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山伯府與永安候府素日並無太多往來,來報喪不過也是盡禮數罷了。
按大夏的規矩,分爲公,候,伯,子,男五等爵位。伯爵本就在候爵之下,加上崑山伯不過是個虛銜,實領的卻是個六品的御前帶刀侍衛的差。
柳氏自恃身份,自然不屑親自前往崑山伯府弔唁。
孟氏到的時候,崑山伯府報喪的人已回去了,舒嫿正陪着柳氏在炕上說話。
“大嫂來了~”見孟氏進門,母女二人停了交談,舒嫿站起來行了個禮。
“妹妹也在呢。”孟氏笑着應了一句。
玉枝搬來椅子給她:“大少奶奶請坐。”
等孟氏坐了,柳氏便道:“叫你來,是有些事要交待。崑山伯夫人歿了,你替我跑一趟吧,正好從這事上慢慢練手,學着怎麼管家理事。”
孟氏站起來,恭敬地應了,又問:“奠儀該送什麼爲好?”
“公中都有定例,你拿了對牌領出來便是。”柳氏交待。
孟氏朝一旁的張媽遞了個眼色,一時滿房的人退得乾乾淨淨。
舒嫿忍不住笑:“大嫂可也是疑惑,好好的,崑山伯夫人怎麼就歿了?”
“可不是?”孟氏嘆了口氣:“她才二十幾歲,前幾日才見過,面色極是紅潤,也沒聽說哪裡不好,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這有何難?”舒嫿撇一下嘴:“明兒大嫂去了,不就什麼都弄明白了?”
“各人有各命,只怪她命裡只有這麼多的富貴。”柳氏淡淡地道。
孟氏笑了笑,站起來衝柳氏行了一禮:“先不說這些,這裡給夫人道聲喜呢。”
柳氏看着她,蹙眉:“我有什麼喜?”
孟氏緊緊地盯着她,低低地道:“崑山伯夫人歿了,崑山伯如今也不過二十多歲,總是要續絃的。”
柳氏始終淡淡地:“又與我何干?”
孟氏見她不說實話,心中已有些不快,掩了情緒,笑:“怎麼沒關係?咱們的八妹正是花一般的年紀,誰見了不喜歡?”
舒嫿一時嘴快:“大嫂還不知道呢,八妹已經許人……”
柳氏瞪她一眼。
舒嫿自知失言,偏話已出口,收不回來,索性笑道:“大嫂也不是外人,知道有什麼打緊?前些日子,娘已把八妹許給了詹事府的陳大人,日子都訂好了。”
“這樣啊,我卻不知,倒是冒昧了。”孟氏其實早已心知肚明,這時只佯裝驚訝。
柳氏只好低頭呷了一喝茶,掩飾尷尬,再擡起頭時又是一派慈和:“倒也不是有意瞞你,只是有六丫頭那個糊塗的在先,八丫頭年紀又輕,下人再亂嚼些舌根,萬一再出了差錯,大家的臉上都不好看。”
“還是夫人思慮周全。”孟氏看她一眼,不由犯了嘀咕。
崑山伯和詹事府府丞,雖都是六品,但一個在御前行走,一個卻是替太子辦事;一個風華正茂,一個卻是人到中年;前者還襲了個爵位,二者之間孰優孰劣自然一眼分明。
左彎右繞地勉強跟太子府扯上裙帶關係,自然遠不及將庶女直接嫁給崑山伯,更有利於二個兒子的前程。
錯過了這個絕佳的機會,極愛鑽營,一心結網的柳氏臉上竟未見任何懊惱之色,其中必然有古怪。
她略一沉吟,突然想起,舒元瑋與太醫院的院正鄭即默鄭大人私交甚篤,皇上的龍脈正是由鄭大人專門負責。
之前未有表示,今年卻突然開始積極向太子靠攏,甚至不惜自毀聲譽,搭上二個庶女也要跟詹事府扯上關係。
莫非……皇上的龍體有恙?
一念及此,她陡然一驚,胡亂搖了搖頭,不敢再往深處想下去。
“大嫂是覺得八妹的這門親事訂得不好嗎?”舒嫿見她忽然變了顏色,心中頗爲不悅,語氣不覺尖厲了起來。
“不是,”孟氏忙收懾心神,笑道:“我只是突然想到個主意,不知當不當講。”
“大嫂就是這點不好,”舒嫿冷聲嘲諷:“想到就說唄,錯了又有什麼關係?都是自家人,有什麼當不當的?”
