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距離全國基因學泰斗戴林鐘教授死亡案發生整整35天后,蘇左身穿警服,站定在局長室門外。手裡的案情彙報和相關材料沉甸甸的,她暗暗運了口氣,伸手敲響了房門。

“進來。”任局長如洪鐘般的聲音在門內響起。

蘇左沉穩地走進局長室,嚴肅地向上級敬了個禮。

任局長從老花鏡的上沿投出目光,隨即放下正在閱讀的案卷,坐直身軀,並將老花鏡也從鼻樑上緩緩取了下來。

“準備行動了?”

“是!”

“抓誰?”

“中原省委辦公室一級秘書邵毅平。”

任局長沉默了幾秒,沉聲道:“你知道我的規矩,人抓回來,下一站就必須是法院見,絕不能再有被放出去的可能。”

蘇左冷靜地彙報說:“我們已經掌握了邵毅平與戴林鐘死亡案存在密切關聯的物證,還有人證可以證明邵毅平一夥企圖收買及毀滅證據。我們還發現在郭旻、蔣小夕劫持一案中,監控視頻拍下的作案者與邵毅平十分相似,而他還曾經出現在‘茲扎’病毒改寫實驗基地失竊事件的監控中,行跡同樣十分可疑。另外,邵毅平之子邵瓏瓏基因表現異常,懷疑曾經接受過非法基因改寫,邵毅平與常年從事此類基因犯罪的天滿不孕不育專科醫院可能存在某種不爲人知的勾結。所以綜上所述,我們有理由認定,邵毅平是一系列犯罪事件的核心人物之一,請求立即拘捕!”

“好吧。”任局長沒有再多異議,沉穩地應允。

蘇左臉上的嚴肅還沒消失,而是再次立正,又像模像樣地敬了個禮。

任局長嘆了口氣,將坐在椅子裡的身軀接着挺了挺:“還有什麼?接着說吧。”

蘇左毫不遲疑,大聲說道:“我請求將有關現任副省長董明申收受雅賄的一系列材料證據遞交檢察機關!”

任局長這回皺了皺眉,輕聲問:“這方面的證據你們掌握了多少?”

蘇左明白領導的顧慮,回答道:“我們發現了一名有可能協助董明申將雅賄得來的古董進行套現的可疑人員,同時我們有董明申出入古玩市場的跟蹤記錄。”

“這恐怕不夠。”任局長搖了搖頭。

蘇左着急地補充道:“邵毅平是董明申的貼身秘書,我們查出,在戴林鐘死亡當天,正是邵毅平陪同董明申到訪過戴林鐘家,並涉嫌將其打傷的。現在只要先控制住邵毅平,或許就能問出更多董明申涉案的信息,到時候不怕抓不到他的罪證!”

任局長沉吟了片刻,還是搖着頭說:“不夠穩妥。這種人通常比我們想象得要狡猾,如果證據不足,讓他僥倖翻盤,再想要拿到證據,就很難了。”

沒想到,蘇左突然話鋒一轉:“其實這一次,我要的就是打草驚蛇。”

任局長饒有興趣地望着她“哦?”了一聲。

蘇左解釋道:“我們一旦動了邵毅平,董明申必定驚慌,而我們前期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直到現在對方也不知道我們已經查到了天滿醫院這條線,所以董明申雖然慌亂,卻會心存僥倖,一定會去尋求同盟者的幫助。而我希望看到的,是他帶領我們找到他的背後金主。”

“背後金主?”

