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刑警隊的審訊室內,只放置着一張簡潔的長方形桌子和三把座椅。一把在桌前,兩把在桌後。整個房間顯得拘謹又空曠,給人一種心理上的壓迫感。

蘇左拿過審訊記錄本,輕輕對小周擺了擺手:“你出去吧。”

小周面露難色,因爲按規定審訊至少要兩名警察在場,一人負責審訊,一人記錄。但他望了望坐在審訊桌另一邊的人,神情也變得複雜和無奈,於是沒有多言,而是轉身走出審訊室,並默默帶上了房門。

“老實講,我近來一直在憂慮,會不會有一天像現在這樣,與你面對面坐在這裡。如今這一情景成真,我卻徹底輕鬆了。”說話的是**璐。此時的她正坐在審訊桌前,雖然與蘇左同樣,都是獨自佔據着桌子的一邊,可她卻顯得孤零零的,彷彿被拋棄在空蕩蕩的房間中央,整個人看起來也小了一圈,臉上卻掛着若有若無的淺笑。

“可我卻從來沒有這樣設想。”蘇左嘆息着迴應,“但我也並不意外。”她說的是實話,預想之外,意料之中,“只是非常惋惜,失去了一個能夠在這件事上一起走到最後的朋友。”

說完後她注視着**璐的雙眼。這雙眼睛因爲剛剛哭過,此刻有些渾濁發紅,可是眼底的自信和堅定,始終沒有消散。

“你認爲我這樣做,完全是出於對他的愛嗎?”沉默了片刻,**璐冷靜地開口問。

蘇左頓了頓,同樣冷靜地說:“我相信你這樣做,一定有你的理由。而且你直到今天才最終做出這樣的選擇,一定也不是偶然的。”

聽了蘇左的話,**璐低下頭,嘴角微微抽動着,看不出是哭還是笑。

“我是直到今天,才知道了一些事情。”過了大約半分鐘,**璐再次擡起頭。

蘇左不想打斷她,知道她會繼續說下去。

“這些事情,也是你一直以來在苦苦追尋的答案。”**璐一字一頓地說。她的情緒似乎已經在蘇左和蕭程發現邵毅平潛逃的那一刻起便宣泄殆盡,如今講述起來,口吻十分平靜和客觀。

蘇左抓住時機問道:“你可不可以先回答我,戴林鐘教授也是他們中的一員吧?”

“沒錯。”**璐肯定道,“戴教授和邵毅平,是他們當中的核心技術成員。可惜邵毅平沒有蕭程的天賦,如果戴教授不參與,完成那件東西對於他們來說不過是一份奢望。所以蕭程此前的判斷非常準確。還記得他曾經質疑對邵瓏瓏進行基因改寫的人不可能是邵毅平嗎?其實在他心裡早就知道,在11年前唯一能夠做到這件事的人,只可能是他們的導師——戴林鐘。”

蘇左心中一緊。是啊,當初在田靜出現時,蘇左就已經懷疑並確定戴林鐘私下進行着秘密的人體基因改寫實驗。當時蘇左還爲此感到震驚,而蕭程的反應卻不溫不火,十分不明朗。現在想來,說不定從戴林鐘一死亡,蕭程就意識到事件與人體基因改寫有關。可他並沒有聲張,而是希望警方介入,把案件當成一宗普通的命案從頭查起,這是爲什麼?最合理的解釋:他希望藉助警方的信息和力量來挖出什麼。

難道蕭程早就知道戴林鐘死亡一定能牽出背後隱藏着的更大的罪惡?可是蕭程又爲什麼會知道呢?蕭程,在這裡面又扮演着怎樣的角色呢?

**璐似乎洞悉到了蘇左的苦惱,幽幽地說:“懷疑他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吧?”隨即落寞地一笑,“真慶幸我現在解脫了。我的他,如今已經沒有什麼好讓我懷疑了,只剩遺憾和理解。”

她說完目光如炬地望着蘇左,眼裡閃現出熾烈的光芒。

蘇左聽出話外之音,銳利地問道:“你是不是早就發現了邵毅平在爲他們做事?”

