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成都府雖然不如白日裡的熙熙攘攘,但仍舊呈現出—派繁榮的景象。作爲西南邊陲最大的城市,成都府不僅是四方商賈雲集之地,本身也居住着衆多豪族。川中地少人多,一畝的天價已經超過了一千文,而成都府周邊的地價更是驚人,除了那些祖產頗豐的小地主之外,便只有腰纏萬貫的人物能負擔得起了。饒是如此,城中做小生意的人還是數以千計,對於他們來說,忙忙碌碌一天的日子雖然辛苦,但好歹還是能夠餬口的。
一大清早,西大街的胡府大院就有了動靜。住在這裡的是胡憲明一系的所有胡氏子弟。由於胡憲明得掌家族大權,因此除了位於東大街盡頭的胡家老宅之外,他這一系的宅邸是最豪華的,屋檐樓宇綿延整個街區,看上去煞是令人羨慕。然而,這一天胡府的所有下人卻全都面露驚惶之色,原來,據胡家派去渝州的幾個護衛來報,胡憲明的寶貝孫子胡嘉仁竟然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胡憲明雖然有三個兒子,但孫兒卻只有這一個,聽到這個消息時,一向冷靜的他立刻勃然色變,自昨晚開始,闔府下人幾乎無一不遭遷怒,自然是噤若寒蟬。話雖如此,胡家管事的畢竟是胡憲明,即便害怕遭訓,有些事情卻不得不報。
“家主!”
“我不是吩咐過了麼,沒事別來煩我!”胡憲明掃視着面前一臉謙卑之色的管家,頓覺心中氣不打一處來,“除了仁兒的消息之外,其他的事你讓他們斟酌着辦就行了!”
那管家被這句話噎得一愣。隨即賠笑道:“家主,是高帥差人來請,說是有要事……”
這下胡憲明立即變了臉色,他霍地站了起來,一臉惱火地質問道:“你怎麼不早說!”他狠狠瞪了管家一眼,連聲喚道。“來人,快去備車!”他一邊說一邊往內室走去,別地事他可以不理,但是,事情若涉及到官府就不同了。只是,這高俅上任之後只是到自己府中赴宴過一次,幾乎從未下帖邀請過別人,今次相邀究竟所謂何事?
行駛在青石路上的馬車不時傳來陣陣顛簸。但車上的胡憲明卻彷彿絲毫沒有察覺,靠在廂壁上閉目沉思。對於孫子的驟然失蹤,他的心中早就有了懷疑的人,不是麼。剛州聽說胡嘉仁和馬幫中人有了衝突便傳來這樣地消息,他不可能不把兩者聯繫起來。可是,胡家在諸多生意上都和馬幫有着往來,甚至是其在成都府內的最大主顧,他甚至與馬幫幫主盛三是換帖的弟兄,論情論理,事情都不會弄到這種地步。
“天兆……隆興……難道這件事……”
想到那句令人不寒而慄的讖語。他倏地警醒了過來,緊枝着,一股難言的寒意籠罩了他的全身,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他猛地伏身趴了下去,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嗖地一聲厲響,一支羽箭穿窗而入,狠狠地釘在了他剛剛坐着的位置。下一刻。又是數枝羽箭挾着呼呼風聲飛了進來,把那遮窗地布簾撕得粉碎。
“有刺客!”
原本還有些茫然的車伕終於警醒了過來,跟車的數個下人更是扯開嗓子叫喚了起來。此時此刻,甚至沒有人想到打開車門確認一下胡憲明的死活,場面亂成了一團。光天化日若是有人持刀行兇倒也罷了,可動用弓弩卻有些聳人聽聞了,一時間,街上雞飛狗跳,路邊地行人和小販唯恐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躲了個一乾二淨。然而,那些暗中攻擊的人彷彿一瞬間銷聲匿跡似的,再也沒了行動,直到這時,方纔有一個膽大的下人上前拉開了車門。
“家……家主!”
望着形狀狼狽卻又安然無恙的胡憲明,所有人都傻了。幾乎沒有人認爲他在州才那一輪羽箭急襲之下還能倖免於難,可是,他偏偏就好生生地站在衆人面前。
“混蛋!”驚魂未定的胡憲明劈手給了那個下人一巴掌,二話不說地拉上了車門,隨即才怒聲吩咐道,“還愣着幹什麼,快走!”