蘇左點點頭:“其實我對這個人是誰已經有了一定把握,只是這個人才真正狡猾。不僅到目前爲止,沒有任何線索或證據直接指向他參與了一系列犯罪事件,甚至連他平日裡人在哪裡,我們都還沒能掌握。我們已經查到董明申與他接觸會前往西郊一帶,原本以爲查一下那裡的別墅區就能有所收穫,可是結果並沒有發現任何一處別墅產權屬於這個人或這個人旗下的企業。所以我懷疑他在西郊一定有一處極爲隱秘的居所,這個地方几乎不爲外人所知。”

任局長認同了蘇左的方案,指示道:“如果幕後還有這樣一條大魚,那絕對不能讓他漏網。董明申這邊,先把你手頭現有的材料備齊,你剛纔說的那個涉嫌幫董明申銷贓的人,一定要嚴密監視和保護好,董明申落網後,他將是最關鍵的證人。我找個機會先把董明申的問題向檢察院那邊信得過的人透露一下,讓他們做好隨時接手的準備。”

蘇左覺得任局長的安排正合心意,乾脆領命道:“好的。”

可是任局長似乎還有顧慮,沉吟了片刻,接着說道:“這個案子比較混亂,涉嫌謀殺、基因犯罪、行賄受賄好幾個方面,你們現在能查到這一步,着實不容易。可是依我看,基因犯罪目前立法漏洞很大,怎樣算犯罪、怎樣量刑,都還無法給出明確的定論,而官員的經濟腐敗,終歸是檢察機構的職責,所以就像我之前囑咐過你的,在整個事件裡,我們唯一需要做好的,還是戴林鐘教授死亡一案的調查。”

蘇左撅着嘴,可又心知任局長言之有理,無法反駁。

“之前不是抓了個嫌疑人,鬧得動靜很大,好像是戴教授家的保姆?”任局長摸着下巴,意有所指地問。

“對,她叫田麗梅,從半年前開始在戴教授家擔任小時工。”蘇左只好如實回答,“據田麗梅交代,戴林鐘所中的砒霜之毒正是她自己提煉的,她有化工背景,而且我們也在她的出租屋內找到了提煉砒霜所用的器具。可是她堅決不承認是自己給戴林鐘下的毒,並且在審訊時有所隱瞞,不肯將她知道的全部事實都交待出來。”

“還有這種事?”任局長瞪起眼睛,“那麼你覺得她的作案嫌疑究竟有多大?”

蘇左平靜地說:“我認爲她的確沒有給戴林鐘下毒,而且她一定知道什麼特別重要的事情,只是現在她還不願意說。”

“這又是爲什麼?”

“因爲她女兒。她女兒罹患了一種非常罕見的基因變異,她希望有人幫她女兒治病。”蘇左想起田靜,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斷,“我認爲田麗梅一定會說出她知道的一切,通過跟她接觸,我感覺她是個識大體的人。所以,我決定等。”

“等什麼?”任局長被蘇左說得更加疑惑。

“等蕭程。”蘇左定住目光,十分篤定地說,“等蕭程還給她一個健康的女兒。”

任局長在座椅裡運了運氣,意味深長地問:“你還是相信蕭程?”

蘇左的喉嚨動了一下,但她很快便調整了情緒,不容置疑地回答:“我只知道,在基因改寫這件事上,沒有人比蕭程更值得相信。”

任局長卻話鋒一轉,眼神犀利地向蘇左望來:“可是我聽說,你們最近從意想不到的渠道獲知了一些新的信息,蕭程似乎纔是戴林鐘死亡一案最大的嫌疑人。”

“這件事......”蘇左瞬間愣在原地,沉默了半晌,最後仰起頭說,“這件事的真相我一定會查清楚的,請您再給我點兒時間,但我堅持認爲蕭程不可能是謀殺戴林鐘的兇手!”

任局長嘆了口氣,垂下視線,他對蘇左和蕭程近來的接觸已多有耳聞,但又不願輕易否定和懷疑自己的得力干將,只好兼具慈父和領導的口氣說道:“年輕人相互欣賞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千萬不能因爲個人情感因素影響破案,這個底線,我相信你能把握得住。如果兩個人真的投緣,等事情水落石出之後,有得是時間慢慢接觸和了解。”

蘇左動了動嘴角,毅然說道:“我明白。”

任局長看了看屬下,決定不再就此多言,而是接着問道:“既然這樣,你打算怎麼拘捕邵毅平?”

