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凌晨，清潔車噴灑着淅淅瀝瀝的水珠，每經過一條街道，便留下一片溼漉漉的車痕。城市，正在逐漸從漫漫長夜中甦醒過來，不消一刻鐘，閃爍的燈火就將陸續被車流的喧囂所取代。奇妙的是，早高峰的這段時間，人們卻彷彿是最沉默的團體，偌大的城市，基本上只能聽見此起彼伏的汽車馬達和鳴笛聲響。
正如今日，這慣例中的“靜謐”依然身穿着忙碌平和的外衣，即便每家報刊亭的《前沿》日報都在出報一小時內被搶購一空，一篇名爲《“茲扎”入侵！基因改寫VS人類滅絕》的文章也在“前沿網”新聞版塊五分鐘內就已全面刷新了點擊量的歷史最高記錄。
表面看起來，這是一個平靜的早晨，但對於那些先知先覺的人們來說，或許從此都將難以再平靜。
**璐像往常一樣，在自家樓下的早餐車上買了一杯小米粥和一包蘇打餅乾，裝在一個可回收的小紙袋中，匆匆向着醫院的方向步行。
每天大約這個時候，都會有一位穿着樸素潔淨、年齡約在60歲上下的老太太，揹着一個麻布編織的口袋，在沿途的垃圾筒中小心翻找，拾些塑料瓶、易拉罐、報紙等可以賣到廢品收購站的小東西，換錢貼補家用。**璐特別留意過，在通常的日子裡，老人的收穫事實上十分有限，大部分時間，老人的口袋都只有底部約五分之一的鼓起，可如果換做前些年，當**璐還是一名剛剛入職的新晉醫生時，每天經過老人身邊，總能看到老人的口袋裡塞滿了報紙。
網絡時代，殘酷得連並不會上網的拾荒者，都受到了顛覆性的衝擊。
這一天，老人的收穫依然不太多，袋子乍一看上去癟癟的。但**璐走近老人身邊後，驚奇地發現老人正彎腰從地上拾起什麼，居然是一張報紙。
運氣不錯。**璐在心裡悄悄地替老人這樣想。
在與老人擦肩而過的瞬間，只聽老人用細微的聲音喃喃念道：“茲扎……”
**璐本能地停住了腳步。
“您剛剛說什麼？”
老人似乎沒想到會有人跟自己說話，被問得一愣，同時也被**璐驚訝的樣子嚇到了，竟將報紙遞到**璐面前，禮貌地回答：“報紙上寫的，似乎出了大事。”
**璐急切地瞥了一眼報紙，正是《前沿日報》，頭版頭條的醒目標題令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您可以將這張報紙賣給我嗎？我出十塊錢。”**璐邊說邊從揹包裡掏出一張十元的紙幣，沒等老人拒絕，便塞進老人手中，並拿過了報紙。隨即她再次向還沒反應過來的老人點頭致意後，徑自快步向前走去。
“姑娘，你是前面醫院的吧？今天要小心啊！”已經走出一段距離後，老人的聲音遠遠從身後傳來。
**璐一時沒能明白老人話中之意，心中卻猛然間浮起一陣不祥的感覺。
竟然見報了，而且是宣傳覆蓋面最廣的《前沿日報》，想來“前沿網”上也八成已經呈炸鍋之勢，網民們似乎比習慣讀報紙的人們更加容易被點燃，這本就是一個危險的信號。**璐這樣想着，心中愈發焦慮，關鍵是，她還在報道中看見了許多處都赫然寫有“蕭程”的名字，似乎這篇報道不僅是要告訴人們一種叫“茲扎”的恐怖病毒已經在我們生活的地方出現，還拋出了“基因改寫”的概念，留給了公衆一個巨大的話題和爭議空間。
“應該讓邵毅平儘快看到這篇報道。”**璐突然意識到這一點，於是趕緊拿出手機，通訊錄中第一個就是邵毅平的電話，她的手指剛要點擊“撥出”鍵，又猶豫了：“他應該已經看到了報道吧，這本就是他的工作。如果因爲這件事貿然打電話給他，會不會讓他覺得我很多事？他會怎樣看待我呢……”**璐就那樣舉着手機在路邊愣了幾秒，最終搖搖頭，按下了“鎖屏”鍵，將手機又小心地揣回了兜裡。
