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女屍重新恢復了安靜,吳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陣夜風從亭子外吹進來,讓他的腦袋清醒了不少。他看了看山腳的寨子,那一家的燈光還在隱隱亮着。人家一直都還在等着他們。他點亮馬燈,叫道:“畜牲,走!”女屍就乖乖地向着山下的路走去。

只須跨過一座石頭拱橋,就到了寨子。吳侗敲響了銅鑼,叫道:“喜神過境,活人勿近,天高地寬,各走一半——”

他這個時候叫將起來,是告訴苦主,你家客死他鄉的親人回來了,馬上就到家了。同時,也告訴他們,如果還沒睡,一直在等着,這個時候就要回避,等趕屍的老司(不是吳侗?)用法術把屍體趕進了棺材之後,再行出來,以免活人的人氣衝撞了屍氣,引起詐屍,那就糟糕了。

果然,苦主家還有兩個人並沒睡下,聽到鑼聲,很快從堂屋溜到了廂房裡。

那家的院子不大,一副黑色的棺木,擺放在兩張條凳上,棺木的棺蓋沒有合攏。棺材旁邊,發了一盆炭火,火盆裡,燒了些紙錢。

吳侗把屍體趕到棺材前,叫道:“停起!”

女屍呆呆地站着,一動也不動。她的臉雖然還是被符紙蒙着,看不出她的表情,但她微微低着的頭,像是在審視着棺材,彷彿也知道了這副棺材就是她的睡牀一樣。

隔壁廂房裡,有嚶嚶的哭泣聲,很細很小,穿過薄薄的板壁,傳進了他的耳朵。吳侗心想,這應該是女屍的女兒吧。

吳侗把左手捏成劍指,點着女屍的頸根後面的玉枕,右手拿着趕屍鞭將女屍的頭頂“啪”地打了一下,說:“天地悠悠,魂魄不遊,各去各地,安息久久!”

他正要叫一聲“進去”,還沒有來得及叫出來,就突然聽到了一聲悲慘的哭喊聲:“娘啊,娘,我那苦命的娘啊……”

隨着那叫聲,廂房裡衝出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那姑娘披頭散髮,臉上,涕淚泗流。只見她甩脫掉後面一箇中年男人的手,不顧一切地奔出來,直朝她的母親撲過去。

女屍在吳侗叫她“進去”時,她就自己爬到擺放棺材的伸出了尺來長的條凳上,一隻腳已經跨進了棺材。聽到一個大活人哭天搶地的聲音,她就停了下來。

吳侗的心裡暗暗叫了一聲:“不好。”

那姑娘不要命地撲過來,還是被那個男人追了上來,死死地抱住了。男人說:“愛蓮,你就讓你娘睡起了再去看啊,這樣子是要出大事的啊……”

接下來,女屍應該把另一隻腳也跨進棺材,然後,自個兒蹲下去,躺好。而被她的女兒這麼一叫,她的還沒有進入棺材的那一隻腳就停止不動了,動的,是進去了的那一隻腳。她把那隻腳從棺材裡縮了回來,慢慢地轉過身子,居高臨下地,面朝着他們,那神情,很是怪異。

吳侗雙手伸開,攔住那兩個人,高聲叫道:“小心,你們趕快退出去……”

女屍的女兒看到趕屍老司那神情,知道自己真的闖了禍了,也不禁嚇住了,愣着,忘記了哭泣。她顫了聲音,說:“爹,我……”

她話沒說完,就被她爹給拉進了廂房,躲了起來。

這時,吳侗早已經盤腿坐下,雙手食指和無名指捏在一起,默默地念道:“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怨仇皆無,各走各路!”

女屍的嘴裡嘿嘿地笑了兩聲。她迅疾地伸出手,自己揭下了臉上的符紙。然後,猛地一跳,從吳侗的頭頂了一躍而過,挾帶着一股陰風,直往廂房撲去。緊接着,就聽到廂房裡傳來了她的女兒的驚呼聲:“娘啊,不要駭我啊,我是你的愛蓮啊。”跟着,就是她男人的聲音傳了出來:“你他媽拉個死婆娘,死了都……”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發出的聲音,不成話語,而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嗚嗚哇哇”的聲音,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樣。又聽她的女兒驚叫的聲音:“娘,娘,你不要害了爹啊,爹要是去了,我一個人也只好跟了你們去了……”

吳侗像是這一切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一樣,充耳不聞。他一動不動,不慌不忙地把一張符紙掏出來,咬破自己的右手的中指,那血,就滴了出來。他的中指很快地在符紙上畫了一個符咒,這才一躍而起,一腳踹破板壁,飛身撞進廂房。他看到,那個男人已經橫陳着躺在了地上,拼命地抱住女屍的雙腳,不讓她去加害女兒。他的女兒則退縮到屋角,全身顫抖着,嚇得話都說不出了,只會張着嘴,喘着氣。

吳侗大喝一聲:“畜牲,看招!”

女屍回過頭,她的臉上掛着得意的慘笑,舌頭伸出來半尺長。她怪叫了一聲,就朝吳侗猛撲過來。她忘記了自己的雙腳還在被她的男人死死在抱着,“撲”地一下,倒在了地上。

吳侗立即跳過去,左手一伸,揪住她的頭髮,往上狠狠地一提,右手閃電般地往她的臉上一靠,“啪”,一聲悶響,臉上就貼上了那張寫有血符的符紙。

女屍的頭一歪,垂了下去。她無力地哼了半聲,就再也沒有動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