蘇左流利地回答:“明天邵毅平會接邵瓏瓏出院回家,蕭程和我約定好了,將一起前去探望。我覺得這是一個抓捕邵毅平的好時機。”看她的樣子,已儼然對接下來的行動蓄勢待發。

任局長再一次坐直身軀,最終用充滿威嚴和鼓勵的口吻對蘇左說:“好,就按你的計劃,從明天開始收網吧!”

3.

邵毅平居住的公務員小區十分規整,蘇左只簡單步行了一週,便已將各種進出路線和可能在抓捕過程中存在的隱患瞭然於心。其實對付邵毅平這樣文質彬彬的知識分子,蘇左相信自己一個人就足夠了。而且想到邵瓏瓏剛剛出院,雖然這個孩子比一般的孩子要機敏和懂事,但她還是希望能夠儘量不在邵瓏瓏面前逮捕他的父親。所以蘇左特意安排小周和其它警員不要露面,而是悄悄分佈在小區周邊,自己隻身一人去會邵毅平。

蘇左站定在灰白色的住宅樓下,擡頭迎着微微刺眼的初冬暖陽,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只感覺腰間沉甸甸的。今天的行動,事先嚴格對蕭程和**璐進行了保密。她不想去考驗信任,這本就是一個是非觀、價值觀人皆不同的世界,如果**裸地將一個抉擇的路口設置在他人眼前,無異於在對方的心靈上掛了一把沉重的枷鎖,因爲無論怎樣選,都難以心安,太多人甚至在做出選擇的下一秒就後悔了,以致於終生迷失在自責和悔恨的泥沼中。

況且現在,蕭程身上還有未解開的謎團。

蕭程準時出現在小區入口處。他一眼便見到已站在單元門前的蘇左,徑直走來。

見他走近,蘇左才注意到,蕭程整個人感覺十分疲憊,兩腮和下巴上也冒起了細小的胡茬兒,眼白上佈滿了紅血絲,可精神卻意外地好。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沒有絲毫客套的問候,蕭程一開口便興奮地說。陽光從身後照亮了他的發尖,使他整張臉看起來又暖又朦朧,“田靜的基因突變已經控制住了。”

“你把她治好了?”蘇左心下一動。這的確是個絕好的消息,特別是在這一時間點。

“也不能這樣說,”蕭程稍稍遲疑了一下,“我們只是暫時改寫了她的部分突變基因,讓她不像從前那樣容易發病,但我想她上大學的夢想,這回一定可以實現了。”

“這對她們母女來說,就已經足夠了。”蘇左重重呼出一口氣,心裡輕鬆了一點兒。

蕭程看着蘇左釋懷的樣子,不禁被感染,溫柔地伸出一隻手幫蘇左將散落在面頰旁邊的一縷碎髮挽到耳後,笑着責怪道:“你怎麼總是這個大大咧咧的樣子?頭髮要不就好好梳起來,要不就全部散下來,現在這個樣子總是讓我忍不住想要幫你把它們‘歸位’放好。”

蘇左無奈地將臉轉向一側,臉上掩不住笑意,嘴裡卻小聲嘟囔了一句:“有強迫症的怪胎。”

蕭程對這個評價倒是蠻不在意,反而問道:“喂,上次送你的那個禮物,你其實很喜歡吧?”

蘇左一時沒能明白蕭程指的是什麼:“那隻青蛙?”

蕭程擺擺手,糾正道:“那個熒光水母夜燈。”

“被陳欣欣搶走了呀!”蘇左沒好氣地反駁起來。

“你其實很喜歡吧?”沒想到,蕭程依然窮追不捨地問了一遍同樣的問題,好像這個答案對他來說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蘇左有點兒難爲情,但還是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很好,我知道了。”蕭程託着下巴,格外認真地回答。

蘇左只覺得有點兒莫名其妙,但看着蕭程一副難以釋懷的樣子,心想“這個傢伙不會是想要再做一個一樣的東西給我吧?”可隨即又涌上一陣既溫暖又悲涼的感觸。

他還不知道今天我來做什麼。

“你......”沉默了片刻,蕭程似乎終於發現了蘇左的異樣,用關切和狐疑的目光注視着她,問道,“今天帶着槍?”