還沒走到醫院，**璐就察覺出了異常。平日裡這個時間，醫院門前的確已經門庭若市，等待掛號的病患及家屬進進出出，或者乾脆早早排起如龍的長隊，甚至延伸到醫院大門外。可是今日，情況明顯沒有那麼簡單。
醫院門前此時也是水泄不通，滿滿當當地足擠着有上百號人，但**璐一眼就看出他們幾乎全不是病患，相反的，這些人個個神采奕奕，用露骨的獵奇眼光翹首向着醫院內外張望。而原本專門提供給急救車救援的通道，此時也七扭八歪地停滿了印着“**電視臺”、“***網絡頻道”等字樣的大小車輛。
“那個女醫生來了！”
人羣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璐只覺許多視線“刷”一下向自己齊齊射來，僅幾秒鐘，就已有人衝到自己身前，手中還舉着錄音筆、話筒、攝像機等設備。**璐登時明白髮生了什麼，但已來不及脫身。
衝在最前面的是一名看起來精明幹練的年輕女記者。
“您是楊醫生吧？我是《前沿日報》記者陳欣欣，我們知道，是您第一個發現瞭如今在貴院中的這例‘茲扎’病例，能請您說說具體的發現過程嗎？”
“楊醫生，目前患者一家的情況怎麼樣？”
“楊醫生，那個患兒真的是無腦畸形嗎？能不能請您給我們的網友描述一下患兒長得有多恐怖？”
“楊醫生，醫院能保證患者一家被徹底隔離，病毒絕對不會擴散嗎？”
“楊醫生，我們認爲現在醫院裡的孕婦都應該立刻撤離，爲什麼你們不這樣做？”
……
面對一連串的問題，**璐本能地感到厭惡，很想沉默以對，但她稍微沉吟了一下，又覺得胸中涌上一陣難平的憤怒，於是正色道：“你們作爲媒體，面對‘茲扎’這樣的災難性病毒，應該首先幫助和引導民衆學會冷靜，而不是忙着煽風點火！”**璐邊說邊十分不悅地伸手擋開一名網絡記者的鏡頭，表現得格外嚴肅。
隨後，她認真打量了一眼擠在最前面且自稱是陳欣欣的女記者，非常有針對性地對她說：“你現在不該來關注‘茲扎’的發現過程，這樣的報道做再多也於事無補，只不過是譁衆取寵。如果我是你，會正面跟進**究竟將如何來阻止‘茲扎’病毒擴散，作爲最權威的媒體，你應該相信**和這個國家的醫護工作者，一定會有所行動，不可能任由事態惡化！”
陳欣欣顯然沒想到**璐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忠告，竟好像無言以對，本來準備的問題都難以再問出口，只能尷尬地輕咬着嘴脣。
“楊醫生！”這時，從醫院內跑出一名女護士，只見她毫不猶豫，直衝**璐狂奔，“您快來吧，情況不好……”
**璐心中“咯噔”一下，腦海裡有個聲音在焦慮地說：“不祥的預感應驗了。”
記者們聽到小護士跟**璐說的話，一下子都來了精神，本能告訴這些媒體從業者：更大的新聞又來了。原本圍在**璐身邊的他們，這下就像商量好了一樣，齊齊向小護士擁去。
**璐手疾眼快，迅速衝到小護士身前，用眼神示意對方不要再說下去，並拉着已明顯面露膽怯的小護士頭也不回地向醫院內走去。
“哎，楊醫生……”
“別走啊！”
“是不是‘茲扎’病毒擴散了？”
……
身後紛紛傳來記者們不依不饒的聲音。
不過**璐注意到，唯獨那個叫陳欣欣的女記者，對新發生的狀況緘默不語，沒有再跟上來。
“出什麼事了？”確定記者們都被攔在門外，不可能聽到醫院內的對話後，**璐急切地問道。
小護士此時都快哭出來了似的，顫抖着嗓音說：“楊醫生，‘茲扎’患者一家，今早......竟然都失蹤了！”
