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夜飯,天就黑得跟鍋底一樣了。
柳媽過來,把碗筷收了起來,疊在一起,往廚房裡走去。桌子上,還有一隻大湯鉢,舒小節站起來,幫着柳媽把那湯鉢拿在手裡,也往廚房裡去。
柳媽趕忙對他說:“哎呀少爺,這可不是你做的事啊,快放下快放下,別弄髒了你的手,那可是拿筆寫文墨的手哩。”
舒小節笑了笑,說:“柳媽,你別大驚小怪的了,這些事情,我們在學校裡早就做得溜熟的了。”
柳媽迷糊了,瞪着眼睛問:“你們那是什麼學堂啊,還教做家務?”
龍桂花對柳媽說:“柳媽,你就信他,做做也好,莫學他老爹,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還真把自己當老爺了哩。”
舒小節對柳媽伸了伸舌頭,就和柳媽一起到廚房裡去了。舒小節每次回家,喜歡跟柳媽說話,鎮上哪家娶媳婦了,哪家做生意發財了,哪家有人上山當土匪了,都從柳媽嘴裡得來。
他一邊幫柳媽給竈壠裡添柴火熱洗碗水,一邊問柳媽:“柳媽,鎮上發生了什麼事沒?”
柳媽快言快語地說:“怎麼沒有呵,上次開粉館的陳鬍子死了,死得好怪,自己拿刀剖自己的肚子。請船送葬嘛,快要上岸了,不曉得搞什麼鬼,船一翻,又死了幾個人……”
“什麼什麼,你講什麼?我們鎮是死了蠻多人?”
“是啊,你媽給你打電報,沒寫清楚?”
舒小節笑了一下,說:“電報裡怎麼寫得清楚,一顆字合一斤油錢哩。”
柳媽嘖嘖道:“怪不得人家講一字值得一千金哩。”
“一共死了好多人呢?”
“死了好多人?七個!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哩。我一二一二地說給你聽。”柳媽說着,就伸出右手,用左手的食指掰着右手的手指頭,說,“第一個死的是馬三爺,第二個是劉仲安,第三是覃明行,第四個是林掌櫃,第五個是陳鬍子,第六第七個是朱家兩兄弟,是一起被水淹死的,你看看你看看,疊起疊起地死人,我都活了六十多歲了,還從來沒見過死得這麼密的,你說怕不怕?真是駭死個人。”
龍溪鎮上一下子死了這麼多人,舒小節也不禁感到駭然。他隱隱約約地想,爹的失蹤,是不是和這一連串的死亡有關呢?爹已經十天沒有任何音訊了,他到底上哪兒去了呢?莫非,爹他……他不敢想下去了,不,爹不會有事的。如果有事,這麼久了,他的屍體也應該被發現了。最有可能的是,他和媽合不來,怕是不想在這個家裡呆,一氣之下,走了。
舒小節問柳媽道:“柳媽,我爹出走的時候,是不是和我媽吵過架?”
柳媽花白的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說:“沒有沒有,他們兩個啊,你還不曉得?哪時候都是客客氣氣的,就是有什麼心眼兒了,也吵不起來啊,大不了,你不睬我,我不理你,纔不會吵得起來哩。要是吵得起來,那還好一點,吵完了,就什麼事兒都沒有了,老話不是講了嗎,天上下雨地下流,兩口子吵架不記仇嘛……”
柳媽一向話多,說着說着,就說到一邊去了。
舒小節打斷柳媽的話,問道:“那你想想看,我爹到底是爲什麼?”
柳媽盯着他,好半天沒說話。
舒小節看柳媽那個樣子,兩個眼珠子瞪着他,讓他心裡有點發毛。他想,柳媽不會一點都不知道吧?
柳媽湊攏到舒小節的耳朵邊,沙啞着嗓子,一字一頓地說:“還要死人!”
舒小節嚇了一跳,馬上“呸”地吐了一口唾沫,說:“柳媽,你莫亂講!”
柳媽像是才醒轉過來,說:“唉,我也不曉得怎麼的了,這人老了,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其實啊,那話不是我說的,是你爹說的。他出去的頭一天,一個人站在窗子前,像個呆子一樣,站了一天,我上樓去叫他吃飯,他摸頭不得腦,就說了那四個字,‘還要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