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樹連忙跟上,兩人下了樓,剛走出鳳鱗樓,寒風迎面呼嘯而來,葉念桐冷得攏緊了身上的大衣,呼出的氣體立即在空中凝結成白霧。鳳鱗樓外面,已然沒有厲家兄妹倆的蹤影。
沈遇樹抖開黑色羊絨大衣,披在葉念桐身上,她剛流產沒多久,經不住這樣的寒冷。葉念桐轉過身去,看他只穿了單薄的白襯衣與黑西裝,她連忙將大衣取下來還給他,“我不冷,你穿上吧。”
沈遇樹將大衣重新披在她身上,輕聲道:“嫂子,你身體弱,穿上吧,回頭感冒了,御行會怪我。”
葉念桐實在過意不去,她捏着大衣,愁眉不展道:“我是不是很沒用啊,連寒冷都經受不住?”
“……”沈遇樹不知道她爲什麼突然感傷起來,但是這種話,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爲她有沒有用,不是他能去評判的,“嫂子,你站在這裡等一下,我去攔車。”
葉念桐看着沈遇樹向馬路邊走去,她擡腕看錶,已經九點多了,這時候出租車很容易攔到,但是她不想回家。她抓緊大衣,轉身朝與沈遇樹相反的方向走去。
寒風肆虐,冷得她渾身直哆嗦。天上飄起了雪花,她艱難的往前走去。她心裡難過,在腦海裡搜索了一圈,她才發現,她想要找個人傾述時,她身邊竟一個人也沒有了,她成了名副其實的孤家寡人了。
這些年,她外表看起來樂觀開朗,其實內心是很孤僻的,除了顧惜一個朋友,基本上找不到一個能說得上話的。此刻她心裡鬱結難抒,走在寒風瑟瑟的街頭,想起不見蹤影的顧惜,想起丟下她不管的厲御行,她悲從中來。
耳邊忽然響起喇叭聲,她沒有理會,喇叭聲就一直響一直響,她只好轉過頭去。原本是以爲厲御行良心發現回來找她,結果看到降下的車窗裡露出那張豔光四射的臉,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葉念桐,你一個人?”厲家玉跟了她有一段路了,從鳳鱗樓那邊跟過來,看她一個人在街上走,背影看起來很淒涼,這樣可以奚落她的機會千載難逢,她豈會放棄?陣吐餘才。
葉念桐不理她,繼續往前走。厲家玉像是跟她耗上了,她開着車慢慢跟着她。從她失魂落魄的神情看來,她跟御行鬧矛盾了。不過也對,厲氏收購葉氏這麼大的消息,他們要是還能安生,她就佩服她了。
“其實沒有我,你跟御行之間的關係也很糟糕了,哦?”厲家玉開得很慢,幾乎還要壓着剎車走。見葉念桐不理她,她繼續道:“葉念桐,你知道嗎?我跟御行認識三十年,他是什麼脾氣,我比你更清楚。我們交往那段時間,他什麼都遷就我,不管我提多無理的要求,他都會滿足我。但是對你,我相信他沒有這樣的耐性,否則他也不會執意收購葉氏了。葉氏是你的家族企業,他收購你家的企業,就相當於迎面狠抽你一耳光,難得你還能這麼淡定不跟他鬧,真是識大體啊。”
葉念桐蹙了蹙眉頭,不耐地停下來,看着也停下車來的厲家玉,她不悅道:“厲家玉,你很聒噪啊,你要是想緬懷過去呢,你找錯人了,你要是想奚落我呢,很不抱歉,現在還不能讓你如意,我跟厲大哥感情很好。”
“是麼?”厲家玉腳踩在剎車上,笑吟吟的望着她,“想必你也知道,前段時間我賺了厲氏十幾個億,以御行的性格,如果換了別人,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但是他對我,只有縱容。葉念桐,我覺得你真的挺可悲的,用盡手段嫁給他又怎麼樣?到頭來他把這筆賬全算到了葉氏頭上。說白了,是你爬上他的牀,造成既定事實,害他無力改變,他纔會收購葉氏報復你。”
葉念桐覺得冷,寒風無處不在,鑽進她脖子裡,她告訴自己,不要信厲家玉的話,她說的都是騙人的。她上了那麼多次當,應該要學乖一次。
“他怎麼對我,都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大姐,你管太多了吧?”葉念桐強撐鎮定,她絕不會中計,中厲家玉的離間計。
“呵呵,倒是我多管閒事了。”厲家玉雙手按在方向盤上,一張豔麗逼人的臉上掠過一抹詭光,“對了,我最近做了一件事,其實挺有趣的,不過對你來說,不知道算不算有趣?”