蘇左一愣,看到蕭程正手指着自己腰間的方向。

“啊......”蘇左一向不擅長說謊,況且面對蕭程銳利的注視,她更加緊張,但還是硬着頭皮說,“今天臨時有個任務,需要配槍。”其實這也不算說謊,只是任務不是臨時的。

蕭程看起來並沒有釋然,而是默默地收緊了眼角。

“你爲什麼這麼疲憊的樣子?昨天沒有休息好嗎?”蘇左故意岔開話題般問道。

蕭程擺了擺手:“是根本就沒有休息。”他的語氣已恢復冷靜,既感受不到興奮,也感受不到低落,只是幽幽地說,“我想要儘快將‘茲扎’病毒改寫的核心技術難題攻克,只要這部分改寫完成,後續製作成疫苗的工作,就不一定由我親自來做了。”

蕭程說完這句話,淡淡地笑了笑。

“不一定由他親自來做”,蘇左聽到這句話心裡一緊。他是什麼意思?

“案子沒了結之前,你哪兒都不許去。”蘇左聽見自己生硬地說了這樣一句。雖然像在命令對方,其實流露出一種不安。

蕭程聞言楞了一下,他回望着蘇左,應該是看穿了對方,眼神裡摻雜着一些難以捉摸的複雜情緒。但很快,他露出一個溫和沉穩的笑容。

“我們上去吧。”

蕭程接着說了一句,便邁開腳步。他走起路來依然背脊筆直,蘇左無聲地跟在他身後,不知爲何,內心一下子感覺空空的,竟然有點兒想哭。

不出所料,來開門迎接他們的是**璐。

“快請進。”她儼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態,笑着將二人請進屋內。

蘇左第一時間環顧了一下室內,一目瞭然的一套三居室,佈置簡單整潔。

“邵秘書呢?”她故作輕鬆的口吻確認道。

“他......他出去了。”**璐揹着身回答,隨後又補充了一句,“好像是省委有急事。”

“什麼時候走的?”蘇左下意識地掃了一眼牆上的掛鐘。

“大概一個小時之前。”**璐說話時始終沒有轉身,手裡拿着茶葉罐,卻好像並沒有在沏茶。

蘇左知道今天邵瓏瓏出院回到家應該就大約在一個小時前,所以有意安排了現在纔來家中探望,也是希望能夠留給邵毅平和邵瓏瓏安頓的時間。而警員在邵毅平家樓下的布控也只是提前半小時進行的。誰也沒想到,邵毅平竟然幾乎是一回到家,就又出去了。

“那他什麼時候能回來?”蘇左本能地追問起來。

**璐這次終於緩緩回過了頭,表情漠然地回答:“不知道。”

蘇左突然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覺,可**璐下一秒便轉開了視線。蘇左用餘光瞥見一旁的蕭程也彷彿注意到了什麼,望着**璐的眼神中滿是不解。

“蕭叔叔,蘇阿姨,你們好。”這時,從臥室的方向傳來邵瓏瓏問候的聲音。

邵瓏瓏坐在輪椅裡,只有四肢上還纏着層層紗布,手腕和手指看起來已可以活動,臉上正掛着爽朗的笑容。

蘇左和蕭程隨即也微笑着走到他的房間,關心着他的身體情況。

“阿姨,聽說你是刑警?太帥了!”說話間,從邵瓏瓏的房間裡冒出另一個笑嘻嘻的男孩兒,眨着一雙大眼睛衝蘇左興奮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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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兒皮膚黑亮黑亮的,一看便熱愛戶外活動,身形也比邵瓏瓏健壯許多,都已經是冬天了,還只穿着一條運動短褲,腳上蹬着雙只有在草地上跑步時纔會穿的釘子鞋。

“他是我的同學,叫孫博。”邵瓏瓏笑着介紹道。

孫博滿臉崇拜地望着蘇左,伸出自己一隻胳膊,使勁兒捏出肌肉問道:“阿姨,我以後也想當警察,你看我行嗎?”

