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宋和大理國中間,夾雜着大大小小几十個戎夷部落,勿鄧部、易娘部、烏蒙部、馬湖部等等不計其數,尋常州縣官員記不住那麼多,只用西南夷統稱。這些部落在大宋和大理的雙重羈縻之下,往往是如同牆頭草一般來回搖擺,惹了大宋便投向大理,惹了大理便投向大宋,因此雖說是羈縻,景況卻極爲混亂,漢夷之間的衝突更是頻頻發生,人命如同草芥。
然而,也正是這一片緩衝地的存在,使得大宋和大理的關係不像唐朝和南詔那樣水火不容。自太祖趙匡胤以大渡河爲界以來,大理和大宋一直保持着一種謹慎而剋制的關係,即便在仁宗年間儂智高起兵失敗之後竄入大理,大宋大理同時陳兵邊境時,兩國最終還是沒有發生軍事衝突。此後大理更是不時遣使入貢,雖然不如其它大宋屬國那樣定期入貢,但也不像遼國和西夏那樣形同敵國。
在渝州之亂以鬧劇收場之後,周圍原本蠢蠢欲動的蠻夷也漸漸消停了下來。渝州南平僚雖然時叛時安,但畢竟還是看得清形勢,所以在高壓和安撫同時進行的情況下,他們最終還是選擇了臣服,而官府也適時賠償了一些骨價,以爲當初殺人的補償。當然,這個結果對於仇視僚人的烏蠻部族來說,無疑是並不能令人滿意的。
與唐朝以烏蠻爲主體的南詔國相比,宋時的烏蠻一族已經分裂成了諸多小部落,彼此之間或戰或和,關係極其複雜。而西南蠻夷中。屬於烏蠻族裔的就有烏蒙,烏撒,芒部,東川等等,大理建國時以白族(白蠻)段氏等爲主體,但得到了以烏蠻爲主體的三十七部地大力支持,立國後更是和三十七部盟誓立約。而烏蠻諸部也不斷北上,和西南的原住民僚人發生了激烈衝突。諸部中間因經濟利益也不時發生交戰,往往各有死傷,朝廷對此也只採取放任自流的態度。
在整個渝州恢復了往日安定之後。燕青和姚平仲便再次和七叔見面←們本想詢問此次動亂背後的文章,但當七叔表示其主烏蒙王羅斡將不日前來渝州後,兩人頓感驚愕莫名。要知道,烏蒙王羅斡雖然得朝廷冊封,但一向只是管理本部,朝廷也不去幹涉烏蒙內政,這烏蒙王突然從領地趕來瀘州做什麼?難道就真的只是爲了白玲這個義女?
“你說什麼,阿爸真的要來?”白玲不可思議地瞪着七叔。許久才質問道,“七叔,你上次惹出來的麻煩還沒完,這個時候若是阿爸的行蹤泄露。你知不知道會導致什麼情況?”
“上次是我失算了。”七叔的臉上掠過一絲異色,隨即嘆了一口氣,“我怎麼知道他們有這樣的手段,能夠用這麼一點點兵力安撫了南平僚人?白玲,你老實告訴我,你找地那個男人究竟是誰,爲什麼他能夠調動朝廷兵馬,爲什麼他有這樣精幹的手下?”
“你遲早會知道的。”白玲苦笑一聲。俏臉上浮現出幾許黯然,但下一刻這些軟弱的神情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七叔,你一定要轉告阿爸,如今情勢不同,他千萬不能做什麼傻事!你也應該知道,勿鄧部一向對大宋最爲恭順,因此雖然他們被兩林部壓得喘不過氣來,大宋卻依舊會在各方面給予他們援助。而烏蒙部的強盛連一百年都不到……”
不待白玲說完,七叔便一口打斷了白玲的話。“這些我都清楚,大王更是心裡有數。我們這些部族夾在大理和大宋之間,生存空間本就有限。聽說如今大理和大宋有意交好,大王自然不會做出什麼錯事來,你就放心吧!”
