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路遙記事以來, 他就一直生活在這個衆山環繞的峽谷之中,谷中唯有他和師傅二人,交通基本靠走, 通訊基本靠吼, 大概是一復一日地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練劍, 他不大記得自己究竟是什麼人, 也不記得自己爲什麼生活在這裡, 什麼都理所當然。當然,可能說他懶得去想,會比較符合實際。
“臭老頭, 喂,我說, 魚都給你烤好了, 你倒是出來吃啊!”路遙沿溪席地而坐, 樹枝上插着三條烤的發黃的溪魚,他不時地在魚身上抹着野果的汁液去除魚腥味, “我說你也給我適可而止吧,就算現在沒有錢將外出買食物和衣服擱置下來,你不能剝奪我用蔥薑蒜的資格啊我說。”
“整天‘我說我說’地掛在嘴邊,你七老八十了嗎臭小子。”小石子從路遙的右後方凌空而來,路遙彎身去拿一旁的柴火, 小石子就擦着他的耳邊飛了過去, 落進溪水裡濺起一個小水花。
“每天都只知道玩偷襲, 你才二三歲嗎臭老頭!”路遙井字青筋在額頭暴起, 朝着身後怒吼。
“知不知道什麼叫一日爲師終生爲父, 你尊卑地位的觀念被狗吃了嗎?!我養了十幾年就養只小白眼狼出來,早知道就應該讓你在山裡被狼叼去養成小狼崽子。”從小灌木叢後面走出來身着一身亞麻布織就的粗布衣裳, 戴着斗笠的鬚髮全白的老人,他揹着一個魚簍,裡面卻連半條魚都沒有。
“你在那裡口胡什麼!這裡根本就沒有狼吧!我上次進山最多就見着一頭野豬,打回來之後你一個人吃了大半隻!”路遙看了看老人的裝扮,嘴角抽了抽說,“你能不能不要上山採藥的時候打扮得像去釣魚一樣我說,整個山谷的智商都被你拉低了!”
“我這是迷惑敵人,你個臭小子懂什麼,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什麼時候給我創幾招劍法出來啊!”
“劍法什麼的,是爲了修身養性的,能夠強身健體就好了。”路遙抽出一根樹杈,聞了聞魚香,輕咬了口魚背脊,然後大口吃了起來。
“要長輩動了筷子小孩纔可以吃,你懂不懂禮貌!”見路遙完全不顧自己,自己開動起來,老人丟了魚簍,瞬間坐到了他的對面也拿起魚吃開了。
老人取下腰間的葫蘆,搖了搖,帶着賤笑說:“知不知道這裡面是什麼?”
“你真的得老年癡呆了嗎?除了酒你這個僞君子還能放什麼?”
“是癮君子!不是什麼僞君子!不要亂用詞語啊臭小子!”老人給了路遙額頭一板慄,“你最近又開始常說起了那些我聽都沒有聽過的詞語了,路遙這麼下去你可怎麼辦啊,說話都沒有人聽的懂了。”
“這說明你沒有創造力啊臭老頭,跟得上時代的人都聽得懂,啊對了,這個月月末要是再不給我買紅豆糕小心我餓死你喲~”路遙挽起褲腿準備又一次下水撈魚。
“你是不是偷喝了我的‘醉生夢死’啊?”老人的臉上因爲飲酒的緣故,多出了兩團紅暈。他搖了搖自己的酒葫蘆朝着灌木叢大聲質問。
“我在這邊,你朝着那裡吼什麼!還有你自己喝完之後不要來到我的頭上啊臭老頭!我是不抽菸不喝酒不狎妓不豪賭的‘四不’好青年,不要往我身上潑髒水,小心我告你喲~”路遙一路淌着水往小溪中央走去,“對了上次打賭你輸我的新衣服什麼時候買給我?”
“天氣真好,吃完飯就應該去練功,你要記得練劍,我先上山去採藥了。”老人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朝着身後的小木屋走去。
“你明明是去睡覺吧我說,不要給自己找那麼冠冕堂皇的理由!!!”路遙把到手的幼魚放了回去,站在水裡半天終於還是空手而歸。
酒足飯飽之後,路遙找了個乾淨的草地躺下,陽光穿過樹葉在他的臉上投下了斑駁的光塊,他嫌束成馬尾的髮辮胳應腦袋,就解開來。
活了這麼多年除了這個臭老頭就沒有見過別的人,別說自己的父母是誰了,就連這臭老頭的真名真姓都不知道,被冠上的名字是不是自己的都不知道。
路遙睜開眼睛,盯着頭頂密密匝匝的金色光斑笑了起來,人生啊,始終是銀他媽一般的人生。
阿勒,銀他媽是誰?叫銀的人的媽媽嗎?阿勒,媽媽又是什麼?阿勒,要不是要把這些新詞也記下來?
果然人太聰明瞭也是一種罪過嗎?
轉眼到了月末,老人還是丟三落四忘東忘西,路遙還是上廳堂下廚房忙練劍苦創新,兩人互不打擾,只有吃飯的時候才聚在一起。
今天吃的是烤兔肉,路遙用小刀割下肥美的兔腿遞給老人,順便給自己給割下一個,老人就着散發着肉香的兔腿抿了一口小酒。
“啊——”老人饗足地長嘆一聲,停頓了一會兒,他說“路遙你也老大不小了……”
“臭老頭,即使這個世界真的只有我們兩個人我也不會接受你的,死了這條心吧!”路遙扯着兔肉,擡起一雙死魚眼看着老人說。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就被一粒石子彈中額頭,整個人向後仰去。
“臭小子,偶爾要明白什麼話能夠插嘴什麼話不能,我教你這麼多年教到哪裡去了!”老人又抿了一口酒。
“除了嘴上讓我練劍你究竟教了我什麼!”路遙坐了起來反駁道。
“你都忘了。”老人的眼睛眯了起來。
路遙挑起一邊的眉反問:“你想表達什麼?”