葉念桐瞧着她磣人的樣子,她皺了皺眉頭,“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明天是不是要去陸氏私人診所複診啊?”厲家玉忽然問道,眼底的笑意越來越深。
葉念桐蹙緊眉頭,爲什麼她連她明天要去複診的事都知道?她心裡疑惑,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你嘮嗑半天,到底想要說什麼?”
“我自然不是來跟你閒話家常的,不過是來好心提醒你明天留意一下複診的情況,還有不懂就要問,不要被瞞在鼓裡一輩子,到死那天才恍然大悟,那麼你這一生,也就真是太可悲了。”厲家玉笑眯眯道。
葉念桐聽她越說越玄乎,就知道她在鬼扯了,她不理她,轉身就往前走。厲家玉探頭出來,衝着她的背影喊:“葉念桐,你還記得你上次是爲什麼住院嗎?好好問問你的主治醫生,你會知道答案。”
葉念桐腳步一錯,她轉身走回去,在路邊撿了一塊石頭,走到厲家玉的車旁,舉起手上的石頭用力砸向她的擋風玻璃,擋風玻璃應聲而碎,與此同時響起的是厲家玉的尖叫聲,“葉念桐,你瘋了。”
葉念桐雙手撐在車前面,惡狠狠的瞪着車裡遮住臉的厲家玉,她撂下話道:“對,我就是瘋了,你要再敢纏着我,我告訴你,你的下場就會跟這塊擋風玻璃一樣。”
“瘋子,瘋子,我要告你,我的車……”厲家玉心疼的看着她車前被鑿開一個大洞的擋風玻璃,顯然沒料到葉念桐會耍狠,但是剛纔她砸玻璃那一下,真的把她嚇壞了,她甚至覺得,如果她真的激怒了她,她就會拿石頭朝她臉上砸來。
“去啊,我現在巴不得厲氏出點什麼醜聞,那樣我纔好爲葉氏爭取時間。”葉念桐真的是無所畏懼了,厲家的人一個個都逼她,她要是再忍下去,他們還真當她好欺負。
厲家玉氣得直哆嗦,恨不得一腳油門把她撞飛。但是到底她有這心沒這膽,最後只能看着她揚長而去。她熄了火下車,看着被砸碎的擋風玻璃,她氣得直揪頭髮。葉念桐,這筆賬,你給我記着,我一定會找你拿回來。
葉念桐上了人行天橋,雪已經越下越大,她身上披着的黑色羊絨外套上全沾滿了雪花,她趴在天橋的扶手上,看着馬路上熙熙攘攘的車輛,心情鬱悶得無法抒解,最後她雙手放在嘴邊,尖聲大叫起來。
爲什麼一開始最單純的心,卻要經受這麼多考驗?爲什麼他們不能簡單的相愛、安穩的過幾天舒心的日子?爲什麼他不能放棄收購葉氏,反而要置葉氏於死地?
這麼多爲什麼,她卻無法找到答案,也找不到答案。
她心裡很難受,也很沮喪,爲什麼他們走着走着,就已經無路可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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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遇樹找到葉念桐時,看到她站在天橋上鬱悶的尖叫,他從計程車上下來,有些無奈的走上天橋。漫天飛舞的雪花,安靜的飄落在他們的頭髮、肩頭上,遇到熱氣,很快被蒸發成水滴。葉念桐感覺身邊有人,她沒有轉過頭去,她伸手接着雪花,“沈先生,你爲什麼心甘情願去爲厲大哥做事?我聽說你是沈氏集團的二公子,給人跑腿,你不委屈嗎?”
