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幾天後的早晨。

蘇左步疾如風般穿行在車水馬龍之間,今天一早還走在路上,她就接到了一個爆炸性的消息,致使此刻她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跳上警車,衝向目的地。

可還沒踏入警局的院門,一個瘦削筆挺的身影就吸引了她全部的視線。蕭程正站在警局門口,悠然地等待着。今天他身穿一件淺駝色的薄風衣,繫着同色系的羊絨圍巾,在陽光下看起來暖暖的。

“你怎麼來了?”蘇左跑到他面前站定,語氣顯得驚訝又焦急。

“送給你的禮物!Surprise!”蕭程神神秘秘地從身後拿出一個有着小把手的透明箱子,笑得像孩子般燦爛。

蘇左好奇地定睛一看,立刻吸了口涼氣,結結巴巴地問:“這......這就是你送給我的禮物?一隻青蛙?!”

“你可不要小看它哦,”蕭程一幅就知道蘇左不懂得欣賞的表情,得意地說,“它可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青蛙!”

聽到蕭程這樣說,蘇左不禁打量着箱子裡的小傢伙。這是一隻翠綠色的中號青蛙,周身上下滑溜溜的,像是浮着一層水珠。它長着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看上去十分靈動。蘇左記得生物課上老師曾經教過,青蛙的眼睛比較特殊,並不像人類的眼睛那樣,可以如照相機般拍下眼前全部的景物,它們只能看到處於運動狀態下的昆蟲,再從那些能被它們看到的昆蟲中鎖定自己偏愛的吃下,如蒼蠅、蚊子啊等等。因爲有了上一次花紋小白鼠的經驗,蘇左還特意仔細觀察了一番,可眼前這隻小青蛙此時正乖乖地趴在箱底的鬆土和綠葉中,實在看不出有什麼特別。

蕭程見蘇左一臉迷茫,忍不住炫耀道:“你要看它的眼睛!我對它的眼部基因進行了改寫,現在它的眼睛比其他一般的青蛙要強上千倍,不僅能夠迅速識別任何在飛行移動中的小昆蟲,甚至也能看到靜止狀態下的小蟲子,像什麼蒼蠅、蚊子、蟑螂、潮蟲、蜘蛛......只要有了它,你以後就再也不用擔心家裡有這些討厭的小蟲子了!”

“照你這麼說,我要把它放養在家裡纔算是讓它發揮了最大的用途?”蘇左不禁暗暗流汗,心裡直打哆嗦,“一隻青蛙在家裡的地上亂跑,我萬一踩到它怎麼辦啊?”

“嗯......”蕭程看起來壓根兒就沒想過這個問題,努力思考了一會兒說,“你可以每天上班前把它從小箱子裡放出來,然後晚上回家再給它抓回小箱子裡去,就當它是一個你家裡的‘自動昆蟲清掃機’,怎麼樣?”

蘇左哭笑不得地問:“你讓我用手抓它嗎?你怎麼知道我會害怕小蟲子,而不是更害怕小青蛙啊......再說它不冬眠嗎?”

這個問題蕭程倒是早有把握,拍了拍小箱子說:“這個箱子是用特殊材料做的,能保持恆溫,只要你家裡冬天有暖氣,它就不需要冬眠了,而是每天都能精神飽滿地爲你抓蟲子!”

蘇左心裡直犯嘀咕“眼瞅着冬天了,哪兒來的蟲子啊,搞不好自己還得特意去給小青蛙買小蟲吃......”可是一看見蕭程滿心歡喜的樣子,又不忍心拒絕,只好從對方手裡戰戰兢兢地接過了小箱子,擠出一個自己都知道恐怕不怎麼好看的笑容。

蕭程似乎完全沒看出蘇左這一系列的心理活動,而是閃爍着鏡片後一雙明亮的眼睛,看起來心情極佳。然後他又突然眼光一閃,發現了蘇左另一隻手裡的東西,不好意思地指着說:“那個......”

“紅豆奶茶,”蘇左立刻便反應過來,無奈地將手裡還溫熱着的大半杯奶茶舉到蕭程面前,忍着笑說,“給你吧。”

“好呀!”蕭程爽快地應了一聲,開心地接過奶茶杯大口吸起來。

蘇左嘆了口氣,心裡真希望他在知道了早起那個消息後還能這麼高興。

“其實,你不來我也正要去找你......”蘇左知道眼下不是拖泥帶水的時候,於是換上嚴肅的口吻,急切地對蕭程說,“你可能還沒聽說,現在市面上出現了一種‘茲扎’疫苗!”