**璐默然地點了下頭:“還記得郭旻和蔣小夕被劫持的案子嗎?其實從第一次在監控錄像裡看到那個穿着黑色帽衫的劫持者,我就懷疑是他。他的身影我太熟悉了,即使穿着平日裡從來不會穿的運動衣,也瞞不過我的眼睛。後來我用我的方式證實了自己的判斷。”

“但是那個時候你並沒有說出來。”

“我想過要告訴你的,就在改寫庫失竊的那一天。可是沒有證據,即使當時立刻就將我的懷疑告訴你,警方不是一樣沒有任何辦法嗎?”**璐陷入短暫的焦急,但很快便又冷靜地回答,“況且發生了‘茲扎’改寫庫的失竊事件後,我發現你也開始對他產生了懷疑。當時我心裡既緊張又釋然,擔心你和蕭程終有一天會找到證據抓捕他,可是又覺得這樣纔對,他做了不可原諒的事,就應該受到應有的懲罰。”

“改寫庫失竊的時候,在監控視頻裡也發現了穿着黑衣的邵毅平,這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蘇左繼續追問道。

“那天晚上,他利用瓏瓏的病房在醫院二樓盡頭的便利,爲自己製造了假的不在場證明。當天警方來調查時我並不確定這件事是不是與他有關。但後來......”**璐說着深深嘆息道,“是瓏瓏告訴了我。”

蘇左再次證實道:“瓏瓏果然不是那天半夜才醒來的?”

“沒錯。他看到了邵毅平進出的全過程。只不過他假裝自己還昏迷着,所以邵毅平絲毫沒有察覺。”

蘇左暗暗抽了一口涼氣。邵瓏瓏這個孩子做事總是這麼出人意料,就好像一切他都能看得通透,並且洞悉了所有人的行動和想法。

“可是瓏瓏爲什麼要這樣做?而且昨天通過跟他交談,我發現他知道自己是一個基因被改寫過的孩子,甚至知道自己不是母親親自孕育到這個世界上來的。”蘇左難以掩飾自己的不解,“這對於一個11歲的孩子來說應該是巨大的衝擊,可是瓏瓏卻表現得比成年人還要鎮定。況且他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呢?”

**璐蹙着眉,似乎對此也捉摸不透:“我們當初在鎖定藍美倩之前,瓏瓏好像就意識到是藍美倩生下了他。我想他在昏迷的過程中實際上意識是清醒的。或許在那期間藍美倩曾經去探視過他,對他說過什麼吧。瓏瓏的邏輯思維能力那麼強,也許通過一點兒蛛絲馬跡,他就能大致推測出事情的全貌。邵瓏瓏......的確是一個與衆不同的孩子。”**璐在說最後這句話時故意加重了語氣,並向蘇左投來意味深長的眼神。

蘇左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聲音裡透着明顯的迫切和焦急:“你剛纔說,你知道了一些事。你是不是知道了那件東西是什麼?”

**璐無聲地一笑,但她遠沒有蘇左那樣急切,而是定了定神,緩緩地問:“蘇隊長,他們花費了十幾年的心血,做了那麼多在我們看來傷天害理的事,就是爲了終有一日得到那件東西,你想沒想過,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在支撐着他們?”

終於說到了最關鍵的話題。蘇左本想衝口而出“金錢”或“財富”這樣的字眼兒,可**璐炯炯的目光卻令她一瞬間退卻了。

不可能這樣淺薄和簡單。

至今爲止牽涉到事件之中的人一一從蘇左腦海中閃過:田麗梅爲了女兒,張磊爲了保命,歐陽書爲了名譽,如果說董明申是真正的爲財者,那麼邵毅平和戴林鐘能爲什麼?

“信仰。”

沉默了半響,蘇左有力地說出這兩個字,她堅信這是唯一的解釋。

**璐擡了擡眉梢:“什麼是他們的信仰呢?”

“科學。”

當這兩個字一出口,蘇左竟發現自己的語氣和蕭程格外相似。

有好大一會兒,**璐始終半張着嘴巴,最終露出不可思議的笑容:“蘇隊長,你真的很聰明。這個答案,如果不是親口從他的嘴裡說出來,我或許一輩子也想不到,可你卻只思考了一分鐘就想到了。”

蘇左將身體靠向椅背,淡淡地說:“這也是蕭程告訴我的。”

回想這些天以來與蕭程之間經歷的事,蘇左不得不承認:那個人,雖然沒有真的親口說過,但他的身上總是有一種氣息,讓人情不自禁地去相信科學。

“我清清楚楚地記得,在發現‘茲扎’後的第一次會議上,戴教授曾以毋庸置疑的語氣說過‘科學永遠走在人類的控制之前’這樣一句話。”**璐再次開口,彷彿陷入到遙遠的回憶,“當時他極力反對將基因改寫應用到人身上,我還站出來與他對峙,心裡暗暗認定他迂腐。現在看來,我對科學的信念和了解是那麼幼稚。只有真正把科學當做信仰的人,纔會說出這樣的話,並且理解這句話的重量。”

