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宗陽歪頭看着刑部尚書方克寬,脣邊的嘲諷之色毫不掩飾,“方大人,這牢裡的犯人都是有數的,難不成少了一個兩個的,你們都不知道?呵,若長此以往,我看這刑部大牢也不必再設了,這跟市集還有什麼區別?”
方克寬叫張宗陽問的啞口無言,連連擺手道,“張大人休要胡言,我刑部大牢監守森嚴,絕無罔顧律法的事情,”
“是麼?”這下不等張宗陽說話,連御座上的隆武帝都聽不下去了,“敢情朕就是個瞎子聾子!”
方克寬沒想到皇上最終的火氣居然撒到自己頭上,撲通一聲再次跪下,“回皇上,臣絕無此議。”
“皇上,”張宗陽一揖道,“既然榮氏女是被何大人抓到的,臣建議刑部之事就交由何大人徹查,何大人爲官清正又精於律法勘案,一定會給皇上,給羣臣,給天下百姓一個交代!”
隆武帝看着老弱的方克寬,訥訥不敢發一言的周忱,擺擺手道,“就依張卿所言,何大人,從今日起,由你兼領刑部侍郎之職,朕要你還朕一個清清白白的刑部!”
好麼,山鵬鬧了這麼一出,不但自己丟了官,連整個刑部都跟着遭殃,而人家何伯盛,平白撿了個刑部侍郎,大家同情的看着方克寬,大家都是敞亮人,誰也不會相信刑部就出了榮氏這麼一個特例,這等何伯盛查一遍,刑部只怕要空出許多位子來了,這個麼,倒是可以好好運作運作。
雲馳今天難得也上了回朝,他從江南迴來交了差使之後,隆武帝以他太過辛苦的理由,又將雲馳給架了起來,不過雲馳也沒什麼不高興的,想起來了,就上朝來跟着大臣們混一混,聽聽朝廷又發生了什麼大事,不樂意呢,就四處逛蕩,日子過的悠悠然。
看到事情朝着自己安排的方向走,雲馳滿意的笑了笑,他相信在何伯盛的明察秋毫之下,一定會給隆武帝一個大驚喜。
……
米氏在家裡等了又等,直到天色黑透,也沒有等到山鵬回來,其實山炳業已經告訴過她了,山鵬被皇上當廷一擼到底,散朝之後,便被何伯盛以查案爲由,直接關進了他曾經苦心經營的刑部大牢裡,可是米氏還是抱着一份希望,丈夫能夠平安回來,等他回來了,她就脫簪請罪,求他原諒自己,畢竟這一切,都是因自己的魯莽所起。
梧桐一家米氏也沒有捉到,等她的人到了梧桐家住的院子時,才知道這一家子一早就搬走了,至於去了哪裡,山炳業哪裡還有心思去順天府要求替他家追查逃奴?而且既然對手能買通她的心腹來算計她,自然已經爲梧桐一家安排好了藏身之處,只怕他們想查,也是查不出來的。
……
榮嵐沒有想到自己會再次回到曾經住過月餘的女牢。
林姨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撲到柵欄邊看着欄外的榮嵐哈哈大笑,“瞧這身兒打扮,大小姐這陣子是出去過了好日子了,可怎麼又回來了?”
林姨娘恨死榮嵐了,她不肯將知道的事情告訴自己,卻獨自一人從女牢裡出去了,留她在這裡飽受煎熬,林姨娘也試圖跟女牢頭說自己要見上官,結果換來的都是一頓打罵,還被餓了兩天,現在好了,原本以爲脫離苦海的榮嵐又回來了,這世上還要比這個更好的消息麼?
一同被關在牢裡的胡家人也挺奇怪,她們個頂個兒眼明心亮,這榮嵐一身兒貢綢,裙角的刺繡一看就是出自蘇州最好的繡娘之手,再看榮嵐的氣色神韻,這就更明顯了,她哪裡還是個黃花閨女啊,她分明就是個梳着姑娘頭的婦人!
再怎麼恨榮家人,古氏幾個也都是榮嵐的舅母表嫂,“你這陣子是去哪兒了?他們叫你做什麼了?”
古氏身子本來就弱,若不是趙氏因着心裡有愧,時常過來打點,送吃送喝,她根本就熬不到現在。
榮嵐不好說自己這陣子往哪裡去了,垂着頭被牢頭兒推進牢房裡,回身找了塊略乾淨的地方小心的坐下來,心裡只剩下悽惶跟絕望,一路上她已經想明白了,早上來堵門的根本不是山鵬的妻子,這些人分明就是衝着山鵬來的,她被再次投進牢裡,山鵬換她出去的事兒只怕也是包不住了,又有那個何伯盛在,這一回,她的靠山是真的倒了。
榮嵐現在都要後悔死了,早知道會落到再進監牢的下場,她一定會不聽那字條上的吩咐,硬是將山鵬留在榆樹衚衕,或者她應該早早的打暈榆樹衚衕裡的人,捲了那裡的細軟,逃出京城去,她有武藝在身,只要改頭換面,在外頭行走也是不怕的,而山鵬麼,自然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去抓自己。
想到這些,榮嵐真是欲哭無淚,到手的自由日子就這麼飛走了,難不成她就要這麼呆在這又髒又臭又熱的監牢裡,等着被髮賣的那一天麼?
