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夜五更就要上朝,他走了之後重陽又歇了一會兒子,再醒來時天已大亮,日頭斜斜的照了進來,清清淺淺。重陽未起身,只是躺着,沒想到一側身瞧見的仍是北辰夜。
“下了朝就想着與你該是還沒用膳,便過來了。”他優雅的坐在牀榻前,如是說。
重陽撇了撇嘴,這一覺睡的極好,是以心情亦是不錯,瞧着他,甚至起了玩笑之心:“皇上這是想念我想念的緊了?一會子不見就不得了。”
“可不是--”他在她耳畔輕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那調笑的神色讓重陽嗤之以鼻,輕輕推開了他,跳下了牀去:“皖蘇--”她喚。
門卻是呼啦一聲被推開,進來的卻並不是皖蘇。只見明月一身淺褐祥雲宮裝,俏生生的站在門口,緩步走了過來,福了一福:“啓稟主子,皖蘇姑娘在外屋,吩咐奴婢在門口侍候。”
聲音嚶嚀,如百靈鳥兒般的輕快,重陽不由得擡眼多瞧了一眼:“那你去準備些點心來,先給皇上墊墊。”
明月聞言,方纔出去,沒多一會兒便端了回來,北辰夜略一凝神便笑了一笑:“你這裡的點心便是與旁處的不同,莫不是你親手做的?”
重陽稍稍一怔,方纔笑道:“我哪裡會做這些,平日裡吃的也都是御膳房送來的,今兒個這些,卻不知是出自誰之手了。”
北辰夜‘咦’了一聲,明月卻撲通跪了下去,一雙大眼睛滿是誠恐:“奴婢該死,御膳房送來的點心來回不過那幾樣,奴婢瞧着沒甚心意,便斗膽把自個兒尋常做來吃的拿了過來。”
重陽與北辰夜對視一眼,北辰夜擡了擡手:“起來罷,怎麼這倒沒學得你主子的傲氣,動輒就跪。”
重陽心下生疑,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的點頭,親自過去扶她起來:“本宮也沒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隨口一問。你這身子剛好,別在涼處跪着了。”
北辰夜笑吟吟的,指了指盤子,問道:“朕瞧着精美,可有什麼名堂?”
明月誠惶誠恐的站了起來,頭垂的更低了,聲音也是低若蟲鳴:“啓…啓稟萬歲爺,是糯米涼糕,芸豆卷,鴿子玻璃糕,奶油菠蘿凍。”
北辰夜點了點頭:“聽起來倒是順耳。”說着,捏起一塊來放在口中,問道:“你叫什麼?”
明月惶惶的看了重陽一眼,見重陽朝她使了個眼色方纔答道:“啓稟皇上,奴婢叫明月。”
北辰夜‘嗯’了一聲,又問:“可是上遭捱打那個?”
明月聞言,更是越發不敢擡頭,只幾不可聞的回話:“是。”
北辰夜語氣又柔和了幾分:“如今大好了?”
明月忙點了點頭:“啓稟萬歲爺,娘娘已經請太醫來爲奴婢瞧過了,也上過藥,已經大好了。”
北辰夜點點頭,轉向重陽:“還說不讓我給你出氣,就是平日裡太放縱她們了,纔敢把主意打在你身上。”
重陽掩帕一笑,嗔道:“知道皇上的好了,如今已經沒事了,你就不要再舊事重提了,多沒趣。”
北辰夜也是一笑,沒有再多說,眼瞧着吳全發走了進來,便望了過去。
“皇上,七王爺從邊境回來了,如今在祥榮宮外等候傳召。”
重陽一怔。
生辰那一夜,北辰夜將北辰逸抓起來之後最終也是沒有多加處置,只趕着他又回去了邊境那邊,這一去,又是許久。
如今這一聽他回來的消息,重陽先是一愣,想起那一夜的那樣場景,那一幅幅的畫仍是歷歷在目,手,不覺的撫上了小腹,這孩子,也是那夜得來的。
北辰夜亦是別有深意的望了她一眼,隨即起身,心情大好的一甩衣袍道:“那朕去瞧瞧。”又對重陽道:“你好好歇着,我晚上再來瞧你。”
重陽起身,恭敬行禮:“恭送皇上!”