“你說的我不太明白......”蘇左收回遐思,困惑地望着她。

“我也是直到知道他們做到了,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璐將視線穿過蘇左的臉頰,望向遠處,“我們會理所當然地認爲,一種新的科學技術既然被髮展出來,就應該廣泛應用,造福人類。而且像我這樣標榜相信科學的人,還會天真地堅信,只有在應用的過程中,這種技術才能得到不斷的發展從而愈發完善。”

“這難道有什麼不對嗎?”蘇左不明所以地問道,“就像基因剪刀,我相信它的出現可以幫助很多飽受遺傳病折磨的患者得到治癒。只要立法完善,將人體基因改寫的使用範圍控制得當,這項技術對人類來講無疑是一旨福音。”

“你不是也說了嗎,只要‘立法完善’。”**璐輕蔑地撇了一下嘴角,“立法就是爲了在使用中對極具發展潛力的技術加以控制,可是怎樣纔算‘完善’地‘控制得當’?你口口聲聲說的遺傳病患者又應該是哪類人羣?近視眼算不算遺傳病?現在醫學家們普遍認爲連高血壓、糖尿病這些常見病都是存在遺傳因素的,那得了這些病的人又可不可以用基因剪刀來治?你會理所當然地認爲不行,或許現階段90%以上的人都會認爲不行。可如果有一天,隨着技術不斷髮展,利用基因剪刀來治療那些罕見的遺傳病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甚至連普通醫院的外科醫生都可以操作時,你是不是就會認爲‘拿基因剪刀來治療近視眼’成爲理所當然的事情,也是一種對人類的造福?你更有沒有想過,總有那麼極少數人,永遠無視法律,甚至自以爲享有可以凌駕於法律之上的特權,他們會不會想要用金錢或權利來鑽法律的空子,嘗試把基因見到用在自己身上?說不定在他們看來,自己身上會長痦子都是巨大的基因缺陷,應該想方設法治癒。”

蘇左艱難地張了張嘴,很想反駁,可怔了半響,竟發覺自己竟無言以對。

**璐的雙眼已恢復神采,敬畏地說:“真正視科學爲信仰的人早就預見了科學能夠達到的高度,而不信任人爲的所謂‘控制’。他們看穿了這兩者之間微妙的平衡都不過是暫時的,正是這一點讓他們深切地感受到恐懼。因爲人心真的深不見底,慾望更是隨時失控。所以他們恰恰是因爲做到了,才更要把一切可能的萌芽扼殺在搖籃裡!”

蘇左忍不住大聲問道:“他們到底做到了什麼?”話出口時,她感覺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

**璐收回視線,定定地望着蘇左,一字一頓地說:“他們創造出了‘超完美胚胎’。”

蘇左愣了半秒,小心翼翼地問:“你是說,他們通過改寫受精卵,製造出了一個基因沒有任何缺陷的胚胎?”

“不止是這樣。”**璐似乎早料到蘇左一下子無法完全理解,於是思考了片刻,眼光發亮地解釋道,“或許這麼說你更容易理解,你看到瓏瓏了吧?邵瓏瓏其實是他們創造出的第一個‘超完美胚胎’,但當時他們失敗了。可即使是這樣,瓏瓏依然在很多方面表現出了超常的才能。這一點,你甚至比我還深有感觸。”

蘇左輕咬着嘴脣:“的確,瓏瓏敏銳、智商高、記憶力超羣、邏輯思維能力強,這些方面都遠遠超過同齡人。”

“所以相較於‘基因沒有缺陷’這種說法,不如說‘超完美胚胎’是在所有基因表現上格外優異。”**璐進一步解釋道,“‘超完美胚胎’換句話說,就是一個無可挑剔的超完美人類。他擁有一切普通人夢寐以求的優點。長壽、高智商、不可思議的記憶能力、縝密的邏輯思維能力、最佳的人體機能構造、以及符合絕大多數審美標準的俊美相貌,甚至連他的聲音都可能如播音員般動聽。他還具備無懈可擊的超強免疫系統,任何病毒都將無法入侵,即便是‘茲扎’這樣的病毒都對他無能爲力。同時在他的生命長度中,每一個細胞的活力都將得到最充分的釋放,這也就意味着他終生與疾病無緣,即便有一天他死亡了,也純粹是一種自然力量的結果,而人類自然的壽命長度,至少爲170歲!”

蘇左下意識地用雙手輕捂住嘴。

而**璐接下來道出了更加驚人的事實:“這樣的‘超完美胚胎’一旦被創造出來,就意味着通過同樣的基因改寫,任何一對普通夫妻的受精卵都有可能被改造到如此完美的程度。到那個時候,人類將不再是人類,而就是造物主本身!”

