨從未聽聞過這名字,不是藥,那是什麼?關鍵是,它對救治宣文秉,究竟有何作用?
“雞母珠又名美人豆,其形態肖似海紅豆。但雞母珠有毒,且毒性很強。加入解藥之中,解藥雖能救醒宣大人,但雞母珠的毒也會漸漸在宣大人體內積累。少量雞母珠不足以斃命,但會讓人心悸,盜汗,呼吸急促,四肢無力,心跳無力,麻痹精神,甚至……甚至會讓人神智不清,恍如失心瘋。”路南飛沉聲說道。
煙雨聞言倒抽一口冷氣。
若是沒有分辨出這雞母珠,真的讓宣文秉服下這所謂的“解藥”,她豈不更害了宣文秉!那才真的是讓他生不如死!
“安念之好陰狠的心!”煙雨雙手緊攥成拳,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道。
路南飛回頭看了一眼站在浮萍身邊的小小的靈兒,緩聲道:“安念之怎麼也想不到,我們身邊竟有靈兒這麼個天才,將他惡毒之心揭開來。如今藥方已經明晰,屬下這就去配藥,儘快救醒宣大人!”
靈兒聽到對自己的褒獎,小臉兒之上盡是歡愉。
浮萍擡手摸了摸她的頭。
宣紹點頭,讓路南飛去配藥。
他則低頭看着靈兒,“很不錯,你如今立了大功,可有想要什麼賞賜?”
靈兒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轉了轉,咬着手指頭道:“我覺得剛纔那哥哥好生厲害,是不是認識了藥材,就能治病救人,就能……呃……就能讓人,呃,那個,就是能救好人,收拾壞人?”
靈兒充滿稚氣的童聲脆生生的響在衆人耳邊。
宣紹眼含笑意,點了點頭,“對,學好了醫術,可救人,亦可害人。”
“那,我可不可以要求,跟着剛纔那哥哥,呃……不是,是路大人,跟着路大人學醫術?”靈兒眨巴着大眼睛,期待又有些膽怯的問道。
宣紹看着她,緩緩開口道:“學醫,可是很苦的。”
“我不怕苦!在這裡能吃得飽,穿得暖,再好不過了!”靈兒大大的眼睛一笑就彎了起來,恍如明亮的彎月亮,“我在家裡的時候,穿的都是二叔家裡孩子不要救舊衣服,又小又薄,他們也不給我飯吃,我偷偷吃一點剩飯菜,祖母都會將我打得半死,還要我燒火餵豬,給二叔二嬸母一家洗衣服……我都能做,如今在少夫人身邊,有吃有喝,還能學厲害的東西,一點都不苦!”
靈兒脆生生的聲音裡,並沒有抱怨的意味,她的臉上眼中都是帶着笑意的。
一個五歲大的女童卻讓一屋子的丫鬟主子鼻子都有點酸酸的。
宣紹蹲下身來,摸了摸她的腦袋,“好,只要你不怕苦,往後就跟着路大人學吧。”
靈兒點頭,異常的高興。
路南飛配?藥,做成藥丸需得費上更多的時間,他便直接抓了藥煎成藥汁,讓人餵給宣大人。
宣大人躺了這許久,雖是飯食不咽,但平日裡也有喂水。
藥汁一開始灌進去,被吐出來了許多,兩碗灌下去,第三碗的時候,已經基本上不往外吐了。
“安念之在醫術只上的造詣,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路南飛看着宣大人躺在牀上被人灌藥的樣子,低聲說道,“他所製成的藥丸,只需放入宣大人口中,藥丸便會自行化開,且藥丸藥效強於湯藥,一丸能頂幾劑湯藥之效。”
煙雨候在外間,身旁立着浮萍和小小的靈兒。
她不知路南飛這話是說給宣紹,還是在自言自語。聞言,她卻是將目光落在了靈兒的身上。
靈兒性情很好,雖只有五歲,但許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許是打小過慣了苦日子,她身上有同齡的孩子難以企及的堅強樂觀懂事。
且她嗅覺敏銳異於常人,從小培養,或許日後能大有造詣。
路南飛跟隨着宣紹從裡間走了出來。
宣紹對煙雨道:“你先回去吧,解藥雖已喂下,父親醒來卻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兒,待父親有好轉跡象,我再讓人告知你。”
煙雨起身,擔憂的往裡看了一眼,“我……”
她不想走,她想守在這裡,確定了宣大人果真得救了,再離開。
“單服藥,藥效稍有欠缺,卑職已經配好了藥浴,待藥浴熬製好,還要伺候宣大人藥浴以解毒,少夫人還是先請回吧。”路南飛在一旁躬身說道。
宣大人要沐浴,她留在這裡倒真是不方便。
煙雨起身,看着宣紹,“父親一旦好轉,立即讓人通知我。”
宣紹點頭。
煙雨扶着浮萍的手,緩緩出了正院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