“你說什麼？！”即便再遇事不慌，這一情況也完全超出了**璐的承受底線，她只覺得雙腿發軟，身上冒出一層冷汗，“那現在怎麼處理了？”
“刑警隊的人介入了，正在調取監控。”小護士雖然膽小，但依然條理清楚地回答。
醫院監控室內，身穿黑色機車皮衣的蘇左和幾名下屬正在目不轉睛地盯着面前排成九宮格形狀的組合大屏幕，緊張地對醫院各個角落的監控視頻加以辨別。
見到**璐走進，蘇左和她相視點頭，兩個女人都從對方的表情中感覺到了焦慮和緊迫，於是都聰明地並未多言。
“出現了！”突然，在最前面一直緊盯着監控的小周大喊起來。
順着小周手指的地方，大家可以清晰地看到，在其中一臺監控器的畫面中，一個身穿黑色連帽衛衣的身影匆匆穿過醫院偏僻處的一個側門，隨即消失在畫面中。之所以認爲身影可疑，是因爲無論從衣着還是身形，都不難確定這是一名身高馬大的男子，可是他的胸腹部卻好像懷孕中的婦女那般不自然地高高隆起，而且男子緊捂着衣服的前襟，動作鬼鬼祟祟地，甚至還能看到他衣服拉鍊下隆起處在微微蠕動，分明是懷抱着一個嬰兒！
“凌晨4點03分。”小周再次確認道。
“同一臺監控，向後快進！”蘇左乾脆地下達命令。
“在這裡！”小周按照隊長的指示，很快便在快進的監控畫面中又發現了郭旻和蔣小夕的身影。
“凌晨4點54分，他倆是一起離開的。”小周總結說。
監控中，蔣小夕步履蹣跚，一隻手輕輕捂着下腹部，另一隻手牢牢牽住丈夫的手臂，郭旻則配合着妻子的步伐，亦步亦趨，卻能看出想要走出醫院大門的堅定。即便像素不高，依然能感覺到兩個人當時都十分慌張。
蘇左迅速做出判斷：“很顯然，這是有人在利用嬰兒要挾他們！”
“可憐天下父母心，即便是那樣的孩子，也不惜任何代價想要保護。這是做父母的本能。”**璐在一旁幽幽地說，聲音低低的。
蘇左聞言，不禁悄悄望了她一眼。
“要挾他們做什麼呢？”小周疑惑地問。
“立刻請求交管部門協助，調取醫院周邊街道的全部監控錄像，力求鎖定郭旻和蔣小夕的出走路線。”蘇左沒有正面回答屬下的問題，而是再次下達指令。
小周接到命令後先是皺了皺眉，但看到蘇左表情凝重，於是並未再多言，便去執行了。
蘇左何嘗不清楚，調取路面監控來鎖定某個特定目標，是一項非常龐大又繁複的工作，因爲並不確定目標會在哪一個監控下出現，所以這樣的做法僅僅比大海撈針要稍強一點，需要大量的人力和時間，不到萬不得已，或必須這樣去試試運氣，一般偵破案件時是不會選擇這種辦法的。
**璐此時在一旁急切地插話道：“蘇隊長，能不能先鎖定患兒的行蹤？患兒的情況非常不穩定，隨時可能死亡！蔣小夕剛剛生產完不久，體力有限，短時間內走不了太遠，你們不如直接派人去周邊搜索更快。”
“楊醫生，都來不及了......”蘇左頹然地垂下雙肩，面對滿臉寫滿了焦急的**璐，她本能地想要安慰對方，可心情沉重得不知該如何表述。最終，她還是緩緩地解釋道，“調取路面監控只是確保最終能夠找到他們。現在距離他們出走已經三個多小時，如果是有人蓄意要拿患兒的生命作爲要挾，一定也明白要抓緊時間提出要求的道理，患兒一旦死亡，一切威脅對郭旻和蔣小夕就不起作用了。所以，該發生的，恐怕我們已經阻止不了......”
“他們......究竟要幹什麼......”提問的同時，**璐也突然醒悟了什麼，不禁驚恐地瞪大雙眼，輕輕捂住自己的嘴巴。
蘇左似乎早料到對方會有此反應，默默移開了視線，眉頭越鎖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