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寧元年的六月對於大宋來說,可謂是多事之秋。先是堂堂天子官家在沒有事先通知的情況下驟然駕幸軍器監,而後在發現諸多軍器不堪使用後雷霆大怒;再是有殿中侍御史錢遹上書彈劾曾布,奏摺引起朝野大譁;三是曾布上表乞罪,卻仍然未有發落的旨意。在朝中官員看來,軍器監的事暫且不提,但曾布這位自元符末年在政事堂中呼風喚雨的宰相,無疑是很難再留任了。沿用了那麼多年的慣例擺在那裡,皇帝在曾布出任山陵使之後保了他一次,但很難再保他第二次。
與此同時,遼國在這新君登基未久的日子,同樣是政局動亂。自從四月間,遼主耶律延禧命蕭芷因並樞密使耶律阿蘇和同知北院樞密蕭德勒岱追究耶律乙辛餘黨以來,朝堂上的權臣往往利用這個構陷官員收受賄賂無所不爲,其中光是蕭芷因一個人,就收了蕭達和克大筆賄賂,私自免了對方的罪名。類似這樣的事情屢見不鮮,民間百姓也多受波及,自然是鬧得怨聲載道。
然而,這卻給了大宋諜探莫大的機會。在嚴均的暗中主持下,數十名頂着高僧名頭的僧侶進入遼國,甚至屢屢進出權貴府邸爲他們講授精妙的經義。數百名所謂耶律乙辛餘黨的契丹人被一些人或明或暗地保護了起來,或是提供藏身之地,或是提供各種援助。憎恨在一天天聚集,而遼主耶律延禧卻絲毫不以爲意,四時捺鉢的目的彷彿只有一個--打獵。
同樣是六月,夏主李乾順遣使再次至遼國請婚,這一次,遼國沒有立刻拒絕,而是吩咐徐議。這不啻是一個同意的信號。儘管党項人仍未從當初一連串的失敗和國中事變中抽身出來,但是,在年輕的李乾順領導下,一切都在漸漸復甦。
三個最大的國家。三位年輕地君主,此時儘管彼此提防,更大的精力卻依舊放在國內。只是各有各的態度,各有各的手段而已。
一道奏疏發去京城了無動靜,這當然不是高俅希望中的結果。然而。在這天高皇帝遠的西南,他能做的只有一個字,那就是等。於是,他作爲四路經略安撫使,第一次把高屋建瓴四個字提到了最高處,成日裡只在那裡統籌安排。在之前趙佶批覆的情況下,他從蠻夷中招收了近千弓弩手。一一加以訓練。希望能夠達到以夷治夷。除此之外,他又利用自己在西南夷之間的人脈分化離間,錢糧縱然是流水似地花了出去,但也在同時得到了莫大的收益。幾個月間,竟再未發生什麼大的漢夷衝突。彷彿一夕之間所有人都安分了。
只有高俅自己知道燕青在當中發揮了多少作用,在收了幾個能幹的幫手之後,這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周旋於各部首領之間,以遠遠比馬幫當年優厚的條件得到了這些部落的支持,更把收購藥材等土特產地價格提高了三成,而且答應用各部需要的物資進行交易。儘管不到一個月就讓高俅帶到西南的財富縮水了一半,但是,這種和朝廷羈縻蠻夷相似的法子無疑是收到了奇效。從長遠看來,甚至可以保證西南這條最困難的商路。
而大理的高氏在和高俅進行了接觸之後,也默許似地讓燕青全盤接手了馬幫在大理的產業和各種關係。當然。他們根本沒有覺察出段正嚴曾經失蹤過一段時間,事實上,連段正淳這個當父親的都不知道,就不用提其他人了。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地過去了,到了八月,在段正淳和高泰明商議之後,終於派出了正式的使節。使節團以高泰明之弟高泰運作爲正使,高泰明之子高明清作爲副使,一干人浩浩蕩蕩地開到了成都。高俅早在得到信息的時候便使人飛報京城,故此大理使節一行在成都府只等待了十幾日便得到了大宋皇帝聖旨由四川經略安撫使高俅陪同,準大理使節進京!