“哈哈,”蘇左在孫博的胳膊上用力拍了拍,笑道,“一定沒問題!”

“他可是我們全校體育最棒的學生!”邵瓏瓏適時在旁邊笑着幫腔。

“你說得太誇張啦。”孫博假裝責怪邵瓏瓏,實際臉上洋溢着得意,也不忘替邵瓏瓏吹噓道,“你纔是天才學霸,每次數學考試都拿滿分。”

沒想到,邵瓏瓏話鋒一轉,突然道:“還是你厲害,上次你到醫院看我,不是從窗戶爬上來的?”

孫博不好意思地撓着頭,見蘇左和蕭程疑惑地望着自己,只好“嘿嘿嘿”地笑着解釋道:“那次不是探視時間啦,我怕護士姐姐不讓進,所以只好爬窗戶嘍。”

“當時嚇我一跳,還以爲是蜘蛛俠呢!”邵瓏瓏表面上打趣,眼睛卻落定在蘇左和蕭程臉上,像講解一樣說道,“你們也應該注意到了吧,我的病房在二樓,是走廊最盡頭的一個房間,病房的窗戶外就是醫院的圍牆。如果是像我這樣身高的小孩兒想要從窗戶爬進爬出恐怕很費勁,但是以孫博的身手就完全不是問題了。我想成年人,應該更沒有問題。”

成年人?難道他是在暗指誰嗎?

聽了邵瓏瓏的話,蘇左的笑容僵在嘴角,迅速和蕭程對視了一眼,發現蕭程也正用饒有深意的目光回望着自己,兩個人顯然想到了一起。

“病房外牆附近有沒有攝像頭?”蘇左突然轉向孫博問起來。

“好像沒有。”孫博回憶着說,隨即懊惱道,“不過後來我從走廊出去的時候還是被護士姐姐逮到訓了一頓,還不如等到天黑之後再從窗戶爬下去,那樣只要動作夠快,就肯定不會被人看到了,真正來無影去無蹤,那多帥!唉......”他說着還搖了搖頭,像是極度後悔。

邵瓏瓏則迎合着他乾笑了兩聲。

而此刻蘇左和蕭程心中都清清楚楚地在思考着同一個問題:如果邵瓏瓏甦醒當天,邵毅平按照這樣的步驟如法炮製,那麼就可以在成功讓護士站看見自己進入邵瓏瓏病房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從病房消失,去到改寫庫偷取實驗數據,之後再從窗戶爬回病房,製造完美的不在場證明。邵毅平正值壯年,而且他也自誇過保持着堅持鍛鍊身體的好習慣,攀爬二樓,對他來說應該不在話下。

那一晚,在邵瓏瓏的病房裡究竟是否發生了這一幕,之前無人能夠證明,似乎只有邵毅平自己才知道。可是......如果邵瓏瓏當時是清醒的呢?蘇左之前並不是沒有這樣的設想,可是一來她認爲邵瓏瓏早醒的可能性太小,二來就當天改寫庫失竊事件的結果來看,邵毅平並未得手,就算坐實了他的不在此證明是假的,用處也不大。因爲其實所有人都已經可以肯定,那個黑影就是邵毅平。

不過此刻令蘇左暗暗心驚的是,爲什麼總覺得邵瓏瓏像是故意提起這些的呢?雖然知道不能把邵瓏瓏當成普通孩子看待,但這個孩子的心思之細之深,還是大大出乎意料。

這時邵瓏瓏卻跟個沒事兒人一般指着桌子上的一疊書本說:“孫博,這些作業我下週就能寫完,到時還得麻煩你來我家取,再帶到學校去幫我交給老師。”

“那有什麼問題,只要下次的作業你讓我打打小抄就行!”孫博滿口答應,隨後看了眼表,瀟灑地說,“瓏瓏,我先走啦,跟人約了一場足球賽,我踢左前鋒呢,拜拜。”

