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名樹的影,當少王將要在曲江主持雅會的消息自平康坊傳出時,整個西京諸家權豪們也都是聞腥而動。
雖然少王主場不在西京,可西京也實在是寂寞太久了,近年來都少有什麼羣情歡躍的事情發生。再加上少王入城便引得平康伎幾乎傾巢出動的相迎,乍一亮相登場,便給人驚豔十足。
而對於一些身系名利場中的關隴勳貴們而言,他們更加留心的還是西京留守武攸宜的表態。畢竟武家新貴勢頭正健,且又掌管着西京城如今的刑賞大權,他們就算心有不滿,也只能咬牙忍耐。
接下來傳出的消息又讓他們大跌眼鏡,武攸宜派遣府員連登竇氏、豆盧氏兩家門庭,各自拋下幾十緡銅錢,然後第二天一早,兩家便乖乖將自家位於曲江池畔的園業乖乖奉送到武攸宜府上。
竇家與豆盧家也是關隴勳貴中的代表門第,且俱與神都城的皇嗣李旦有着姻親關係。這兩家被強索產業,自然令那些關隴勳貴們大爲不滿,但這一份不滿之餘,心裡又不乏慶幸,好在武攸宜沒有找上他們。
其實這兩家受此羞辱之後,不是沒有走訪別家,希望聯結上表神都,控訴武攸宜貪鄙勒索,請求革除其人西京留守之職。
但各家表面上雖然不乏附和,可若落實到實際上的話,不免各有算計。
武周新立,朝堂上風急浪大,宰相都是一茬一茬的換,他們如果貿然上書,先不說能不能夠扳倒武攸宜,或許本身這種行爲就會被視作串聯黨附於皇嗣李旦,自身反而遭殃。
遭殃這兩家雖然門庭顯貴,但也畢竟是別人家事,爲了這一點產業得失貿然招引大禍,有可能將自家富貴都一言斷送,這兩家還沒有那麼大的號召力。
另一方面,隨着曲江雅會的消息擴散開,周遭園業價格也是比日攀升,多有都邑權貴人家因此受惠。這也讓那些受惠人家非但對此不反感,反而樂見其成,背地裡更不乏推波助瀾。
人心不齊,怎能成事?
且不說都邑各家思量如何,反正寂寞已久的西京城算是被徹底攪動喧鬧起來。這一點,近日始終遊走於曲江池周圍的楊麗感受最是深刻。
前日曲池坊裡被人攔路邀買園業,已經讓她感受到這一份熱情。然而這一份熱鬧,卻似乎與她無關,交往各家雖然也在傳告接收貨品,但價格仍然壓得死死的,且除此之外,不談其餘。
楊麗也明白,想要挾貨威脅那些人家助言還是太輕率。能將巨貨提運西京的不只她一家,她這裡不賣,大把人等着入場,如果藉此鬧事,反而有可能斷送掉這些銷貨的途徑。
“還是要有獨門別計,讓那些刁奴登門求我。”
城南少陵原的鄉道上,楊麗騎乘着一匹比較矮小溫順的蜀馬,策馬漫行於坡上。幾日遊走,臉色略顯憔悴,但眼眸卻頗有神采。
“如今西京人物,都矚目曲江池畔,要在那裡興弄財計。我是爭搶不過旁人,只能耗費一些心力。”
說話間,她環顧周遭原野,嘆息道:“此處陂塬依傍雄城,樹木早已經伐近,周遭也沒有水源可以開渠引灌,雖然位在天府,但卻黃土狼煙,土地一無所出,荒涼得沒人過問。既然旁人不問,那就由我來問。”
她擡手示意隨從護衛的傒奴阿姜上前,手裡的馬鞭半空虛劃一個大圓說道:“稍後歸城就去萬年縣廨,請告市買這裡的塬地,越多越好!哪怕是上田價格,有多少買多少?”
傒奴阿姜環顧周遭荒野,咂咂嘴巴說道:“娘子怎麼愁困成了這個樣子?這樣的荒地,咱們哪裡不能買?”
楊麗聞言後哈哈一笑,撥馬行至一處土坡前,俯瞰坡地下方的黃渠水流,笑語道:“此地荒涼,自然處處皆有,但卻並不是哪一處荒地都依傍長安。西京城裡那些豪強人家買賣園業正忙,入手之後總要興闊修整,用材該取何方?秦嶺自有嘉木,驪山也有秀石,但若燒陶製磚,還有什麼地方優於此處?”