蕭程正將一粒珍珠吸到一半,頓時呆住了。

二十分鐘後,蘇左的警車載着蕭程,疾馳至市婦產醫院“茲扎”門診臺前。

平日裡少有人問津的“茲扎”門診臺前此刻卻擠滿了人,醫護人員的數量與問診者的數量顯然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只聽見一個還算嚴厲的護士扯着大嗓門叫着“排隊、大家排隊......”,然後很快便湮滅在嘈雜的人聲裡。不過還是有許多人聽從了醫護工作者的安排,在門診外已形成了長長的隊伍,蜿蜒出去至少三四十米。

小周早已等候在那裡,被派來率先了解些情況,看見蘇左和蕭程到了,趕緊快步上前來苦着臉說:“情況快失控了,來打疫苗的人越來越多,婦產醫院這裡據說是最重要的注射點之一,照這個情形推斷,到不了中午,就會有至少幾千人前來接受‘茲扎’疫苗注射,這還只是一家醫院,我市另外還有五家醫院從今晨開始提供這種疫苗。”

“怎麼會一下子就變成這樣?”蘇左也有些被眼前的狀況搞懵了,沒好氣地問。

小周撇撇嘴:“我粗略查了查,至少有二三十家媒體今天一早便發出了重磅新聞,將‘茲扎’疫苗已出的消息和哪些醫院可以接受注射發佈了出來,至於網上轉發的次數,那就更不可預計了。”

情況如此嚴重,蘇左不禁偷偷向蕭程瞄了一眼。他從知道了此事後便一直沒有開口,蘇左覺得這個“疫苗”顯然不是蕭程的實驗室研製出來的,而原京當下居然還有人在同時做“茲扎”疫苗的研究,且捷足先登,再看到眼前的情景,蕭程的心理線定會出現波動。

不過令蘇左稍有些詫異,蕭程好像只是在聽說出現了疫苗的那一刻顯得有些吃驚,而現在下車後一直在默默觀察着醫院裡疫苗注射的情況,並沒顯得特別慌亂或沮喪,居然還在津津有味地喝着手裡的紅豆奶茶。

蘇左茫然地望了望排隊的人羣,突然發現了一個印有鮮豔標識的《前沿新聞》採訪車正停在人羣的外圍附近,於是立刻不由分說地走過去,剛好看見陳欣欣穿着一套出鏡的正裝,面對着一名攝像師的鏡頭正在滔滔不絕地介紹着醫院的情況。

“我說你們還嫌不夠亂嗎?!先別拍了。”小周知道隊長的用意,趕上來衝着陳欣欣喊道。

沒想到陳欣欣看到他們,立刻停止了錄像,衝將過來:“蕭程來了嗎?我得問問他!”當她看見蕭程就在離蘇左不遠的身後,二話沒說就跑到蕭程面前大聲責問到,“蕭博士,這是怎麼回事兒?‘茲扎’疫苗研製成功,你爲什麼不通知我?”

蘇左聽了她的話倒是一愣,難道這麼大的事,《前沿新聞》沒有得到消息嗎?反而是其他媒體在大報特報?她現在來責怪蕭程,顯然是依然不明就裡。

陳欣欣看起來因爲採訪落後於人,非常生氣和委屈,望着蕭程的樣子倒少了許多先前的曖昧和造作,反而顯得真實。蕭程也是一副無奈的神情,看上去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

“漏了這麼大新聞,她好像被他們頭兒批得很慘。”小周在一旁幸災樂禍地評論道,“這回她在社裡的地位尷尬了,不知她老爹這次怎麼沒幫她。”

小周的話讓蘇左心下更加狐疑,她直覺這裡面一定有文章,只是現在沒時間去細想。

“蘇隊長......”

蘇左正發愁對眼前的形勢不知從何下手,就聽見不遠處有人在叫她。轉身一看,是**璐。

只見**璐身穿白大褂,露出一截焦糖色的西服褲腿和黑色高跟鞋,鎮定地站在門診臺外向這邊招着手。

“楊醫生,見到你真是太好了。”蘇左和蕭程在**璐的引領着下,穿過重重人羣,終於進入到了疫苗正在注射的中心區域內。

**璐沒有多說,只是微微笑了笑,隨即小心地拿起一支未開封的疫苗針劑,遞到蕭程眼前:“蕭博士,你看一眼,這是今早送來的。”

蕭程仔細地打量起這支疫苗。

一次性針劑被密封在醫療專用的袋子中,針管裡流淌着呈淡淡乳白色的液體,大約只有2.5毫升,整個疫苗非常小巧,袋子上除了印有“ziza”的英文字樣,其餘則什麼也沒有,一片空白,未免給人感覺太過簡易。