搖了搖酒葫蘆,老人長嘆了一口氣,他說:“是時候了。”
“是什麼時候了?”路遙不解,“說話說一半留一半什麼的,最可恥了!”
“你不是一直說沒有看過外面的世界嗎?”老人說,“差不多是時候了,我也活了那麼長時間了,夠了。”
“臭老頭,你果然有了死的覺悟對吧!是這樣沒錯吧!”
“臭小子你給我閉嘴!”老人打斷路遙的話,“在我們後山那裡,有一把傳說中的劍,它被深深地插在石頭裡,要是拔得下來,你就帶着它出去闖蕩江湖吧。”
“這裡有吃有穿有睡的,誰要闖蕩什麼江湖啊。”路遙掏了掏自己的耳朵,“臭老頭你不要在那裡口胡了。”
老人站了起來,在衣服上蹭了蹭油漬,帶着路遙往後山走去。篝火的光與熱漸漸離他遠去,這種黑暗總是給他一種分外熟悉的感覺,像是上輩子他就是在這種環境裡斷氣的。
隨着老人腳步的放緩,路遙也停了下來,前方一片漆黑,唯一的光源是頭頂的星星。今晚沒有月亮,路遙突然想。
他用一旁的柴火升起了一個火把,老人從他手中接過,在火把的照耀下,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山洞。路遙看了眼老人卻沒有問話,這個時候,緘默纔是得知真相的最快辦法。
老人帶着他往裡走,這個山洞是一個天然形成的,沒有任何人工開鑿的痕跡。一路走過去,只能聽到火把燃燒時的噼啪聲,兩人的呼吸都弱不可聞。
老人走到一個拐角的時候停了下來,他對着路遙說:“你一個人去吧,沒有岔路,再直走個百來步就倒了。”
“臭老頭,這不會是個陷阱吧,你嫉妒我比你年輕比你帥氣所以你決定用絕世寶劍這樣的幌子訛我?”
老人一腳過去,差點沒把路遙踢趴下,“你給我有點身爲別人徒弟的自覺!”
“好啦好啦,我進去就是了。”路遙收起頑劣的笑容,一臉“真麻煩”的表情,接過老人手裡的火把,獨自一人往更深處走去。
越往裡走,那種沁入骨髓的溼寒越是明顯,路遙下意識地運起了內力,保護自己的心脈。他喃喃自語道:“那個臭老頭果然是騙人的沒錯,自己怕有什麼變故就先派我過來打探情況,要是我現在出去告訴他這面什麼都沒有的話,說不定能糊弄過去。”
“你才走了不到十步!”老人在他身後怒吼。
路遙回過頭擺了擺手說:“阿勒,真的才走了這麼一點啊。”
“你快給我進去看拔不拔得下來!不要再磨嘰了!你是女人嗎?!”
“好了,這次我要認真地進去了,你不要攔我。”路遙認真地說。
“誰會攔你!你快給我進去!”
原本以爲會有什麼明器暗器生門死門的隧道,結果走到頂都沒有遇到任何陷阱,路遙睜着一雙死魚眼說:“爲什麼隱隱有一種被騙了的感覺?”
他蹲在地上看着被卡在石頭中間的木劍,撓了撓頭,這和那臭老頭說的不一樣吧,石中劍和洞爺湖的混合體嗎?!你以爲你是銀他媽同人嗎?
阿勒,石中劍是什麼?阿勒,洞爺湖又是什麼?阿勒,同人是什麼?
路遙掏了掏耳朵,單手握住劍柄,輕輕一提……劍□□了!!!
這麼簡單你還讓我來拔!一定是有什麼陰謀!路遙快步走回到和老人分開的地方,老人還站在那裡,他帶着非常懷念的目光一寸寸地撫摸着山洞的巖壁。
“拿到了?”老人問。
“啊,拿到了。”路遙回答。
“果然是你。”
“阿勒?不是你讓我去拔的嗎?”
“我年輕的時候,無意間發現了這個山洞,曾經試着去拔過多次都沒有成功。”老人說,“我想,他估計是在等什麼人,不久後我在山谷的入口發現了你,那個時候你纔不足五歲,連話都不說,只有在看到劍的時候有反應,從那個時候起我就教你習劍。”
路遙癱這一張臉聽老人兀自說下去。
“一晃眼都是幾年過去了,我還想着爲什麼會發現這個地方呢,原來是爲了你。”
“臭老頭,我說了,就算世界上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我也不會看上你,你死心吧。”
“你給我聽重點!”老人咆哮,“那有一個五歲不到的小孩會出現在這樣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而且骨骼驚奇。”
“這樣的設定……會不會很獵奇?阿勒,獵奇是什麼意思?”
“路遙,你天生就不該被禁錮在這樣的地方,你會散發出足夠照亮所有人的光芒。”老人說。
“突然日系了是怎麼回事?阿勒,日系是什麼?”
“走吧,離開這裡。”老人看了路遙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路遙看着老人離開的方向,額頭青筋暴起,果然說了這麼多話就是想讓自己一窮二白盡身出戶沒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