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之水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自家的架子牀上。牀頭,點着一盞煤油燈,煤油燈灑出來的溫和的光線,淡淡地籠罩在他的略顯蒼白的臉上。窗子外面,漆黑一團,只有風過時,有婆娑的樹葉,搖曳着,似要探進窗來一樣。

他感到太陽穴有些痛,邊揉,邊回想,怎麼不是在教室裡,而是躺在了牀上來了呢?這時,他聽到客房裡似有動靜,就側了耳朵,細細地聽了一下,試探着問道:“是哪個?”

“我啊,田老師你醒了嗎?”

隨即,就看到汪竹清走到臥房裡來了,她並不坐,說:“老師,你一天都沒吃東西了,我給你煮得有蓮子稀飯,你等等,我去我給你舀來。”

田之水正想問一下她,自己這是怎麼的了。沒等他開口,汪竹青就出去了。過了一會,她手裡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蓮子稀飯,再度出現在田之水的面前。

汪竹清吹了一下有些熱的稀飯,說:“老師,喝點吧,我餵你。”

田之水雙手掌着牀,坐了起來,說:“我自己來吧。”

他正要接過稀飯,伸出的手一縮,大聲說道:“不好。”

汪竹清根本就沒有想到,田之水怎麼又把手縮了回去,不曾注意,那一碗稀飯,就掉在了地下。地下是榨起樓板的,碗沒有破,稀飯卻是潑得一地。

田之水彷彿沒看見這一幕,人也不虛弱了,一躍,就下了牀,往地下找着什麼。他一把抓起自己的屋裡常穿的圓口青布鞋,雙手扒開鞋口,看了看,就丟下了,然後,他彎下腰去,往牀底看。牀底黑咕隆咚的,他就趴在了地板上,往牀底鑽了進去,衣服上,褲子上,到處都沾上了打潑在地板上的稀飯,又紅又白。他的兩隻腳,穿着白色的布襪子,在牀外邊,一動一動的。

汪竹青有些害怕,她生怕田之水重新發病,如果再發起病來,自己一個人在這裡,怎麼能夠招服得了。她有些後悔不該拒絕同學們的好意了。田之水發病時,他們飛跑着去把校醫請了來。校醫伸出食指和拇指,在田之水的手腕上把了一會脈,說了一聲:“沒有什麼大事,只不過是,心有所思,思有所慮,邪火上升,正氣浮散。回家休息兩天,自然會好。”同學們把他擡到家,汪竹青就讓他們回去了。有同學擔心地問她,一個人是不是照顧不過來,她說沒問題,同學這才走了。現在想來,她當時的決定是錯誤的。

汪竹青麻起膽子,聲音都有些顫抖了,說:“老師,你沒事吧?”

田之水在牀底下回答她說:“沒事沒事。”

聲音從牀底下傳來,變得不像是他的聲音了,嗡聲嗡氣的。

聽他的聲音,沒有什麼反常的地方,汪竹清的心就稍稍地安了一點,問道:“老師,你找什麼,我幫你找?”

“皮鞋!”

汪竹清聽了,又好氣又好笑,一雙皮鞋,值得他那麼火急火燎的嗎?她說:“你出來吧,老師,皮鞋不在這裡,我給你脫在客房裡了。”

“真的?”

田之水這才從牀底下爬了出來,站起來,身上,臉上,手上,全是灰。

汪竹清掩着嘴,笑着說道:“老師你看你都成了花臉貓了。”

田之水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沒有回答,立即就跑到客房裡去了。

汪竹青也跟着來到了客房,看到田之水蹲到地下的樣子,簡直和撲上去差不多。田之水把一隻左腳的皮鞋緊緊地抓到了手裡,手就伸了進去,哆嗦着手,顫顫巍巍地把一隻鞋墊底小心翼翼地取了出來。他長吁了一口氣,說:“幸好還在啊。”

汪竹清趨上前,想看看那鞋墊,田之水大駭,趕緊退後一步,像是被燙着了似地叫道:“別動!”

汪竹清很是奇怪,立即停止了動手,問道:“老師,我,我只是好奇……”

田之水把那鞋墊子捧在手裡,像是捧着一個什麼聖物一樣。他這纔想起什麼,問道:“汪竹清,我,我今天這是,怎麼了?”

汪竹青說:“老師,你先吃飯吧,等會,我慢慢告訴你。”

田之水說:“也好,那就先吃飯。”

汪竹青把地下打潑的稀飯掃了,抹了地板,又打來水讓田之水洗了臉,重新妥了一碗蓮子稀飯給老師,這才把今天發生的事一一告訴給了他。

說完了,汪竹清擔憂地問道:“老師,你以前有過這個病嗎?”

田之水把空碗放好,說:“沒有,今天嘛……”

“今天怎麼了?”

“今天早上,是我糊塗,不該……”

“不該什麼?”

“不該……不該……”

田之水沉默了,他的眼裡,透着一絲不安的神情。

汪竹清伸出手,放在田之水的手上,說:“告訴我,好嗎?我們一起解決。”

也許是女性的肌膚讓他的心裡安寧了下來,田之水下了好大的決心,說:“我不該不聽她的話,把這隻鞋墊墊到鞋子裡……”

田之水從懷裡摸出那隻鞋墊,正要說什麼,又住了口,對汪竹清說:“天太晚了,你回去吧。”

汪竹青有些失望,說:“老師,我想聽你說了這鞋墊的事再回去,好嗎?”

田之水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