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十月,北國自然是顯現出一片天寒地凍的景象,但是遼東卻戰雲密佈。自從被女真下了黃龍府之後,信州、通州、鹹州一路勢如破竹全都爲女真所下,只剩下了孤零零的東京城遼陽府和周圍的小城。但是,遼國在東京道和中京道之間佈下了重兵,是以女真進兵並不容易。
對於女真而言,區區遼陽府已經不是重點了,遼東大部已經落入了他們的手中,他們眼下的目標自然更遠。只是,在這個節骨眼上,高麗居然出兵三萬逼近宣州!
“三叔!”
完顏婁室走進房間,見阿骨打正對着牆上的地圖出神,只得又開口道:“這天寒地凍不易進兵,高麗人那邊應該只是做做樣子,想必不會有真正的動作。”
““哼,這些高麗人口口聲聲仁義道德,全都是仿效中原那一套,他們何嘗不想分一杯羹?”阿骨打冷笑一聲轉過身來,臉上掛着深重的寒意,“當初遼國立國的時候,高麗人也同樣不肯屈服,結果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怕了,立刻上表臣服,然後世世接受冊封。他們如今不過是看我女真兵少,倘若一朝看到我國強過遼國,還不是立刻會偃旗息鼓?這等首尾無常的小國根本不足爲懼!”
完顏婁室本就不把高麗放在眼中,只是覺得阿骨打這段時日情緒不對,心中不免有些擔憂。如今烏雅束雖然名義上是諸部聯盟長,但是,大多數實權已經掌握在了阿骨打手中,所有人都把阿骨打當作了繼任的人選,他也不例外。
“高麗區區彈丸小國,他們的動向雖然需要注意,但根本不是最重要的!”阿骨打當然知道完顏婁室在想些什麼,因此直截了當地道,“我只是對南朝不放心。”
完顏婁室聞言一驚。不由自主地問道:“三叔前時從南朝回來,不是說這一次的約定於我女真很有利嗎?”
“此一時彼一時。”阿骨打面無表情地指着牆上的地圖,長長舒了一口氣,“奪下黃龍府,我女真取得了對敵的最大先機,再也無懼於遼國的清剿,即便他們有數十萬大軍,也未必能夠輕言取勝。只是。你聽到最近遼國那邊傳來的消息麼?”
“是說蕭奉先兄弟謀反被誅?”見阿骨打點頭,完顏婁室也不由皺起了眉頭,“遼主乃是昏君,這兩兄弟更是奸臣,但正由於有他們,前時我們才能取得寧江州大捷。如今遼國朝局有變,確實值得注意。”
“不錯,以後地進兵大概不能像以前那樣順利了!”阿骨打彷彿是爲了疏解心頭鬱悶一般,狠狠一拳打在了桌子上,“蕭嗣先那個飯桶戰敗回國之後。遼主非但沒有責罰他。還把責任歸咎於底下的將領,是以東京道將士離心,所以我們這一次圍住黃龍府清掃援兵才能這樣順利。可是。這一次他們處死蕭奉先兄弟,第一罪不是謀逆,而是寧江州敗績,這無疑是爲了安將士之心!蕭奉先兄弟的家產全都用來勞軍,這樣一來,遼軍上下的戰力何止強了一倍!”
完顏婁室也是女真族中智計出衆的人物,往深處一想,面色也不由變了。儘管女真舉兵反遼都是必然的事,儘管舉族上下已經下了必死的決心,但是。希望敵方自亂陣腳總是免不了的事。每一次都是以弱勝強以少勝多固然是值得驕傲地事,但倘若遼國將士不是那麼膿包,他們這區區一兩萬人早就完了!
臉色數變之後,他終於有些猶豫地問道:“這麼說來,三叔是因爲遼國的鐵壁死守而犯難?”
“不錯。遼國如今缺的就是總攬全局的將帥之才,所以,他們如果進兵,我就能抓住他們的破綻,但是。如果他們龜縮不動,我也沒有太多的辦法。我們的兵馬太少了,攻城掠地總免不了損失,如果還要佔據城池,那麼,人是肯定不夠用的!更何況……”
見阿骨打突然閉口不言,完顏婁室心中一動,但卻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國相撒改和習不失石土門等人如今都在各處收攏兵馬,但是成效並不顯著,而烏雅束畢竟沒有正式傳位,所以,什麼建國稱號都是空談。
軍中如今擁立阿骨打的聲浪越來越高,他只希望不要出什麼亂子就好!
正在此時,門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後便有一個身着甲冑地衛兵匆匆而入。
“報——”
阿骨打見是自己地心腹,便招手喚他過來,側耳傾聽了幾句便臉色大變。
“二哥……病逝了!”