蘇左沉吟半響,恍然般說道:“我明白了。所以戴教授改寫出的這種‘超完美胚胎’越成功,他就越要竭力阻止基因改寫在人體上廣泛地得到應用,哪怕他知道最終什麼也阻止不了,但至少能延長一天,他也覺得是有價值的。他的目的,是想要儘可能地拉長人類演變爲造物主的進程。”

“就是這樣。”**璐頷首肯定道,“我也是直到知道這一切後,才真正理解了戴教授的苦心和他當初的那句話:科學永遠走在人類的控制之前。”

蘇左沉重地補充道:“就像人類創造了核武器,頃刻間便可將地球的文明毀於一旦,但人類達成共識,小心地約束着彼此,才使這種事情在當今世界不至於發生。所以當科學發展一旦超出了人類所能控制的極限,道德就會成爲捍衛這個世界不會脫軌的最後一道防線。”

**璐定定地點點頭,悽然又犀利地質問道:“蘇隊長,作爲警察,你是人類道德的捍衛者。試問你是不是堅信,這道防線,在基因改寫面前真的靠得住呢?”

蘇左仰起頭,深深地吸進一口氣。她使勁甩了甩頭,感覺腦仁生疼。

這個問題真的有答案嗎?誰又能有勇氣來回答這樣一個問題呢?

**璐則靜靜地面對着她,似笑非笑。

片刻之後,蘇左回過神來,決定暫時拋開這些深奧的科學和倫理問題,而是先把眼前緊要的問題搞清楚,於是她看着**璐的眼睛大聲問道:“你究竟是怎麼知道他們做出了‘超完美胚胎’?你又爲什麼要放跑邵毅平?”

“我聽到了,”**璐攤開雙手,平靜地坦白道,“邵毅平和藍美倩的對話。藍美倩那天偷偷跑到醫院來,希望在瓏瓏出院前再見他一面,剛好碰到了邵毅平。而我當時也正巧到了醫院,於是無意中聽到了他們談話的內容。我從暗處走近,他們一開始並沒有看到我。”

蘇左沉默地聽她敘述,直覺會出現預料中的名字。

果然,**璐進而說:“我想你也猜到了吧,一直以來爲戴林鐘教授的實驗提供資金支持和向董明申行賄的幕後金主,就是鄭氏集團的總裁——鄭錦鴻。他是鄭詩聰和鄭詩涵的親生父親。”

蘇左緩緩地吞了一下口水。

**璐淡然一笑:“你果然猜到了,看起來一點兒也不意外。其實當我知道藍美倩纔是瓏瓏生理上的母親後,我就開始懷疑鄭錦鴻了。因爲能夠在財力上支持他們這樣做,還和邵毅平及藍美倩都有着緊密關係的人,只有他。鄭錦鴻的妻子攜帶了嚴重的家族遺傳病,一種非常罕見的骨骼畸形。不幸的是,她將攜帶了這種遺傳病的基因也帶給了她的兩個孩子。鄭詩聰和鄭詩涵都在風華正茂的年紀,雙雙患病去世了,他們的骨骼畸形症甚至比他們的母親還要早發和致命。”

**璐說着輕輕嘆息一聲,她想起了鄭詩涵,那個她曾經沒能打敗的朋友和情敵,原來竟在那麼久以前,就早已失去了再次一較高下的機會,也使她彷彿註定成爲一生的失敗者。

“鄭詩聰當年創辦天滿不孕不育專科醫院,率先在中國推行試管嬰兒,除了幫助先天難以自然受孕的夫妻能夠懷孕,另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爲了讓那些罹患遺傳疾病的夫妻能夠有機會挑選健康的胚胎來孕育,不再生出飽受病痛折磨的孩子。”**璐突然話鋒一轉,“可是這還遠遠不夠。”

蘇左凜住眼神,沉聲斷言道:“最終野心操控了他。”

**璐卻黯然地糾正她:“操控着他們所有人的,是一個悲傷的夢想。鄭詩聰是一個非常具備遠見卓識的人,即使在二十年前,他就已經預見到了人類終將破解自身基因的密碼,並最終迎來自行編寫基因的時代。他在那個時候就提出了‘超完美胚胎’的理念,並將實現它看作爲畢生的夢想。而鄭詩涵跟她哥哥的感情從小就很好,又同病相憐,哥哥的夢想同樣點燃了她。鄭詩涵甚至爲了實現這個夢想報考了醫學院,並且在基因學剛剛興起的時候就跑到戴林鐘教授的實驗室去幫忙,也正是那段時間,她認識了邵毅平。或許邵毅平的出現讓她更堅定了要實現這一夢想的決心,甚至不惜在死後要求邵毅平冷凍自己的卵子,以供他們接下來用於‘超完美胚胎’的改寫。”

