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兒?”陳嘉的視線轉向了少年, 眼中還帶着抹探尋,看罷路遙警示的眼神,少年只得點點頭說:“正是。”
“倒是個有趣兒的名呢。”陳嘉說得委婉。
路遙一把攬過少年的肩, 笑着應和:“窮人家的孩子嘛, 名賤好養活。”
“倒也是這個理兒, 眼下邊關告急……”說到這裡陳嘉掩飾性地咳了幾聲, 撇開了話頭, “今日出來的時間不早了,要是晚回了些,師父定要發脾氣, 就此別過。”
路遙笑着點頭,說道:“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見陳嘉走遠了, 路遙也就收了笑容, 看着對方背影,視線裡多了些狗兒看不清的東西。體弱多病, 常年和師父生活在一起,腳步虛浮不像是有功夫,對平民還不怎麼知曉的國事瞭如指掌……這一樁樁一件件的,怎麼憑白無故,生出一股熟悉感來, 莫非……認識?
路遙搖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自己常年生活在谷內, 現下出谷不過才半月餘, 即便是之前見過面, 也是攛掇狗兒去偷他的腰佩,遠遠地見過一次。
“先生在想什麼?”少年隨着路遙的視線望過去, 那裡已經沒有了陳嘉的身影。
“你說……這人生在世,真的有命理一說嗎?”路遙忘了站在自己身邊的,不過是將將十二三歲的少年,突然起來的這麼一感嘆,也不顧對方答不得答得上來,興許他也沒指望狗兒能答上,只是有感而發不吐不快罷了。
少年看向路遙,盯着他的側臉看了許久才笑了笑,應道:“應該是有的,不然……我也不會遇着先生,現在啊,在哪座橋下躲風避雨還不一定呢。”
“你倒是會說話。”路遙露出一個極淺的笑容。
“是先生教導的好。”
路遙曲起食指的第二關節,伸手敲了敲少年的頭,“我可沒教你油腔滑調,到時候騙姑娘家,可別說你師父是我。”
“先生可是承認了你是我師父?”
“我可沒說過這話,小心我告你誹謗。”腦子靈光,但是還不夠識時務,若以後要用的上,還得再練練。路遙想着,就又把視線調回到陳嘉離開的方向了。
“先生說的話總是那麼深奧,狗兒聽不懂。”
雖然狗兒隱隱覺得路遙與常人有那麼些不一樣,但是平日裡他總是能掩就掩的,相處的這段日子已經夠他看清路遙的爲人,如果真能在他手下幹一輩子也不失爲一樁美事,但是……還不是時候。
狗兒在腦子裡轉過這些彎彎繞之後,笑得更開了些,他說:“先生,這可算賠了夫人又折兵嗎?”
路遙側頭看着狗兒,高深莫測地回答:“不,這叫放長線……釣大魚。”
“釣魚?”
“是啊,願者已經上鉤,現在只需瞧,下一步棋,他想怎麼走了。”路遙癟了癟嘴,“不過,看這人也是一副心機深重的樣子,如果可以,成爲朋友是最好不過,要是他日要刀戟相對,指不定得多吃虧呢。”
“才見一面,先生就能看出他是個什麼人?”
路遙朝狗兒神秘一笑,反問:“你怎麼就能斷定,我只和他見過一次面呢?”
暗路遙的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些日子狗兒跟着他確實嚐遍了不少的野味,水從溪裡取,飯從山上來,餓也餓不上,狗兒倒是過得挺舒坦,只是沒酒的日子讓路遙覺着少了些什麼。
他不是愛酒的人,但有的時候興致來了,想要喝着消遣,手邊總是找尋不着,狗兒在上次說過了要學釀酒之後,確實也嘗試了幾次,但結果不容樂觀,還憑白糟蹋了幾壺好酒,路遙斷了讓他幹這活計的念頭,一心一意指望着靠打獵捕魚奔小康。
這天清早,路遙在院裡練劍,狗兒在一旁洗着衣服。由遠及近地走來個人,在籬笆外站定,對上狗兒的視線,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指了指正在練劍的路遙搖了搖頭,狗兒會意,轉過頭繼續看路遙的招式,手上時停時動地洗着衣服。
約摸過了一柱香的時間,路遙停了下來,將劍收回腰間,提腳向門口走去,拔了門閂對上陳嘉的視線。陳嘉笑着揚了揚自己手上提着的東西,說道:“咳咳……這地方真讓人一頓好找。”
路遙側過身體,讓陳嘉進了院子,他答:“偏是偏了點,但是安靜。”過了會兒又補上了句“關鍵是景色優美”。
“不曾想這麼個地方……咳咳……竟藏着如此絕色。”
“這裡的絕色可不止風景。”路遙接過陳嘉奉上的佳釀,領着他往屋裡走去。
“簡陋是簡陋了點兒,但是我和狗兒住已經綽綽有餘,還望子善莫要嫌棄。”路遙擦了擦長凳,讓陳嘉入座。
“未曾告知擅自前來,沒有打攪到你吧?”
“來得正是時候。”路遙也坐了下來,“正愁着沒酒喝呢。”
狗兒晾好了衣服進屋,對陳嘉行了個禮,站到了路遙的身後,低眉垂眼的,甚是乖巧,路遙見他這個樣子好笑,回過頭說:“去市上買些下酒菜來,今天天氣好,允許你買些糖炒栗子吃。”
狗兒乖順地接過路遙遞來的錢,退了出去。倆人一時間沉默下來,他剛練完劍,身上出了一層細汗,要是不洗澡指不定會不會感冒。這麼想着,就覺得身上的汗更粘膩了。
“路兄上次在市集,曾對陳某說過一首詩,我想,這首詩,咳咳,應該還有後續吧?”陳嘉問。
“哪個?”才說完他就悟了過來,“不錯,確實是還有後續的。”
“咳咳……我在家中琢磨多日,卻不得解,本想着時日一長就忘了,可着實是放不下,這才冒昧前來。”
“原來是爲了這個啊。”路遙笑着說,“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復日,花開花落年復年。”
“能寫出這首詩的人,當真算得上是豁達。”陳嘉說。
“那是自然,畢竟是唐寅嘛。”說完之後,路遙支起下巴,半闔着眼瞅陳嘉,他抽了抽鼻子,放慢了語速說:“文縐縐地說話真累人,我知道你是聰明人,不管說什麼都能理解個十之七八,我就不掉書袋了。”
“路兄隨意就好。”
“你今天來這裡,不是爲了聽我念詩的吧?”
陳嘉看着路遙,笑着問:“路兄以爲……我是爲何前來?”
路遙看着陳嘉,坐直了身體,停了半晌纔開口道:“狗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