林姨娘可不像古氏她們,跟榮嵐還有一絲骨肉情,她狠狠的推了榮嵐一把,“你在外頭逍遙,可曾去找過長公主殿下?”
“你可有叫人去救你父親還有屺哥兒?”見榮嵐將頭埋在膝蓋上,連擡都不擡一下,更不理會自己,林姨娘有些生氣,又推了她一把。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麼又被送回來了?”
……
“夠了,我怎麼回來的,爲什麼回來的,跟你有什麼關係?什麼時候輪着你來問我了?”榮嵐被林姨娘推的不勝其煩,反手一掌將林姨娘打倒在地,大聲吼道!
古氏她們被暴怒的榮嵐嚇了一跳,古氏嘆了口氣,衝兒媳擺擺手,示意她們都不要說話了,這進了牢房即將被髮爲官奴的女人們,還有什麼清白尊嚴可言?
……
李靜宜是到下午才聽說了榆樹衚衕的消息的,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榮嵐還有一這麼一番境遇。
給山鵬做外室,李靜宜都不知道該怎麼評價好了,讚歎榮嵐的能曲能伸?
不過當她收到雲馳的信,知道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並且看到他在信上爲自己以秦唯甲爲餌向她道歉時,李靜宜驚訝的不是他的能力跟坦然認錯的誠意,而是雲馳這一番設計的用意。
李靜宜慢慢在院子裡踱着步子,因爲雲後反對的緣故,錦陽長公主不許李靜宜出門,雲馳也不方便時常往長公主府來,她不可能當面去問他,但這一舉將幾乎整個刑部換了個遍的作法,叫李靜宜無端的想起了雲馳的江南之行。
就那麼兩趟下來,整個江南水師被換了一遍,起碼明面兒上來看,都是由皇帝作主換的,而這次,表面上看,刑部的大清洗,是因爲山鵬私德敗壞,跟雲馳這個逍遙侯爺一點兒關係也沒有,誰會想到從源頭就出自恩義侯府呢?
雲馳這是要做什麼呢?幫着皇帝整頓朝綱?
正確的作法不應該是直言進諫麼?
借皇上之手整頓朝綱?這於雲馳有什麼好處呢?這天下畢竟是趙家的天下,而隆武帝對雲馳的態度一直是有事鍾無豔,無事夏迎春,看着恩寵無邊,其實防心甚重,李靜宜都能感覺到的事,她不相信雲馳就看不破。
對大周抱着一腔忠忱,偏又顧忌皇帝的小人心性,所以才拐彎抹角的來幫着他整頓朝綱,清除奸佞?
忠臣一般都是直臣諍臣,處心積慮隱姓埋名殫精竭慮就爲了忠君報國的人,李靜宜自己都要呵呵了,這世上哪裡會有?
她真想將雲馳叫過來好看一看了,這位到底是大忠似奸呢,還是大奸似忠?
一日之間,刑部的實權侍郎成了階下囚,這消息震撼且帶着天然的香豔風流,生生將整個京城給轟動了,在充分交流議論之後,大家也不得不佩服其中的女主角榮嵐小姐了。
大家來捋捋吧,從榮嵐出現在京城到現在,兩年不到的時間裡,她給京城人增添了多少八卦談資?且只要牽扯到她的,就沒有小案子,因爲她,倒了一家伯府,如今又倒了一個侍郎,當然,她父親這個大都督,也倒了。
何伯盛的目標根本不是榮嵐,一個女人的生死去留他根本沒有放在眼裡。
他要的是這些年山鵬一黨在刑部到底藉手中權力做了多少惡。
大周凡遇大案,必由“三司會審”,但大理寺跟督察院在會審中基本已經淪爲擺設,真正起決定作用的便是山鵬主掌的刑部了,一但定案之後,犯人也會被押在刑部大牢裡,等候秋後問斬。
但這最後的一段日子裡,可操作的空間着實不小,何伯盛這個順天府尹,光耳聞的的犯人暴斃,病歿都不是一兩個了,只是他苦於不能插手刑部之事,沒辦法細查,才只能任由山鵬隻手遮天。
現在他終於等到了可以作主這一天,因此何伯盛的速度很快,加上榮嵐又完全配合,竹筒倒豆子般的將自己被武堅看中並送給山鵬,說了一遍,將自己塑造成一個就因爲太過美貌才被仍覬覦脅迫的苦命女子,至於自己被關進榆樹衚衕之後,刑部的事她就完全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