北辰夜來了又走,浩浩蕩蕩一行人,重陽站在暗影處直到那一排影子晃了出去,這纔回過身去,見明月目光炯炯瞧着外頭,心中頓覺不安。
早間的天,處處生機的滿樓閣,微涼,於是緩步走到案前,拿起薄煙紗披風搭在身上,方纔道:“前些日子還擔心着不知道你何時才能當差,如今卻是好了。”
明月一笑,嘴角浮出兩個淺淺的梨渦:“託娘娘的福,總算是好了。”
重陽細細瞧着,無論是神態還是語氣均與之前無意,心想莫不是自己想錯了?於是又說:“你今兒個這個髮髻倒是別緻,臉上也上了妝,還真是倩麗!”
明月咯咯的笑了起來:“主子竟拿奴婢開心,早知道這樣奴婢便不讓明亮姐姐給我梳頭了,她說我這臉色不好,未免主子憂心這才上了妝。”
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伸手在她頭上一戳:“哪裡是拿你開心。”說着起身,拿過一跟簪子給她插上:“你受的苦本宮都記在心上了,這青縷玉簪是皇上賞賜的,與你這身裝扮也是相襯。”
明月受寵若驚的瞪大了眼睛想要拿下來,卻被重陽擋了回去:“跪安吧!”
這樣說了,她也不好再推辭,於是謝恩收下:“是奴婢犯錯在先,給娘娘惹來禍事,實在是受之有愧。”
重陽輕笑:“過去的事便不要再提了,以後好好記着教訓便是了。”
明月點點頭,卻並未馬上離開,而是頓了一頓,擡首道:“主子,奴婢有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
重陽挑眉:“什麼事?”
微風拂面,吹的髮絲飄搖,她輕輕別在耳後,只是略略凝神:“奴婢想問,當日若是換成是皖蘇姑娘,娘娘會選擇同樣的方法救她嗎?”
重陽稍稍吃了一驚,若是皖蘇,她會如何,這個問題她是從未想過的,皖蘇的性子決計不會犯下錯來,而她,也斷然不會讓她捱了打去。
明月卻忽的笑了一笑,映在日光下,越發明麗起來:“奴婢不過是隨口問的,娘娘別放在心上。皖蘇姐姐素來沉穩,又怎麼會像奴婢一樣犯這樣的錯呢!”說着,微微一福:“奴婢先告退了。”
言畢,緩步退了出去。
重陽瞧着,心裡卻始終不能平靜,以至於到了晚膳時分仍是想着,皖蘇布好碗筷,見她不爲所動的只盯着瞧,於是走過去:“娘娘,怎麼了?”
重陽擡眼瞧了她一眼,於是問道:“若是有人欺侮我,你會如何?”
皖蘇冷不丁沒反應過來,眨了眨眼,方纔回神,不由得笑出聲來:“娘娘這是問的什麼傻話,怎麼會有人敢欺侮娘娘呢?”
重陽卻不依不撓的:“我是說如果,如果有人要打我,你會怎麼樣?”
皖蘇捂着嘴,笑的越發開懷:“別說沒人敢打娘娘,就是有人敢動手,奴婢當然會上去與他拼命了。”婉轉斜睨了她一眼,又問:“娘娘你今兒個到底是怎麼了?”
重陽也不由得笑了出來,是呀,她這是怎麼了,怎麼會問這樣的傻問題,她與皖蘇的感情,自然不是旁人能比擬的。
於是執起筷子,把日間明月的話說給了皖蘇聽。皖蘇聽完亦是一笑:“那丫頭孩子性子,娘娘竟也跟着她鬧。”
重陽拉着她坐下:“也不是跟着她鬧,只是想起那日她捱了打,全是因着我綁了她去,如今她卻又問出這樣的話來,好像是怪我當日沒有護她周全。”
皖蘇挑挑眉:“娘娘哪裡是沒有護她,只是情勢所迫罷了。”
重陽搖搖頭:“若是當日是換做是你,那我定然會想盡一切法子來救你,哪怕是拋去宮中的規矩不管也不會讓你捱打,然而對她,雖然也盡力了,卻沒有那般強烈的念頭,終究是以規矩爲先,是以,覺得有些內疚。”
皖蘇靜靜聽着,最後輕輕笑了笑:“娘娘不必內疚,那日綁她去也是爲她好,不過是先下手爲強罷了,否則娉貴人又怎會善罷甘休。而明月那丫頭也不過是信口問問,過不了幾日便忘了,娘娘放心好了。”
紅燭滋拉一聲,火焰冒了老高,人影攢動着,直教人心神不寧,聽她這樣說,重陽只好點頭,幾不可聞的嘆了聲:“但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