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園裡象往常一樣,忙成一團。
幾個丫環婆子,圍成一個圈,簇擁着舒沫。
風暴正中心,夏侯家的小王爺擰着胖胖的身子在舒沫懷裡扭來扭去,扯着嗓子大哭,聲音洪亮,中氣十足。
一隻精緻的鳥籠掛在窗沿,一灰一白兩羽鴿子顯然不習慣這種吵亂的環境,不安地籠中跳來跳去,不時“咕咕”地發出幾聲抗議。
“乖,別哭~”舒沫一邊柔聲安撫着兒子,一邊利索地接過丫環手中遞來的衣物,熟練地幫他穿上,最後包上一塊尿布,宣佈:“大功告成!”
衆人皆鬆了口氣,嬤嬤從舒沫手裡接過孩子抱在手中,丫環們開始收拾殘局。
夏侯燁提着劍進了門,隨手把劍擱在炕桌上:“好了沒?“
舒沫背對着他在桌前理妝,從鏡中衝他一笑:“再給我五分鐘。“
銀簪捧着劍匣過來,將劍裝入,再抱到裡間收好。
夏侯燁踱過去,見她的目光在琳琅滿目的妝盒中逡巡,遂伸手從妝盒裡挑了一枝玉釵,順手插到她發間:“這枝,跟你的衣服相襯。”
舒沫回眸,嫣然一笑:“好不好看?”
她本意是調侃,想看他不自在的模樣,哪知夏侯燁竟俯身下來,在她耳際輕輕一吻:“好看~”
“喂!”舒沫忙一把推開他,心臟不受控制地怦怦亂跳起來。
這是怎麼啦?當着衆丫頭的面呢,這麼大膽子!
立夏幾個立刻自動隱形,裝聾作啞。
夏侯燁望着她,笑而不語。
舒沫鬧個大紅臉,輕咳一聲掩去不自在,慌亂地別過臉去,拉開椅子站起來:“不早了,該去怡壽園了。”
“走吧~”夏侯燁牽了她的手握在掌中,大步朝外走去。
舒沫身不由己,被他拉到門外,百忙中不忘回頭吩咐一句:“帶上籠子。”
“帶着它做什麼?”銀簪大惑不解。
綠柳俏臉一凝,冷聲訓道:“叫你帶就帶,哪這麼多廢話?“
立夏到底溫厚些,壓低了聲音解釋:“鴿子是王爺送的。“
銀簪眨了眨眼,顯然仍沒明白,這跟帶上籠子去怡壽園有什麼聯繫?
“生日禮物?“一旁的阿桂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
“不然呢?“綠柳不屑地輕哼一聲,提了鳥籠,擰腰走了出去。
“才送兩隻鴿子,王爺也忒小氣!“見綠柳幾個走得遠了,阿桂遂大着膽子嘀咕。
“噓~“阿萍急白了臉:“小點聲,忘了阿蓮是怎麼死的?忘了王妃新訂的規矩麼?”
阿桂心中一悸,嘴裡卻不服輸:“我只是有點意外,替王妃不值,又沒說別的。難不成,現如今睿王府裡說句話都不行了嗎?”
說歸說,到底沒有底氣,聲音也低了好幾度。
銀蘭聽不下去,勸道:“王妃是個寬厚的人,只要大家安守本份,她不會爲難咱們。“
阿桂張了張嘴,終究沒有吭聲,默默地散開做事。
什麼是本份?照她看來,睿王府裡最不守本份的就是睿王妃!
仗着一舉得男,獨佔王爺的*愛,不許他納妾,連丫環長得美貌些,多看了一眼也要吃醋。如今更是明目張膽地奪了太皇太妃的鑰匙和對牌,明擺了要獨攬大權。
奇怪的是,王爺那麼明睿的男人,竟由得她胡鬧?
這邊阿桂百思不得其解,那邊舒沫已陪着老太太用過早飯,送夏侯燁出門上班。
對於這份獨特的禮物,老太太只輕哼一聲,批了“玩物喪志!”四字考語,便不予理睬。
她專心逗弄着孫子,可惜夏侯崢年紀太小,吃飽喝足玩不過半小時便悃了,眨巴幾下眼睛就去會了周公。
老太太戀戀不捨地摸摸他肥肥的臉蛋,終於想起被她撇在一邊坐冷板凳的舒沫。
想起王府交給她也有近半個月了,似乎沒見她有任何動作,按捺不住想問幾句,擡起頭來卻找不着舒沫的人影。
“人呢?”她微有不悅。
虧得傅嬤嬤服侍她一輩子,對她的脾氣摸得熟透,這沒頭沒尾的一句,竟也聽懂了,擡起下巴,朝窗外一指:“呶,不在那坐着嗎?”