孟氏就是這點不好,念多了書,肚子裡多了許多彎彎繞,說話做事便喜歡拐彎抹角,讓人猜來猜去,殊無趣味。
“崑山伯府倒真是一門好親戚,白扔了可惜。”果然,孟氏並不肯直言。
舒嫿很是不耐:“再好又怎樣?九妹才七歲,就算咱們家肯舍了這張臉,不怕人笑話,人家崑山伯又憑什麼要她?”
永安候在勳貴中也不算得勢的,不過結了門好姻親,柳氏是太傅之女,畏懼柳家權勢,那些人才來逢迎巴結。
但也不至讓崑山伯乖乖娶了她家九妹!
孟氏呵呵笑了起來:“自然不能讓九妹去。但府裡也並不是就挑不出適齡的姑娘了。”
“你是說四丫頭和七丫頭?”柳氏的聲音未變,表情卻明顯透着不高興了。
“喲~”舒嫿的聲音更是撥高了幾度:“看不出來,大嫂倒是宅心仁厚!自家弟妹都照顧不過來,還操心着西府幾個庶妹的婚事!等大哥承了爵位,嫂子是不是想把東西二府合爲一府呀?”
孟氏不理會她,只看着柳氏,目光銳利,語帶雙關:“有備才能無患,廣結善緣,總比孤注一擲要好,夫人你說是不是?”
柳氏聽她含沙射影的,心中猛地一跳,定了睛看她。
孟氏卻微微一笑,斂了眼中鋒芒,溫聲細語:“四妹也不是個木頭人,若此次夫人能助她嫁入崑山伯府,自然會感恩戴德,以後還怕她不孝敬候爺和夫人嗎?”
柳氏見她話中有話,不由坐正了些:“你且說說,四丫頭憑什麼放着自己的父母不去孝敬,倒來幫着候爺和我?”
“我這麼說,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孟氏聽她的語氣,已知她動了心。
於是,她把舒潼晌午來找她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末了笑道:“二嬸事多,又是五丫頭,又是七丫頭,一時顧不上四妹也是有的。這時候,咱們幫四妹一把,也是該的。”
柳氏微微嘆了口氣,裝模做樣地道:“崑山伯雖然好,我卻有些不忍心。四丫頭那樣的品貌,那樣的才情,做人繼室已是委屈,況且還有三個孩子……”
做繼室難,當後母更難。
前頭夫人的孩子養得不好,旁人說她有私心,刻薄陰損;辛苦護着了別人的孩子,最後自己的孩子承不了爵位,還要分出府去。
擺明了是替他人做嫁人,出力不討好的事。
舒嫿嘴角一撇,輕鄙地道:“她一個從五品家的庶女,嫁進伯爵府裡當個正室,已是前世燒了高香!再說,就算爲了八妹也要快快將她嫁了了事。”
“對了,”柳氏被她提醒,也是一怔:“差點忘了這個碴!若按制來,最快也要明年才能再迎新人。八丫頭的婚期卻是十月,總不能爲她延期吧?”
哪有爲開一道角門,倒把正門堵死的理?
“夫人且放寬心,”孟氏胸有成竹:“本朝已有先例,只要婚事敲定,趕在熱孝裡先把人接過府去,一年後再補行婚禮也是可以的。”
換言之,先以妾室身份過去幫着操持家務,撫養孩子,至於一年後,能不能扶爲正室,那就要看舒潼的造化了。
孟氏的這個法子,明裡暗裡都透着陰損。
饒是柳氏也是個心狠的,這時也不禁發了一陣涼。
“罷了,”她閉上眼,輕輕地道:“我不理這些閒事,你掂量着辦吧。”
她這其實已是默許了,只是不肯落人口實。
孟氏心中冷笑,面上只柔順地道:“夫人累了,只管休息,我先下去安排。”
她前腳一出門,舒嫿已是一臉興奮:“娘,有好戲看了。”
柳氏一指戳到她額上,嗔道:“你呀,總也學不乖!什麼事都露在面上!若有濤兒媳婦一半的心計和沉穩,娘也不必替你操心了!”
舒嫿撇了嘴,又委屈又不服:“我若是象她那樣生個兒子,說話自然也有底氣,做事也會勤於算計!左右生的是女兒,盤算得再精,最後都落到別人手中,有什麼意思?”
“算了,”柳氏看着她,扶了頭長嘆一聲:“我跟你有什麼好講的?只會氣得頭疼!你且下去,我乏了,歪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