烏蒙王羅斡的行程相當隱秘,爲了掩人耳目,他只帶了四名隨從北上,等到抵達渝州時。正好是朝廷諭旨到達的時候←擠在人羣中仔仔細細地看着那張榜文,當看到對趙氏一族地處分時,禁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趙氏兄弟兩人被誅,其父和妻兒族人則遭到流放,而馬幫參與此事而被捕的所有人則全部處死,朝廷更將派兵追剿所有馬幫中人。
“一步錯步步錯……”他喃喃自語了一句,隨即自失地一笑,很快擠出了人羣。渝州改名爲恭州這樣的事對於他來說根本是無足輕重,他只是從趙氏的結局上感到了兔死狐悲而已。不過,相比內附地趙氏而言,烏蒙部至少還有相當的自吱,他並不擔心兔死狗烹的結局落到自己身上。
儘管已經快馬使人飛報成都府,但燕青還是沒料到羅斡會來得這麼快,更沒有料到羅斡會指名見他←自忖沒有官職在身,因此拉了姚平仲同去〉實話,他心底也有些好奇,一個能夠慧眼識珠收白玲爲義女的一方霸主,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出乎燕青的意料,羅斡看上去並不是一個精明強幹的人,兩鬢的風霜和額頭刀刻一般地皺紋,讓這個異族老者看上去更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但是,僅僅看侍立在他旁邊七叔的恭謹神情,燕青便不敢有絲毫小覷之心。
“漢人有一句老話,英雄出少年,我一向不相信,但這一次卻信了!”羅斡仔仔細細地觀察着面前的兩個年輕人,見一個剛毅一個隨和,心中自然而然有了計較←招手示意旁邊的白玲過來,這才含笑解釋道,“當初我之所以認阿玲做女兒,一來是可憐她的身世,二來則是和我隨行的長老認爲她是有福之人,如今看來果然沒錯。”
“阿爸……”白玲不安地看了對面的燕青和姚平仲一眼,心中百感交集,後頭的話竟一個字都說不下去了。
見話語權都掌握在對方手中,燕青不由眉頭微皺,隨即稍稍欠了欠身道:“玲姐的烏族白鳳之名遠近皆知,當初大王能夠慧眼識珠,實在令人感嘆。今次大王遠道而來,不知是否另有要事?”
羅斡只是微微一愣便直言道:“我想見見阿玲的丈夫。”
“什麼?”率先發出一聲驚呼的卻是白玲,她雖然生在異族,但對朝廷政令仍舊有所瞭解,更明白對於高俅這樣一個高官來說,娶一個異族女子是何等困難。一時間的失態過後,她勉強擠出了一絲微笑,“阿爸你怎麼這麼心急,他……”
“這麼說,大王是已經知道了?”燕青突然打斷了白玲的話,目不轉睛地盯着羅斡。
“如果到了現在我還不知道那個所謂的大商人是誰,那這幾十年不是白活了?”見一旁的七叔也露出了驚訝之色,他毫不猶豫地站了起來,來回走了幾步,突然轉過了身子,原本有些黯淡的眸子中閃現出一縷智者地光芒。“如果不是那位初來巴蜀便立了大功的高帥,你們又怎麼能那麼容易地調動人馬平息了此次的事變?”
“是他!”七叔把前前後後所有事聯想了一遍,終於恍然大悟,面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絲愧疚←在渝州待了那麼多天,卻始終不明就裡,比起初來乍到便抓住了線索的羅斡來說,着實太過目光短淺了。
羅斡見燕青和姚平仲都是泰然自若,心中愈加波瀾起伏,但在面上卻顯得極爲鎮定。“高帥認識阿玲想必是偶然,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也應該是偶然,不過,事情發展到如今這個局面,有些話我卻不能不說。我知道,如今大理正在謀求歸宋,但是,大理當初立國得到了三十七部的支持,最後卻失盡人心,造成三十七部屢屢起兵動亂※以,大宋縱然能夠得到一個大理作爲屬國,關鍵還在於處於兩國中間的我們。”
話說到這個份上,燕青不得不仔細思索,他和姚平仲對視一眼,見對方的眼中精芒畢露,立刻明白羅斡所說都是真話←一向只負責處理局部,對於西南總體形勢的考慮往往也只侷限於一點一面,但他卻知道姚平仲這個將門子弟在短短時間裡做足了功課,在這方面比自己要精通得多,因此只得暗地裡推了姚平仲一把,示意他開口作答。
“大王的意思是不是要高帥迎娶玲姐?”姚平仲說話一向直來直去,因此渾然未覺自己的話會給別人造成怎樣的感覺。“如果高帥肯迎娶玲姐,大王是不是願意做出其他什麼承諾?”
一句話頓時令在場衆人全都變了臉色,白玲固然是面色慘白,燕青和七叔也好不到哪裡去,就連始作俑者羅斡也愣在了當場。許久,這位烏蒙王方纔憤怒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我不是在賣女兒!”
“連玲姐自己尚且沒有提出此事,大王在這個時候提出來,不覺得給人一種交易的感覺嗎?”姚平仲寸步不讓地反擊道,“大王如今是以烏蒙王的身份坐在這裡,而我們也同樣是代表朝廷而到此地來,這其中的意義大王應該很清楚!在這個時候將玲姐牽扯進來,不能不讓人懷疑大王的居心!”
“你!”羅斡根本沒想到一直默不作聲的姚平仲竟然詞鋒如此厲害,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良久,他長長嘆息了一聲,重新坐了下來。“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