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竹青感覺得到,這節國文課,應該是田之水老師從教以來最爲失敗的一節課吧?
田老師在她的眼裡,一向是儒雅沉靜而又不失意氣風華的,課堂上,不時能聽到他妙語如珠的引經據典,而今天的課,他那副樣子,用無精打采和心不在焉來形容都還不足以說明他的精神面貌,簡直可以用失魂落魄和惶恐不安來形容!
田老師身穿一件深灰色的長衫,頸根上圍着一條淺灰色的毛線圍巾,那是汪竹青給他織的。每每看到田老師圍着她親手織的毛巾,她的心裡,就彷彿是圍在自己的頸根上一樣,感到了熱乎。那熱乎裡,摻雜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激動,以及忐忑。她想不明白的是,田老師四十一二歲的人了,怎麼就一直沒有成親呢?他的沒有成親,在學校裡,是讓許多有人感到怪異的。只是聽說,他年輕時,有過一場驚天動地的愛情,很快,就灰飛煙滅了。汪竹青想,這也許,就是上天賜與自己的一個機緣吧?
田之水敲了敲她的桌沿,說:“汪竹青,‘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請說說它的出處。”
汪竹清暗暗說了一聲:“慚愧,我還講田老師魂不守魄,原來真正魂不守魄的不是田老師而是汪竹清啊。”
她站了起來,掠了一下前額的劉海,說:“報告老師,是……是出自唐元稹的《離思》。”
教室裡哄地一聲,大家都笑出了聲。汪竹清是全班成績最好的學生,居然也有不會的題目,而且,居然還是當着全班的面出醜,他們感到非常開心。
田之水有些惱怒,忍着沒有發火,說:“上課就好好地上課,不要神遊天外,這句詩出自張生的《千秋歲》。”
這時,讓人想像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教室裡先是靜默,繼而,更大的笑聲“轟”地一聲,把教室都似乎要炸開了鍋。那笑聲也只發出了一會,就又沉寂了下來,畢竟,他們都發現了,今天的田老師和平時那個光彩照人的田老師迥然不同。田老師是他們心目中的偶像,他今天這個樣子,一定有他的原因。
他竟然也不知道自己說錯了,對大家困惑地問道:“你們笑什麼呢?”
汪竹清還在站着,說:“老師,我想起來了,這句詩出自唐杜牧的《贈別》,而不是元稹的《離思》。對不起,老師。”
田之水像是喝醉酒一樣,暈暈乎乎地問道:“是嗎?”
汪竹清肯定地回答:“是的,老師。”
田之水的臉色有些變了,湊到了汪竹清的臉邊,眼睛瞪得老大,逼視着他的這個得意門生,冷冷地問道:“是——嗎?”
汪生清從沒見過老師這個樣子,有些害怕,囁嚅說道:“我,我想,是的啊,老師……”
田之水的臉又湊攏去一點,快貼着汪竹清的臉了。他的眼睛輪得老大,幾乎是要鼓出眼眶了。
汪竹清看着田之水鼓楞着的眼睛,臉上露出了驚恐的表情。她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確實是藍色的學生裝,班上所有的同學,穿的都是學生裝啊,那麼,她是誰?汪竹清戰戰驚驚地說:“老師,你的眼睛裡有一個穿白衣服的女人……”
她的話還沒說完,田之水就一把抓住了汪竹清的衣領,大叫道:“是嗎?是嗎?!是嗎!!!”
同學們看着這一幕,都驚得呆在座位上,不知所措。
田之水的手往後一用力,汪竹青被拉得踉蹌了一下,衣服,就“嘶啦”地一聲,破了。一小塊布片,就被田之水捏在手裡。
直到這時,全班的同學才突然反應過來,紛紛地站起來,把田之水拉開。
令人想不到的是,文質彬彬的田老師今天像是中了邪,力氣出奇地大,班上四五個男生都拉不住他。田之水的講義散成了碎片,在空中飄舞着,和死人出殯時撒出的紙錢一樣。課桌碰撞時“砰嘭”的響聲,衣服被撕爛時“嘶啦”的響聲,還有女生們往教室外面跑去時的尖叫聲,合成一片,整個教室,就像炸了鍋一樣。
田之水狂亂地揮動着手臂,他的嘴角“呵呼呵呼”地吐出了許多白色的唾沫,突然眼睛翻白,人事不知,暈死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