“什麼人送來的?”蘇左問道。

對這個問題**璐也表示不清楚,而且她臉上難掩擔憂的神色:“我只知道是省委衛計委緊急派發的,只提供給了6家重點醫院。按規定一種醫用針劑投入使用之前必須經過嚴格的臨牀試驗,還需要許多道手續,但聽說是高層早已達成共識,只要研製出‘茲扎’疫苗就儘快應用,所以董省長給了特批。”

“董明申副省長?”蘇左記起前期調查中就曾出現過這個人,不禁脫口而出,隨即她又想起什麼,望着**璐說,“如果我沒記錯,邵毅平正是他的秘書,那你今天見到邵秘書了嗎?他有沒有對疫苗的出現說過什麼?”

**璐也回視着蘇左,緩慢又肯定地搖了搖頭。

“我在報道中看見,這疫苗還在試用階段,不強制注射,說是完全採取自願原則,而且想要注射的民衆,還需花錢購買。”小周這時也將自己掌握到的信息彙報出來,“我剛纔也問過那邊診臺的醫護人員了,疫苗不貴,才300多塊錢一支,難怪會有這麼多人排隊來打。”

“300塊?這種針保險一般不給報銷,如果老百姓自己掏腰包,也不算便宜了。”蘇左思索着疫苗定價會不會有什麼玄機。

“跟大部分民衆對‘茲扎’的恐懼比起來,這個價格的確不算什麼。”**璐客觀地總結道。

“我打一支。”突然,已經許多沒有說話的蕭程開了口,只見他舉着手裡那支剛剛被細細觀察過的疫苗,果斷地示意**璐爲自己注射。

“你......你瘋啦?”小周瞪着眼睛,不安地喊起來。

蘇左顯然也很詫異,但她與蕭程短短相視了幾秒,感覺蕭程的眼神裡卻好像充滿着一種難以名狀的自信。

“給我也打一支。”蘇左說着竟也毅然地捲起袖管,然後衝蕭程笑笑,“如果你想要證明什麼,還可以多我這一份數據參考。”

**璐沒料到兩人會做出這種舉動,稍微愣了一愣,但很快她便喊來旁邊一個看上去機靈能幹的小護士:“再拿兩支針劑來。”

“不是再拿一支就夠了嗎?”蘇左有點兒意外地問。

“我不能打嗎?我也是蕭程實驗室的一員,有義務爲實驗提供數據。”**璐淡然地回答,話畢也坐到蘇左身邊,露出了手臂上纖細的血管。

“你們......”此時小周站在一邊顯得格外尷尬。蘇左知道其實他心裡怕得很,可還是一把將他拉過來按在桌子上,喝道,“你別想躲,一起打!”

蕭程見眼前這架勢,也並未出言阻攔,只是含笑向蘇左投來感激的目光,輕輕點了點頭。

不一會兒,四個人的針就都打完了。

“楊醫生,衛計委下發這個針劑時,確定說的是‘茲扎’疫苗嗎?”蕭程整理好襯衣的袖口,似乎想到了什麼,向**璐確認起來。

大家一時都沒能明白他這話的意思,難道剛剛打的不是“茲扎”疫苗嗎?

**璐卻顯然更能理解蕭程在問什麼,沉穩地回答:“其實我也正想提醒大家,衛計委在下發時只說這種針劑對‘茲扎’病毒有一定的防護作用,的確沒有明確這就是‘茲扎’疫苗。想來是媒體們在報道的過程中並不理解其中的區別,就草率地給定性了,畢竟這樣說更能吸引大衆的眼球。”

“所以董明申只用了一道特批,這針就能發下來。”蘇左這時眼睛一亮,突然想通了似的說,“可是中原省委直到現在也沒人來出面澄清這件事,就好像是故意要在文字上弄出這種模棱兩可的效果,誤導民衆以爲這就是‘茲扎’疫苗。”

“他們想幹嘛?”小周揉着自己剛剛被注射的針眼兒,齜牙咧嘴地喊道。

蘇左聳聳肩,似乎答案很顯而易見:“想要大家都來打這種針,人越多越好。”

“這是爲什麼?”小周還是不明所以。

“賺錢。”**璐思考了片刻,篤定地說出了自己的推斷。

蘇左表示認同地補充道:“這是最有可能的理由。”

小周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但依然不解地問:“可就算人人都來買這種針打,獲利者又是誰呢?”

