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得酩酊大醉,吳越波推開玻璃門,倚着柱子吐了一陣,才接過財政局副局長顧明海遞來的礦泉水。漱了下口,將水從嘴裡吐掉,連帶着滿嘴的酒味。
“哈,吳大秘,可別怪我老顧灌你的酒,你啊,這酒量還真是差了點呢。”顧明海哈哈大笑,身旁跟着的幾個人也笑起來。
“吳秘,您是要陪市長在外面應酬的,這酒量真要多養養才行。”說話的是市容局的伍局長。常在基層做事的他,喝慣了快酒烈酒,對吳越波的酒量自是瞧不上眼。
要不是吳越波是顧淑桐的秘書,這酒他來都不來。
也是顧明海將他叫過來的,說是要照顧吳越波,伍局長一塊兒做陪,同來的還有建委等幾個部門的副手,或是三級局二級局的一把手。
顧明海這眼看再幹一年就要提拔上去坐財神爺了,聽說吳越波要跟自己見面,自不會放過這個拉關係的機會。
倒沒想到吳越波的酒量會差成這樣,扶柱子可吐了老大一攤。但酒店老闆連上來遞手巾的份都沒有,在場的可都是在科察排得上份量的人。
“顧局長,咱們借一步說話。”吳越波把胃裡的酸水給壓下去,往旁邊一指說。
“走。”顧明海笑道。
伍局長等人就站在原地,看着他倆。
“蒙古國的賠款,顧市長的意思是再放一放再轉到慶縣去。”吳越波說。
顧明海一怔:“這筆賠款上午時不是說兩天內就給轉過去嗎?是顧市長的意思?”
“是不是市長的意思,這顧局長你不要多問了,你也知道顧市長不喜歡沒悟性的人,”吳越波微笑道,“財政局的葉局長年底就要退了吧?市裡想讓他早一些過去政協……”
顧明海身子微微一震:“吳秘,你的意思是……”
“葉局長要到政協做主席的話,那顧局長自然是接班的主要人選,這早就在市委的考慮中了,我想過不了多久就要拿到常委會上討論,組織部也會找顧局長談話,”吳越波矜持地說,“這些事我都是從顧市長那聽來的,顧局長可別說出去。”
“一定,一定。”顧明海忙說,“吳秘交代的事,我老顧一定用心去辦。”
“這不是我交代的事,是顧市長交代的事,”吳越波微微一笑,“錢嘛,始終還是要給慶縣的,不過,最起碼得押到年後了。咱們科察也有需要用錢的地方嘛。”
“是,”顧明海笑道,“雖說咱們科察有錢,可一個釘子一個眼,那需要用到錢的地方還是有不少缺口,這六千萬要是一直留在科察,那對市裡的財政也是有效補充。”
“一直留在科察?”吳越波笑道,“那可不行。顧局長,咱們就談到這裡?”
“是,老伍還在等着,咱們過去吧。”顧明海說。
“還有一句話要告訴顧局長,財政局那邊提交上來的人選可不止顧局長一人啊。”
吳越波輕輕一笑,拍拍顧明海的肩膀,大步往人羣走過去。
顧明海朝地上啐了口:“這個小狐狸。”
晉湖留在科察,精減機構的任務就落在成京一人肩上,他忙得團團轉,各個部門都去跑,被人指着背罵了好些難聽的話,弄得他也是滿臉無奈。
說到底他也是幹事的而已,決定是譚綸下的,常委會上討論也通過了,他還能擰着縣委幹?
譚綸知道他的難處,讓他在縣委辦挑了幾個人去幫忙。晉湖那頭等了三天才來電話。
“我在預算科的同學說是錢是按在了賬上,是副局長顧明海下的命令。”
顧明海,譚綸默唸着這個名字,倒是聽說過他。
蒙北跟譚綸前生生活的區域相差很遠,但有些官員的升官軌跡他還是知道的,畢竟後來這些官員跟他也有些交集。
要是沒記錯的話,顧明海在他重生前一年調到魯東財政廳做常務副廳長,被人認爲是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卻在三個月後就因爲捲入當年極有名的非法融資案落馬。
案發的起點就是蒙北,那案件譚綸還記得清楚。
說是顧明海在呼市財政局時,幫助一位地產商的在建項目進行非法融資,後來2010年樓市萎靡不振,錢沒能收回來,樓盤賣不出去,開發商潛逃,追查到了顧明海的身上。
顧明海的升官軌跡譚綸也記得。
他將在年末出任科察市財政局長,四年後出任呼市財政局長,在呼市財政局長的期間,呼風喚雨,不光是非法融資,後來查出的還有行賄受賄的事。
吳越波找到他,現在譚綸倒不覺得意外了。
譚綸並不認爲哪裡得罪了吳越波,或許說話的口氣囂張了些。但吳越波要是拋開顧淑桐秘書的身份,僅是一個正科級官員。
譚綸堂堂縣委書記,正處級官員,難道要低三下四?