“邵毅平有着基因學的專業背景,但他清楚,僅憑一己之力是不可能實現妻子的遺願的,所以他求助於戴林鐘,”蘇左冷靜又一針見血地分析道,“作爲一名將科學視爲信仰的研究者,或許畢生都是在爲了實現那個夢想中的研究目標而奮鬥吧。在這樣一個夢想面前,戴林鐘沒有理由,更沒有勇氣拒絕,甚至很可能跟邵毅平一拍即合,因爲這應該是所有基因學工作者的終極願望。”

**璐幽幽嘆了口氣:“不知是上天眷顧還是有意戲弄,他們居然做到了,可同時也陷入到深深的自責和恐懼之中。我聽到藍美倩最後說‘我們都犯下了無法挽回的錯誤,再也不能回頭,只能揹負着這份錯誤,痛苦地繼續前行’,然後毅平說‘既然錯誤由我們造成,就應該由我們來終結它,不能再讓更多的悲劇發生’。當時他的語氣十分堅決。當然,我知道董明申和歐陽書,甚至鄭錦鴻多年以來致力於研製‘超完美胚胎’的目的也許都不僅僅是製造出‘超完美胚胎’那樣簡單,而是希望將‘定製完美胚胎’商業化,從中牟取暴利。可是我相信毅平和戴教授的初衷絕不是這個,所以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在自責的泥沼中掙扎,卻不能去親自制止錯誤的發生。”

蘇左無奈地厲聲責備起來:“可是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等於放跑了犯罪嫌疑人,是要被追究刑事責任的!”

“他不會跑的。”**璐篤定地說,“我相信他。他說鄭錦鴻最近好像也意識到如果實現人類‘定製超完美胚胎’的商業計劃,將使一切完全失控,這遠遠違背了鄭詩聰最初希望改寫人類基因的夢想。他有信心鄭錦鴻一定會醒悟過來,從而阻止‘超完美胚胎’的商業化。可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超完美胚胎’有一個幕後的境外大買家,有些事情恐怕也不在鄭錦鴻的可控範圍之內,如果再晚,可能一切就真的都來不及了。”

蘇左焦急地質問道:“可如果他在最後關頭沒能制止‘超完美胚胎’轉手他人,以致某一天成爲商品販賣呢?到那個時候,你的內心難道不會永遠都在懺悔嗎?”

“不,你錯了。”令人意外地,**璐突然擡起頭,雙眼增添了一份神采,“你別忘了,我是一名醫生。作爲醫生,我也有我的夢想。我的夢想就是人類不再會罹患疾病,讓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可以享受完整健康的人生。如果他們真的將‘超完美胚胎’打造成商品銷售,使人們可以定製‘完美胎兒’,這與我的夢想並不衝突。或許有一天,人人都是完美人類,到那個時候,即便不再有‘醫生’這個職業,我也無怨無悔。”

蘇左無聲地與她對視着,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

兩個各懷執念的女人,彷彿完成了一場令兩人都已精疲力竭的交談。

但很快,蘇左便反應過來,無比擔憂地說:“可我告訴你吧,你太天真了。據我推斷,董明申絕不會罷手,他一定會逼迫鄭錦鴻與那個幕後買家達成交易,而且他的同夥隨身攜帶有武器,如果邵毅平真像你說的那樣堅決,阻撓董明申和鄭錦鴻之間合作,他就很可能隨時有生命危險!”

“真的嗎......”**璐像是被人當頭猛擊了一棒,愣在那裡,表情十分震驚。

蘇左最後急切地問:“邵毅平要見到鄭錦鴻,一定會去鄭錦鴻一直隱居的西郊別墅,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們的別墅在哪裡?”

“別墅?我......我真的不知道......”**璐焦急萬分,聲音裡已帶着哭腔。

就在這時,審訊室的門被急促推開,小週一頭衝進來說道:“蘇隊,蕭程把田靜帶來了,田麗梅見到女兒之後,就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蘇左聞言心中一動,立刻從小周手裡接過田麗梅轉交來的東西。她微微驚訝,因爲那東西看起來是一團卷在一起的硬布。

小周觀察着被扯開了邊角的布團,突然欣喜地驚呼起來:“這......這是西郊別墅的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