“什麼?”大驚失色的同時,完顏婁室不由感到了一陣發自內心的輕鬆。烏雅束一向對他照顧有加,他當然並不是一心一意盼望着對方死去,但是,女真進兵到了如今地地步,迫切需要一個更加能夠看透全局的人作爲領袖,而除了阿骨打,沒有任何人適合這個位置。想到這裡,他立刻朝阿骨打單膝跪下道:“請三叔儘快主持大局!”
阿骨打低頭俯視了完顏婁室一眼,重重點了點頭。
大觀元年十一月初五,女真諸部頭人及各路大將齊聚黃龍府,完顏阿骨打繼烏雅束之位。撒改迪古乃習不失石土門等人趁勢請阿骨打稱帝,阿骨打不允,衆人再三請之,最後允建國號曰金,惟稱都勃極烈,卻再次拒絕了帝號。但誰都知道,阿骨打稱帝不過是早晚的事。
女真建國大金的消息很快傳到了遼國和大宋,當高俅得知時,第一反應竟是跳了起來。這一切的進展實在是太快了,足足比歷史上的女真建國早了大約十年。時至今日,他再沒有歷史作爲參照,今後應該怎麼做,能夠怎麼做,都要取決於朝廷君臣的判斷了。
高俅來回在房間中走了幾步,突然自言自語道:“阿骨打終於掌握了大權,到時候,這個一手造就了大金的人應該就會稱帝了……金太祖?只是你登位得早,估計去位也得早!”
英雄永遠都是不長命的,更何況阿骨打這樣始終身先士卒的勇士,他可以確信地是,即便稱帝,以女真如今的景況,要阿骨打在後方遙控指揮是絕對不現實的。那麼,今後就有無窮無盡的變數!更何況,他早已埋下了伏筆。
“即便遼國撐不住也不要緊,只要女真沒了主心骨,一切就會朝另一個方向走。”
他低頭看着手中奏報,上面是蕭烏納接任東北路統軍使之後的種種措置。即便他並非那種軍略精通的人,卻仍舊從上面看出了絲絲端倪謹慎有餘而進取不足,大約,這位曾經顯赫一時的老將對於女真是忌憚太過了。如今東京道遼軍雖然銳氣已失,但畢竟人數優勢還在,而且契丹騎兵在馬戰上的本事無人能及,若是真的能夠有一個好將帥統軍,怎麼也不可能一敗再敗。
接到奏報之後,趙佶立刻便召見了幾個重臣,也不寒暄便直截了當地問道:“遼國向來最重臉面,女真原本不過是他們屬地之中地小部族,如今突然號稱建國,遼國朝廷說不定會下令蕭烏納進兵。倘若他們此次再敗,你們認爲北國局勢將會如何?”
“倘若再敗,遼國便只能動用傾國之兵了!”蔡京見趙佶看着自己,便以目朝高俅示意,顯然是希望他把接下來的話再說下去。
見此情景,高俅便上前一步道:“東京道兵馬已經是久敗之軍,蕭烏納初來乍到,縱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這麼快重振士氣。而女真剛剛,建國大金,正是士氣旺盛的時候,兩相比較,高下立見,此次遼國很有可能再吃敗仗。而在此之後,整個東京道必定全都落入女真之手,爲了撲滅這些叛逆,遼國必定會動用南京道、上京道以及中京道三路兵馬,到時候幾十萬大軍一起撲上,成敗就很難說了。”
趙佶聞言眉頭一挑,顯然大爲興奮:“伯章,難不成你以爲遼國一旦以傾國之力對付區區女真,還會遭到敗績麼?”
“他們確實有可能會敗,但是,聖上希望他們會敗麼?”高俅環視衆人一眼,一字一句地道,“這是遼國擊敗女真最後的希望,一旦這一場敗了,那麼也就證明,昔日馳騁疆場縱橫無敵的契丹鐵騎,已經完完全全不存在了,而遼國也將由此一蹶不振。一旦到了這一天,那麼,女真必定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席捲整個北方,從而取代遼國成爲我國大敵!是初生之虎更有威脅,還是垂垂老矣連牙齒都沒有的病虎更容易應對,想必聖上和各位都應該瞭解。”
趙佶長長舒了一口氣,盡力把心中那些亂七八糟的小想頭都驅出了腦海。當年太宗北伐遭遇慘敗,而真宗時儘管勉強擊敗了遼軍,但是,遼國的陰影卻從來都籠罩在每一位大宋君王的心頭。他無時不刻地希望北定燕雲,更希望曾經的強遼灰飛煙滅,如今眼看願望即將達成,卻還是不得不讓這個機會從手邊溜走,爲的只是大局。
“聖上還年輕,即便此番不能如願,將來卻一定有這樣的機會!”
蔡京適時補充了一句,臉上掛着老謀深算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