和大理使節團的興高采烈不同,望着手中旨意,高俅卻覺得沉甸甸的。西南不過是剛剛有了一個開始,要想再有所突破至少還得兩三年,可是時間不等人,朝中曾布已經被免去了尚書右僕射的職務,改爲觀文殿大學士,不日就要出知潤州。而政事堂尚書左右僕射同時空缺,這在大宋歷史上還是頭一次。此番回京,他怕是不會再回西南了,可是把一個才收拾了一半的局面拱手讓給別人,他又無論如何不甘心。
燕青暫時在西南是回不去了,否則這條好不容易開闢出來的商路又會落空,他如今要思考的,是怎樣在西南安插一個自己人,至少能夠穩定一方局勢的自己人,這樣也就不至於斷了和大理的聯繫。可是,後來者儘管不用再擔着四路安撫使的責任,但一個成都知府也至少需要四品至三品的官階,他手下有這樣的人麼?他那些培養出來嫡系子弟最高的仍舊在七八品上轉悠,還沒能形成氣候,而嚴均又萬萬不可能動,這種捉襟見肘的窘迫時刻提醒着他,在政壇上,他仍舊只是一個暴發戶而已。
就在他準備和大理使團一起動身的前一天,來自京城的一封急信卻讓他大爲意外。信是京城的英娘寫來的,內容很簡單,趙挺之和蔡京突生嫌隙!消息出自趙家的準媳婦李清照,雖然是無心之詞,但英娘卻記在了心裡。
“趙挺之和蔡京有隙?”高俅反反覆覆地琢磨着信中的那句話,心中頗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趙挺之這個人兩面三刀他當然清楚,但他更記得,在蔡京在徽宗年間第一次執政的時候,趙挺之可是牢牢抱着對方的大腿,順利地在政事堂中站穩了腳跟,後來是在羽翼豐滿的情況下才踢開了蔡京準備單幹,結果卻被蔡京算計得黯然下臺。如今蔡京雖然沒有那種強勢,但好歹是處於上升期,趙挺之這個見風使舵的傢伙會笨到和對方作對?
“不管了,他們要鬥也是好事,趙挺之這個傢伙總比蔡京好對付一些,當初在京城時雖然只是若即若離,但如果在緊要關頭拉一把,說不定也是一杆槍。”
打定了主意之後,高俅便命人招來了吳廣元和金堅。這兩個人經驗閱歷都極其豐富,做起事來手段老到,正是他需要的那種幕僚,如今回京在即,唯一的顧慮就是那一點心結,因此他不得不在此時一一了斷。
“恭喜大人,若是我沒猜錯,大人回京之後便要大用了!”吳廣元喜笑顏開地拱手道賀,“我大宋向來最看資歷,大人剛剛年過三十便能入政事堂,真可謂是開一代之先河!”
“聖上和大人相知相得,況且又都是年富力強,正可一掃我大宋朝堂頹勢!”金堅也是有些憤世嫉俗的,此時矛頭似乎隱隱之中另有所指,“聖上如今最欣賞的就是年輕才俊,也該讓老人挪一挪位置了。”
“正夫這句話雖然誠實,但未免偏激了一些。”高俅心中一寬,稍稍斟酌了一會言辭,臉色隨之一正。“二位也跟隨我有些時日了,所以有些話我也想敞開說清楚。如今韓相和曾相先後罷相,朝中格局可以說是經歷了一場莫大的變革,其中變數我就是不說兩位也該清楚。你們是蔡學士薦給我的,蔡學士如今重回朝中,而我回京之後,難免會因政見不同而有所分歧,所以我希望你們能有個準備。”
對面的兩人都是積年的人精,一愣之後立刻雙雙領悟了其中的意思。權貴之間相互薦人本是極爲普通的事,但是,在幕僚這一點上就相當謹慎了。政敵之間固然可以互薦童僕,但卻絕不可能互薦幕僚,試想誰敢用一個敵人推薦的幕僚爲自己謀劃,這不是找死麼?所以,在當初蔡京將他們推薦給高俅的時候,他們心裡自然是認爲蔡京和高俅在私底下是一路的。
“原來這兩位主兒竟不是一路的,也難怪,一個四十多歲一個三十多歲,都在年富力強的時候,哪個爲主都能獨霸朝堂數十年,以前韓曾在的時候還可以融洽相處,現在怎麼可能不爭?”吳廣元心中飛速轉過一個念頭,然後深深一揖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大人既然視我爲腹心,今後我自當盡心竭力爲大人謀劃!”
這算是表明態度了,高俅微微點了點頭:“那今後就要辛苦吳老了。”
金堅卻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思索了更長時間。“大人,蔡學士自熙寧年間便得神宗皇帝任用,沉浮宦途數十年,根基非同小可,此番重新得用便是舊日親朋運作的結果。依我愚見,非到萬不得已,大人還是不要和蔡學士發生正面衝突爲佳。畢竟,大人聖眷雖好,但時日太短。”
吳廣元連忙附和道:“正夫所言也正是我想說的,朝堂不是西南一地,還請大人今後更節制一些。”
“難得你們如此爲我着想。”一瞬間的驚訝過後,高俅立刻品出了對方的苦心。看來,連他們都這麼想,那麼自己將來的路就更需謹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