“醫藥公司。”**璐微蹙着眉解釋道,“這種針劑的銷售收入通常在扣除一部分運行成本費後,實際上最終的利潤都會流入醫藥公司的口袋。”

“醫藥公司?醫藥公司......”蕭程似乎之前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名詞,喃喃重複着這幾個字。

**璐進一步分析道:“現在不少醫藥公司都有自主研發臨牀藥物的資本和能力,一旦成功研發出了新的特效藥,往往利潤大得驚人。”

“照這麼說,這款‘茲扎’針劑,現在被當做‘茲扎’疫苗來賣,豈不就是一棵新興的搖錢樹?”小周終於明白過來,一語中的。

蘇左的心裡則不由地思考起另一個問題:這款僞“茲扎”疫苗的出現時間未免也太巧了,恰好就在蕭程的實驗室失竊後不久,如果說兩件事之間沒有關聯,蘇左斷然認爲不可能。可究竟兩件事之間有什麼關聯呢?

聽起來董明申這位副省長對這款僞“茲扎”疫苗的推行持過分積極的態度,說不定與可能因此而獲利的這家“醫藥公司”私下存在什麼勾當,可如果根據實驗室失竊當天的視頻推斷,黑影邵毅平並未竊取到實驗成果,那麼董明申又是基於什麼跟醫藥公司合作的呢?唯一的解釋就是,如果蕭程的實驗成果真的是被歐陽書盜走的,那麼這間生產了僞“茲扎”疫苗的醫藥公司就很可能與歐陽書存在什麼牽扯,可這樣一來,董明申和邵毅平究竟在這裡扮演的又是什麼角色呢?莫非......這些人的背後還有一支更大的黑手?

蘇左只感覺一片混亂,根本理不出清晰的頭緒。看來當下對僞“茲扎”疫苗的探查,只能從醫藥公司入手。

蘇左剛要張口,就聽蕭程在一旁幽幽地提出了同一個問題:“能不能查到這款針劑到底出自哪家醫藥公司?”

小週一聽要調查,立馬兒來了精神,搶先拿起針劑包裝仔仔細細又探看了一遍,然後失望地撇着嘴道:“這上面一個多餘的字兒也沒有啊!這種針劑就是這樣單個兒分裝的嗎?會不會幾個幾個放在更大的包裝盒裡?”

“有盒的。”這時,剛纔負責給他們打針的小護士突然插話道,“送來的是12支一盒,還有很多沒開封的整盒針劑在冷藏室裡。”

十來分鐘後,小周跟小護士一起捧着個盒子走了回來。小週一路有說有笑,小護士被哄得挺興奮,臉上儼然一副立了大功的表情。

小周走近蘇左身邊,立刻收斂了嬉笑,一臉嚴肅地遞上藥盒:“蘇隊,這上面寫得清清楚楚:楚康醫藥。”

“從來沒聽說過這家醫藥公司......”**璐聞言擰着眉低語起來,“我們平時也是跟很多醫藥公司的代表有往來的,可我第一次聽到‘楚康’這個名字,不知道這家公司的主營藥品是什麼。”

“快讓在隊裡的人查查看這家醫藥公司的背景。”蘇左命令道。

又過了十幾分鍾,小周手裡已多了一份關於楚康醫藥大致情況的傳真文件。

小周拿着文件匆匆一看,立刻向蘇左報告說:“這家公司果然有問題!文件上說,這家醫藥公司剛剛註冊了幾個月,至今沒有過任何醫藥產品上市。”

“那就很可疑了,看起來這家公司根本沒有自行研製出這款‘茲扎’防護針劑的能力。”蘇左沉吟起來,隨即銳利地看向蕭程說,“如果我的推斷沒錯,這款針劑正是根據你的實驗數據做出來的,這一點,你有沒有辦法確定?”

蕭程早已想到同樣的可能,嚴謹地回答:“過幾日,只要對我們幾個剛剛注射過疫苗的人進行一下監測,我就可以下定論。”

“好。”這正是蘇左希望聽到的回答。

只聽小周繼續介紹道:“文件裡還說,楚康醫藥隸屬於一個叫‘天滿’的不孕不育專科醫院,那家醫院似乎在業內還是挺有些口碑的。”

“天滿不孕不育醫院?你說‘天滿不孕不育專科醫院’?”這時,**璐突然略顯驚慌地叫起來。

“那家醫院有什麼不對嗎?”蘇左敏銳地向她投來一道視線。

**璐自知失態,但已無從掩飾。她稍稍環顧了一下週圍,見小護士已經去診臺忙着給其他病人注射了,此時這裡除了蕭程,只剩下蘇左和警員小周,於是她深深吸了口氣,穩下心神,迎着衆人疑惑的眼神,堅定地說道:“我想有些事......到該說出來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