“不委屈。”沈遇樹長身而立,他想了想,說:“我弄丟了一件很重要的東西,我現在要去找回它。”
“什麼?”葉念桐偏頭看着他,剛纔他說話時,下面一輛車鳴着笛過去,她沒有聽清楚。
沈遇樹不再說話,他望着她,“嫂子,我送你回去。”
“我想在這裡吹吹風,你穿這麼少,你先走吧,一會兒我自己坐車回去就是。”葉念桐搖了搖頭,她心情還沒平復下來,她不想回去,不想再跟厲御行吵架。
“那我陪你。”沈遇樹比她想象的固執,她不走,他也不肯離開,就默默站在她身旁。葉念桐看着他身上僅着的白襯衣黑西服,他站得筆直,雖然哆嗦,但是看他冷得泛青的鼻子,她實在不忍心,將黑色羊絨大衣披在他肩上,“走吧,我敗給你了。”
沈遇樹依然紳士的將衣服披回到她肩上,兩人步下天橋,沈遇樹招了一輛出租車,他拉開後座的門,示意葉念桐上車。等她坐上車,他才彎腰坐進去。
“去哪?”司機問。
沈遇樹剛要報地址,葉念桐已經搶先一步,“厲家大宅。”
車子駛出去,車廂裡很安靜,葉念桐偏頭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花,她目光有些迷離,悵然問道:“沈先生,你知道暗戀是種什麼心情嗎?”
沈遇樹一怔,偏頭望着她,她偏頭看着窗外,窗外路燈的光線打在她側臉上,她臉上有種明媚的憂傷靜靜流淌。他怎麼會不清楚暗戀是種什麼心情?這些年只要閉上眼睛,他都會想起那張明媚的笑臉,明明愛,卻只能選擇推開。這樣的痛苦,他承受了八年。
葉念桐等不到他回答,她也沒想要他回答,她說:“如果從來沒有再度相遇,我會把這份愛戀埋藏在心裡,然後嫁一個平凡的男人,過着平凡的生活。但是命運偏偏將我們湊在一起,原以爲這就是我要的圓滿,卻沒想到圓滿後的痛苦,會比暗戀更甚更心酸。”
沈遇樹安靜傾聽,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因爲他明白,她現在需要的只是一個安靜的傾聽者。
“其實我已經很幸運了啊,能嫁給他爲妻,能守在他身邊,我應該知足的,可是爲什麼我的心會變得這麼貪婪呢?”葉念桐苦惱道。
沈遇樹依舊沒有說話,但是他卻將手默默伸進懷裡,拿出手機,找到錄音功能,想要將她接下來的話錄下來。
然而葉念桐再也沒有聲音了,似乎在想,她爲什麼會變得這麼貪婪?沈遇樹想誘導她說一些表白的話,最終他放棄了,悄然將手機放回口袋裡。
他擡起頭看她,卻發現她睡着了。他對前面的司機說:“師傅,麻煩你,改道去新水灣別院。”
出租車停在新水灣別院外面,沈遇樹看到站在路燈下的頎長身影,他剛纔打電話通知厲御行,他們十分鐘後到新水灣別院,讓他出來接人回家。
他推開車門,目光掃到厲御行肩頭上積壓了一層厚重的雪花,他指尖夾着一隻煙,菸頭腥紅的光芒忽明忽滅,他的神情顯得越發冷峻,他輕嘆一聲,“她睡着了,抱她進去吧。”
“謝謝。”厲御行丟了菸頭,伸腳碾滅在雪地裡,鋥亮的皮鞋踩在雪地裡嘎吱嘎吱響,他已走到出租車旁,俯下身去,彎腰將睡着的葉念桐抱了出來。
他用大衣緊緊裹着她嬌小的身體,與沈遇樹擦肩而過時,沈遇樹說:“我找到她時,她正跟家玉起爭執,還把家玉的擋風玻璃砸壞了,御行,她的脾氣似乎不太好?”
“我慣的。”厲御行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實在讓沈遇樹無語,但是他的重點不在這裡,而是……
“關於葉氏的收購計劃,我們還有別的路可走……”
厲御行有幾分不耐煩的打斷他,“結果是厲氏收購了葉氏,不管用哪種方式,都改變不了結果。遇樹,回去時注意安全,明天見。”
沈遇樹盯着他們漸行漸遠的身影,一時竟百感交集。他和御行真的太像了,一樣的傲嬌一樣的自負,所以他們註定要在愛情的道路上,磕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