“什麼,大庭廣衆之下竟有人襲擊胡家的車隊?”聽到這個消息,高俅立時感到了事情地嚴重。當他看到狼狽不堪的胡憲明時,心頭僅有的一絲懷疑也消失得乾乾淨淨,而當他看到那輛仍舊保持着原狀的馬車時,更是對胡憲明能夠倖免於難深感驚奇。
“啓稟高帥,射到車廂中的應該只是自制的弩弓,而不是軍用制式兵器。”
奉命前來協助的是忠勇軍的一個都頭,他在軍中供職多年,對於弓弩自然是熟悉得不能在熟悉了。他詳詳細細對高俅解釋了一番,方纔用敬佩的目光看着胡憲明。“雖然力道遠遠沒有制式弩弓那麼強,但少說也比尋常弓箭厲害得多,胡先生能夠躲過一劫,足可見機敏睿智。”
胡憲明聞言不禁在心中破口大罵,面上卻只得敷衍地笑笑,直到現在,他仍舊感到難言地後怕,要不是直覺的第一反應,他今次就鐵定沒命了!他往日仇家雖然不少,但仔細想來,卻應該沒有人會採用這樣激烈的方式,要知道,這可是成都府,不是那種戎夷遍佈的州縣!
一旁的吳廣元憂心忡忡地請示道:“高帥,是否要派人全城大索?”
“那是自然,派人看住所有城門,務必找到兇器再說!”上任不到一個月就遇上這樣的事,高俅立時咬牙切齒地下了命令。“還有,讓官府的差役揪住那些地頭蛇,讓這些眼線也動起來!哪怕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到線索,我就不信還能有人在這樣的投查中矇混過去!”聯想到大理寶物遭劫奪的故事,他地心火已經完全被撩撥了起來。若是說先前還有心用懷柔之計,那麼,眼下他就不得不亮出獠牙了。
“不知高帥今日請草民來所爲何事?”換了一身衣服之後,胡憲明心下稍定,這纔不無疑惑地出口問道。這一次和上次不同,書房中除了對面的高俅之外,他還發現有一個自己根本不認識的人,因此分外留心。
“胡老,不知道你對令弟胡憲水瞭解多少?”
“那個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廢物?”胡憲水聞言大愕,直覺地把平日的家常評語漏了出來,“高帥怎麼會問起他?他平日和胡家其他人並沒有什麼交往,草民之知道他素來喜好女色,小妾足足娶了十幾二十個,通房丫鬟更是不計其數,要不是當初分到的家產都是讓底下人經營,恐怕他早就去喝西北風了!”他和這個庶出的弟弟本來就沒有多大往來,自然是狠狠鄙薄了一通,末了卻感到有些不對勁。“莫非……莫非是他行爲有些不妥?”
沉吟片刻,高俅便略有刪節地提了提大理使節之事,他也不說寶物被劫,而是說一行人在路上遭到了劫殺。果不其然,胡憲明當即變了臉色,隨後小心翼翼地問道:“高帥,難不成您認爲胡憲水和此事有關?不可能啊,他平素最是膽小怕事,爲人窩囊得很,怎麼會有這個膽子?”
“可是我的屬下正好看到了一夥可疑人從後門進了他的宅邸!”高俅轉頭看了一眼公孫勝,示意其上前解說。
聽完了公孫勝的敘述,胡憲明究竟是老於世故的人,很快分清楚了事情輕重。隱隱約約地,他甚至覺得今日自己的遭襲也和此事脫不開干係。“高帥但請吩咐,草民雖然和那個傢伙是兄弟,但大義當前自當以國事爲重!”他立起身來深深一揖,心中打定了主意。若是讓他知道那個廢物和一系列的事情有關,他怎麼都不會放過那一系人!
“很好!”高俅舉手示意胡憲明近前,在其耳邊低聲吩咐了幾句,隨後才囑咐道,“此事非同小可,我看你身邊也沒個得力的人,行事多有不便,便讓勝之跟着你吧!”
“多謝高帥體恤!”胡憲明心知肚明這是監視大於保護,但是,一下子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他再也不敢自恃財勢。早先的事情要是再發生一次,誰能擔保他還能有這麼好的運氣?不管怎麼樣,多一個保護神總比時時刻刻擔驚受怕更好。
送走了胡憲明,高俅立刻派人備車出了城。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做好用兵的最後準備了。成都府外駐紮着忠勇第一軍,第二軍和第三軍,總共近萬人,用來彈壓小變是綽綽有餘了。一直以來,他都在靜觀其變,如今看來,情勢已經趨向於明朗,大理的保王派和本地的逆黨勢力勾結不無可能,中間應該還有一些不甘寂寞的人從中作祟。自己已經把網放得足夠大,是該收網的時候了!
當日傍晚,官差在一戶無人居住的民宅之內找到了被遺棄的一具簡陋弩弓,成都府內的豪門大戶聞訊無不惶然,畢竟,財勢再大也抵不過刀劍,誰都擔心胡憲明的遭遇會發生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