就憑這個就卡住賠款,吳越波的心胸可想而知。
顧明海現在有沒有問題,能不能拿這個做文章……譚綸心想。
直接舉報沒有證據,也是個麻煩事,紀委不是自家開的雜貨鋪,監察局也不是能拿來當槍使的玩意兒。
要沒證據,就是實名舉報,只會引起旁人側目,甚至會招來一場風波。
譚綸抿嘴想了好一會兒,纔對晉湖說:“讓你那朋友查一查顧明海有沒有經濟上的問題。”
晉湖嗯了聲,才驚道:“書記,您的意思是……”
“我聽科察市裡的一些風聲,這位顧局長好像不太廉潔。”譚綸想了半天才從嘴裡嘣出這麼個詞。
晉湖乾咳道:“書記,那我留在科察?”
“嗯,你先別回縣裡了。”
譚綸掛斷電話,在房間裡來回走了幾圈,想着該不該給奚劍溪打個電話。最終還是把手從電話機上收回來,若要有問題就找奚劍溪,在他心裡會是個什麼形象?
便是衙內也要有衙內的尊嚴,譚綸還是很傲氣的。
實在不行就直接給顧淑桐打個電話,這事越琢磨越不像是顧淑桐的
意思。
“顧市長,最近縣裡要開展圈養科察羊的項目,是由唐所長親自負責培訓的富農課題……”聽着顧淑桐那頭沒聲,譚綸咳嗽道,“縣裡財政有些困難,這個項目啓動的話,需要兩千萬資金……”
“蒙古國的賠款還沒劃到慶縣的賬上?”顧淑桐皺眉道,“六千萬的賠款,拿出兩千萬做啓動資金有問題?”
“這個,吳秘書說是您把錢卡住了,他說您要拿這筆錢借給親戚做生意……”
“胡扯!”顧淑桐勃然道,“是吳越波說的?”
“是,他還說您的親戚的事大,我們慶縣的事小。讓我們等個一兩年再說,還說,要是我敢跟您說的話,他就給我臉色瞧。”譚綸苦笑道,“您知道,咱們慶縣是窮縣,一年財政收入才一千萬,就想靠這筆錢做啓動資金滾動發展,誰知道……您要是真要拿這筆錢借給親戚,那我也沒意見,您放心,我不會去跟紀委說,監察局那邊也絕對不說……”
“譚綸!你瞎咧咧什麼!”顧淑桐怒道,“你等着!”
把電話放旁邊一放,顧淑桐將吳越波喊進來。
吳大秘書這兩天過得心情舒坦無比,顧明海那邊跟他提過了,這錢是硬生生的卡住了,一分錢都不會移到慶縣賬上。
那譚綸沒錢,怎麼給慶縣發展?經濟不發展,哪裡來的政績?沒有政績,你這個年輕的縣委書記就在這正處級的位子上磨死吧。
吳越波想他就是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跟顧淑桐質問,顧淑桐的性格他還不知道,那是極護短的。而且他一個小小的縣委書記,便就是家裡跟唐知秋算是勉強扯得上些關係,可跟他都差遠了。
遠親不如近鄰,何況是一個素未謀面的學弟的遺孤。
可他就萬沒想到,譚綸別說是顧淑桐了,就是遇上奚劍溪,也是敢胡說八道的。
那話被他添油加醋一說,顧淑桐那臉都沉得像是壓着塊大石頭在上面,滿臉輕鬆的吳越波進來一看,心就往下沉。
“市長……”
“是你讓壓着蒙古國給慶縣的那筆賠款的?”顧淑桐沉聲道。
“這個……”吳越波瞧顧淑桐眼中閃過一抹厲色,忙說,“是,我是想給那個小縣委書記一個教訓。他每回對着您,這嘴裡都像吃了屎,臭氣薰天,沒上沒下的。”
“你想幫我教訓他?”顧淑桐冷然道。
“是,我是這個意思。”吳越波瞧出不對勁來,聽筒還擺在一邊,難道那個譚綸真敢打電話過來?
“我看是你在給我臉上抹黑!”顧淑桐霍地站起身來,伸出手指指着吳越波就咆哮,“你現在就停職,給我回去寫檢討!”
吳越波渾身一震,他想都想不到結局會這樣,微咬着嘴脣等了幾秒鐘,等來的是顧淑桐更嚴厲地聲音:“還不走?”
或許是他低估了譚綸,或許是他高估了顧淑桐對他的信任。
走出門外他轉頭瞧了市長辦公室一眼,狠狠一咬牙,大步下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