太皇太妃轉過頭,隔着瀑布似的紫藤花,隱隱綽綽地透出一抹剪影,彷彿工筆繪下的一幅畫。
舒沫側坐着,不知想到什麼,忽地轉過頭來,璨然一笑。
“她做什麼?”老太太下意識撫着胸口,發現心臟竟跳得比平時快了一倍,不覺惱了。
“誰知道?”季嬤嬤涼涼地插話:“快一個小時了,就見她象個呆子似的,獨坐在花架下傻笑。”
那個被批“不知爲何傻笑“的舒沫,卻忽然站了起來。
她站得那麼急,那麼快,幾乎象彈簧一樣蹦起來,象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房裡擠在窗前的三個人不約而同嚇了一跳,隨着她的視線移動。
卻見“咕咕“兩聲,一羽灰鴿穿過無數花葉,落在了她的掌心。
舒沫低了頭摸摸鴿子,手一擡,灰鴿竟變戲法似的不見了。
“鴿子呢?”季嬤嬤忍不住。
“自然是進了籠子了。”傅嬤嬤慢悠悠地道。
季嬤嬤定睛一瞧,果然在無數的花葉間,隱約看到了只精緻的鳥籠。
紫藤架下,舒沫已經從竹筒裡取出了團成一小卷的紙條。
她並未急着展開,掌心輕輕按在胸口,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這才慢慢展開手中紙條。
只一眼,笑容便抑止不住地飛上了眉宇,如冬日的陽光暖暖地照在冰雪之上,霎那間什麼都散了……
身後突兀地伸出一隻手,冷不丁一抽,紙條便易了主。
“還我~”舒沫大急,轉過身卻發現太皇太妃冷冷地站在身後:“呃,娘~”
“在幹嘛呢?”老太太神色威嚴,右手的食指,中指夾着一張字條,居高臨下睥睨着她。
“沒,沒幹嘛~”舒沫略有些心虛地垂下眼簾,頰上紅暈未褪。
“沒幹嘛?”老太太臉一板,指間的紙條在她眼前一晃:“這是什麼?”
舒沫被她看得極不自在,忙向兩位嬤嬤求救,偏兩位嬤嬤均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看來,她只能自救了。
舒沫嘆了口氣,硬着頭皮道:“真的沒什麼,閒得無聊,胡亂塗鴉而已。”
“是嗎?”老太太輕哼,微眯了眼睛,將紙條遞給了侍立在身後的傅嬤嬤:“念~”
傅嬤嬤展開一瞧,眼角微微一抽:“嗯。”
“嗯什麼嗯?”老太太斥道:“本宮讓你念信,沒聽到嗎?”
“小姐,”季嬤嬤脾氣急躁,哪裡耐煩等待,早踮起腳尖在一旁把紙上內容看得一清二楚:“慕紅沒聽錯,也沒念錯,就是一個嗯……“
話音一頓,忽地瞄到石桌上的還有幾張類似的信箋,伸手取了過來:“原來不止一張。”
敢情,這小倆口是在用信鴿魚雁傳書,互訴衷情呢?
怪不得王爺只送一對鴿子,王妃卻笑得見眼不見牙,得了什麼寶貝似的,一刻也忍不住地拿過來炫耀!
“還給我~”舒沫急了,又不敢真撲過去搶,漲得一臉通紅。
季嬤嬤自然不懼她,好整以暇地展開來瞧了一遍,登時沒忍得住,噗地笑出聲來:“怎麼全是嗯?王爺在練字麼?”
“胡鬧!”老太太驚訝地張大眼睛,愣了好一會,忽地狠狠瞪舒沫一眼:“一個嗯字,也值得你傻笑半天?”
“呵呵~”舒沫不好意思地垂下頭。
字多字少有什麼關係?
最重要的是,她終於在這個時代,找到了可以媲美手機短信的東西呀!
以後,她想什麼都可以隨時跟他說,不必顧忌任何人。
而他,任何時候有任何想法,也可以及時地向她表達。
“我看,”老太太又定定地看了舒沫好一陣,下了結論:“你果然是太閒了。”
“嘿嘿~”舒沫乾笑兩聲。
“荒唐!”老太太沉着臉喝道:“他在衙門辦正事,不准你用兒女私情煩他,聽到沒有?”
舒沫顧左言他:“楊梅上市了,我讓周嬸做道楊梅蝦球。”
“楊梅蝦球?”老太太一愣。
“我剛剛問過燁,他說中午有空,回來吃飯。”舒沫嫣然一笑,邁着輕快地步伐離去。
獨留三位老人在紫藤花架下唏噓不已:“年輕,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