“嗯,再見。”瓏瓏應了一下,目送着同學矯健的身影走出屋外,眼中難掩深深的羨慕。

蘇左這會兒纔有機會留意,邵瓏瓏的房間裡貼滿了體育明星的海報。可瓏瓏是不能參加任何體育活動的,這個房間裡的體育海報越多,越說明這個孩子心中對體育活動的嚮往。她又不禁涌上一陣心酸,向邵瓏瓏多看了兩眼。

作爲一個擁有特殊能力和體質的孩子,他是快樂還是苦惱呢?或許沒有人能真正體會到邵瓏瓏的心境吧。蘇左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

“瓏瓏,阿姨有件事一直想再次向你求證,你上次說在戴爺爺的書房裡聞到過福爾馬林的味道,還記得嗎?”過了一會兒,蘇左注視着瓏瓏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你能肯定那是福爾馬林,而不是其它別的液體的味道嗎?”

此時的蕭程在旁邊目睹着這一切,嘴脣微微動了一動。

瓏瓏卻立刻回答道:“是的,我確定是福爾馬林,那種味道很刺鼻,不過我聞到時味道已經很淡了,只是我比較敏感才察覺到了。”

“那你當時還有沒有注意到別的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情呢?”蘇左繼續追問並引導道,“比如說地上有沒有玻璃碎片或者水跡?”

瓏瓏很認真地回想了片刻,緩緩搖了搖頭。

蘇左衝着瓏瓏笑了一下,安慰道:“沒關係,你已經幫助我們很多了。”

“嗯。”瓏瓏也笑着點了下頭,隨即轉向蕭程虛心地請教道,“蕭叔叔,正好你在,我現在在自學生物學方面的課程,有樣東西想拿來給你看一下。”

說着,瓏瓏從自己的書桌上拿出一個畫本翻開來,裡面每一頁都畫着各種不同的物體,看起來全部跟數理化相關,許多都像是設計草圖。瓏瓏翻到其中一頁,指着說:“就是這個......”

蕭程注視着那張圖紙,交握在胸前的雙手不經意間產生了微小的顫抖。

而蘇左卻盯着畫面上那個類似於漏斗形狀的器皿,瞬間睜大了雙眼:“這是?”

“這是我設想中培養受精卵細胞的容器,也可以算作爲一種胚胎培養器。”瓏瓏冷靜地解釋道,“功能與試管嬰兒的培養器類似,但這種用來培養基因被改寫過的受精卵更加適合。”

蘇左無聲地輕捂住嘴巴。設計圖上的容器造型精巧,甚至有一種無法言喻的美感,大小也與蘇左設想中的差不多,剛好可以裝在實驗所專用的小金屬箱中,普通的揹包更是絕對可以裝得下。

難道眼前這張圖裡的容器就是一直在苦苦追尋的答案嗎?

蕭程的雙臂在胸前又握緊了一些,過了好半天才緩緩地問道:“瓏瓏,你研究這些做什麼?”

瓏瓏將目光放向一旁的空無,臉上的表情平靜得可怕:“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怎樣被創造出來的。”

而蕭程此時卻冷靜下來,沉聲問道:“你知道你爸爸對你做了什麼?”

瓏瓏還是掛着淡淡的笑容,無聲地點了點頭。

蘇左悄悄在旁邊側過頭去,蕭程則一時無言以對。

“蘇阿姨,我爸爸不會回來了。”突然,瓏瓏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回鏗鏘有力。

“什麼?”蘇左本能地迴應道。

瓏瓏毫不迴避地凝視着蘇左的眼睛,肯定地說:“爸爸他,跑了。”

瓏瓏的話音剛落,只聽房門處傳來“咣噹”一聲,蘇左和蕭程迅速回過頭,驚訝地看到**璐手中盛有茶杯的托盤應聲落地,她正呆呆地站在房門外,平日裡那沉穩幹練的身姿此刻彷彿萎縮了一大圈,臉上已是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