“我雖然蜀人客商長安,辛苦有加。但只要該做的律令章程能夠做好,曲江盛會前後,此境畢竟人潮矚望,即便有人恃強要奪,也要多有顧忌。短持這些土地在手,等到那些人家派遣族徒來主動跟我商談,那時候,就不能再用尋常家丁來應付我了!”
楊麗越講越是開心,她在曲江池周邊遊走數日,終於發現了這一處冷清所在,既欣喜於自己眼光獨到,也慶幸只要此事做成,困境便能有轉機。
她家自有豐厚財計,倒也不妄求能在西京城下與土著豪強爭利,但若能先發一程,讓人有求於她,再作什麼也會從容得多。
“上蒼保佑娘子能做成這事,趕緊救出那些家徒,咱們回了成都再也不來這裡。西京人心,真是大大丑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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傒奴阿姜隨行以來,所見娘子處處碰壁,心裡也很不是滋味,早有一股怨氣積鬱在懷,此時聽到楊麗這麼說,也忍不住拍掌笑道。
多日愁困,終於有了解決困難的可能,楊麗遊走一番,也不再作逗留,準備趕緊回到城中敲定此事。可是當她們一行走下陂塬的時候,卻看到來路那谷陂隘口廣有車馬,且架起了圍帳。
陂塬高陡,上下唯此一條路徑,被人擋住了去路,楊麗不免有些鬱悶。不過倒也沒有更想其他,看對方那行仗似乎只是富家郊遊,於是便派遣一名隨從上前溝通,她自己則下馬,站在一株瘤結密佈的柳樹下等候。
“西京果然不愧關隴人物匯聚之地,一時喧鬧,竟然將我逼到了這裡來。”
李潼身穿並不顯眼的騎服,策馬行上陂塬,身後則跟隨着徐堅等人,一同策馬閒遊,迎面看到一人小步行前,擺手示意仗身應付,示意徐堅等人繼續上行。
行至半途,他看到一株樹下站立着一些人馬,不免皺眉道:“塬上還有居人?”
徐堅身爲萬年尉,又因少王囑令對此多有關注,聞言後便笑道:“怕是哪家閒遊客,此處陂塬,荒棄年久。原本貞觀舊年還有一些居戶,後來擴建芙蓉園,就近砍伐林木,便逐漸的荒棄下來。”
“人奪地衣,即便不禍當下,也會遺患後人啊。日後你等各牧州縣,可要記得不要濫傷地氣,有取有舍,度量慎行。”
想到後世關中瘠薄,黃河水土流失嚴重、下游氾濫成災,李潼忍不住發了一通環保感慨,然後繼續向上行去,視線偶爾瞥見對面一名騎士向此方行來,察其身姿很明顯的女扮男裝,煙塵隔眼,倒也沒有看得太清楚。
“借了徐尉的方便,將這一處陂塬圈作陶冶之用,看這地塊規模,供養幾千人綽綽有餘。日後你專事打理此間,若能分惠那些遊食們一份活計,也能大益官聲,順作畿尉未嘗不可。”
登上塬頂之後,李潼環顧四邊一週,又對剛剛從神都來到西京的蘇約說道。
蘇約聞言後連忙點頭道:“卑職不敢怠慢,一定恪盡職任。”
幾人閒話未已,後方突然響起急促馬蹄聲並伴隨着仗身訓斥聲,只見道途所見那名男裝女子居然跟隨上來,心中不免有些奇怪,擺手制止要上前揮杖攔截的仗身們,放那女子到近前來。
“敢問諸位府君,登此塬頂,莫非要將此處荒野收作官用?”
楊麗心中急躁有加,顧不得失禮與否,策馬上前疾聲發問道。
“四、四妹,你怎麼在、在……”
對方几人還未作答,一名隨員已經衝出並作驚言。
楊麗循聲望去,繼而臉色一滯,片刻後陡然叫喊道:“楊二郎,上天入地總算見到了你!你看我敢不敢殺了你!”
說話間,她便策馬直向神情驚訝且尷尬的楊顯宗衝行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