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的時候,舒小節爬上了一個坡頂。山路很小,話是走的人也很稀少,路邊的野草都伸到了路的中間來了,如果不是一直沿着路走,還發現不了,這越來越窄的不時被野草攔住的,其實就是路。他看了看四周,暗綠色的山坡,層層疊疊,由近及遠,越發地淡了去。他有些後悔,不該急着趕路,應該是,看看勢頭不對,立即投宿下來對是。翻過這座坡去,如果還是沒有人家,那這一夜,也只好在山林裡睡了。想到這裡,他不禁有些害怕,腳下,就快快地往前走去。下山的路上,拐一個彎,視野驀地開闊,他看到,山腳,有一戶人家。這個發現,讓他心頭一鬆,也不由得震奮起來。

那戶人家的房子不是這山裡常見的吊腳樓,而是一個大院子。四面都是木房,只有前面那一棟房子裡亮着燈,其他的房子,都是一片漆黑。舒小節想,這麼大一個院子,全是二屋樓的,論房間,怕也不會少於三四十間吧。這一定是個大戶人家了。

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舒小節就下到了山腳。老遠,他看到了那個院子的大門了。大門是關着的,像是沒有人一樣。不過,既然前院裡有一盞燈是亮着的,那就一定有人在家。離那院子還有兩步,有一株高聳入雲的楓樹。楓樹的半腰,長滿了密密麻麻的葉子,而半腰的上下,都是光禿禿的,一片葉子也沒有。楓樹很粗大,沒有三五個大人,那是抱不攏的。樹根處,有一個半人多高的大洞口,被一些藤蔓攀爬而上,像簾子一樣,差不多遮住了洞口。那還沒有被遮住的只有扇子大小的洞口,黑得像一個巨碩大在不知名的怪獸的獨眼,惡狠狠地瞪着每一個從它面前走過的人。

舒小節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麼二眼了。他有種感覺,那個洞口似乎有一股吸力,要把人的眼光吸收進去一樣。到了大楓樹的面前,他突然加快了腳步,幾乎是帶着小跑,快步走了過去。剛剛走過那樹,他就聽到樹洞裡,傳來了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像笑,又像在哭,彷彿是誰家的野小子在搗亂搞惡作劇,又像是搗了亂被父母放到板凳上受到懲罰發出來的哭泣聲。

好在,很快就到了那戶人家門口了,他稍稍平息了一下自己砰砰亂跳的心,這才伸出手,習慣性地去拉門環。手拉了個空,他這才發現,鄉下的門,不像他們鎮上的,都有銅門環。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就“嘭”“嘭”地敲起了門來。

四面都是重疊重在大山,只有這戶單獨院。敲門的聲音在這大山窩裡,顯得空洞而虛幻,敲門的回聲在樹林間生硬地響着。

沒有人來開門。

莫非,這屋裡沒有人嗎?如果說沒有人,怎麼又會有松明的燈光?如果說有人,怎麼這麼半天沒有人來開門呢?

他的手上敲得重些了,嘴裡喊道:“有人嗎?”

“我不是人莫非還是鬼?”

一個尖細的聲音幽幽地響了起來,不是在屋裡面,而是在他的身後。

這一下,變起倉促,舒小節的腳杆一軟,就差點跌倒在地了。他連回頭的膽量都沒有了,仍是面對着門,問道:“你是哪個?”

一聲嘻嘻的笑聲傳來,這回他聽清楚了,應該是一個小女孩的聲音,清脆而明亮,透着頑皮和天真。

他回過頭,果然,站在他身後的,是一個女孩。

那女孩只有十二三歲的樣子,穿着一件紅衣服,短頭髮隨隨便便地落在肩上。她略略地歪着頭,一雙大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小女孩說:“我是阿嬌啊,你又是哪個呢?”

舒小節放下心來,說:“唉,把我嚇一跳好的。我姓舒,過路的啊。”

那個叫作阿嬌的小女孩說:“你是過路的嗎?我看不像。”

舒小節問道:“我真的是過路的啊,你怎麼說不像呢?”

阿嬌說:“你要真是過路的,那你過就是啊,怎麼還站到這裡呢?”

舒小節見她這麼認真,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過路的,過着過着,這不天就黑了嗎?現在,我想投宿啊。”

阿嬌說:“你看我說得不錯吧?白天,你是過路的,晚上,你、就、是……”

舒小節見到阿嬌的臉上現出了凝重的神色,眼睛也似乎直呆呆地瞪着他,他又感到這小女孩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似的,不知道她要說出什麼話來,就壯起膽子,問道:“晚上,我就是什麼了?”

阿嬌慢慢地說:“晚上,你就是……投宿的啊,啊哈哈哈……”

阿嬌見到舒小節被她嚇着了,就哈哈地笑了起來。

舒小節開始還很有些緊張,這一下,也不禁被她的童稚逗笑了,說:“調皮鬼。”

阿嬌好象很喜歡別人這麼叫她,就又笑了,說:“我就是鬼啊,嘻嘻。”

說着,阿嬌從荷包裡摸出一把銅鑰匙,“喀嚓”一聲,把院門上的鎖給打開了。

舒小節暗暗道了一聲慚愧,敲了半天門,居然沒有看到,這門是鎖着的。看來,自己是被屋裡那盞亮着的燈給騙了,不過,屋裡沒人,怎麼還亮着燈?是不是阿嬌點了燈纔出去的呢?那麼,這裡前不巴村,後不着店,她到哪裡去玩來呢?一定是那個大樹洞裡。她進到那裡面去做什麼?她的家人呢?偌大一個院子,她不會只有一個人住吧?

阿嬌“吱”地把大門一推,率先跨進屋去,對站在門口遲疑着的舒小節說:“咦,你不是說來投宿的嗎?怎麼像被施了定身呢?”

舒小節疑惑着,還在考慮,是不是進這個大屋裡子裡去。

阿嬌見他不回答,就有些生氣了的樣子,噘起小嘴,說:“再不進來我關門了,信你一個人被那些遊魂野鬼拖起去算了。”

舒小節回頭看了一下,四周的大山,猙獰着嘴臉,黑壓壓地撲面而來。他想了想,就算是這屋子裡有什麼蹊蹺,也總是好過外面吧,何況,阿嬌畢竟只是一個孩子,應該沒事的。於是,他硬着頭皮,一步就跨進了院子。

他剛剛進到院子裡,阿嬌就生怕他會跑了似的,把大門“砰”地一聲關上了,再“嘩啦”一下,把門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