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靜宜到了,才知道隆武帝不是一個人,陪在他身邊的還有程嬪,而後者正坐在流觴亭中撫琴。
素顏烏髮纖手皓腕,李靜宜遠遠看着,都羨慕隆武帝的好豔福。
“瑞和見過皇上,見過程嬪娘娘,”李靜宜在亭外止步,福身給亭中的帝妃行禮。
李靜宜一拐過重重花樹,隆武帝已經看到她了,對於這個外甥女隆武帝的感覺是奇怪的,此刻她在繁花裡給自己行禮的情景,叫他無端想起了多少年前,他還是這深宮中一個無名的皇子,一年也只有在過年的時候,纔有幸被自己宮裡的太監乳母帶着過來給父皇拜見,就是那個時候,他見到了秦嬪。
“平身吧,”隆武帝怔了片刻,才溫聲道,“靜娘這麼走過來,朕竟一時晃了神,以爲見到了秦太妃娘娘。”
自己的外祖母?她很像自己的外祖母麼?李靜宜從來沒有聽人這麼說過,但她並不想跟隆武帝繼續這個話題,只微微一笑,舉步進了流觴亭。
“原來瑞和郡主跟秦太妃娘娘生的那麼像?”程飛瓊收了最後一個音,起身給李靜宜見禮。
隆武帝呵呵一笑,“細看之下眉眼並不十分想像,不過到底是太妃娘娘的親外孫女,跟太妃娘娘一樣,清雅嫺靜,人不能比。”
清雅嫺靜?程飛瓊飛速的看了李靜宜一眼,這樣的話隆武帝也誇讚過她,可現在他卻說李靜宜“人不能比”,程飛瓊心裡一酸,“郡主出身高貴,妾等萬不及一。”
隆武帝點點頭,向程飛瓊道,“你先下去吧,朕與靜娘有話說。”
等程飛瓊帶着人離開了,隆武帝一指石桌上的古琴,“靜娘爲朕撫上一曲?”
就在這亭中?雖然隆武帝是李靜宜的親舅舅,但是男女七歲不同度,何況她跟隆武帝都是成年男女,這情景若是落在有心人眼裡,李靜宜爲難的一笑,“臣女性子粗疏,不喜這些,皇上若真叫臣女撫琴,只怕這御花園中的百花就可憐了。”
“你不會撫琴?朕還說若是你琴藝好,就從庫裡挑上一架好琴賜於你,”聽李靜宜不擅尺八,隆武帝未免有些掃興,“你外祖母可是有名的才女,當年她在亭中撫琴,引得百鳥和鳴……”
這個李靜宜倒是聽說過,好像也是因爲這個傳出去之後,先帝才動了心,叫禮部禮聘秦氏女入宮,也白白耽誤了她的一生,“臣女聽母親說,外祖母不但極通音律,還擅書畫,棋藝也高超,只是這些,臣女跟母親都不怎麼會。”
隆武帝黯然的點點頭,“是啊,皇姐當年在宮裡求生尚且不易,誰還會想到要教習她這些?她不會這些,自然也想不起來請人教導你,便是安國侯,也是武將出身,哪裡會想着養個才女出來?”
這樣溫婉端麗的女子若是腹內草莽,未免太遺憾了,“那朕幫你尋幾個大儒爲師,你好好跟着先生們學……”
這是做什麼?自己這個年紀了還要跟着先生學六藝?何況這些李靜宜也是會的,雖談不上出色,但也不是完全拿不出手,“皇上,臣女已經不是纔開蒙的女童了,而且父親即將遠行,將侯府交給臣女,臣女如今料理兩府的俗務,實在是抽出時間,也沒有那個雅興。”
這種恩典李靜宜還是果斷的拒絕了,不然真弄幾個師傅進府,奉的還是聖旨,她的逍遙日子可就沒有了。
不讀書還不求上進,隆武帝面上的失望掩都掩不住,“你看看程嬪,飽讀詩書不說,琴棋書畫更是無一不精,唉,”
他看着李靜宜一臉的不以爲然,有些惱怒,“便是清國夫人,小小的舉人之女,一手梅花小篆也是叫人心折,”
隆武帝話一出口,突然意識到自己走了話風,忙輕咳一聲,“朕也是時常聽餘閣老稱讚他家夫人是個才女,你看看那些臣子之有如何教養女兒的,偏咱們皇家的女兒一個個不學無術的,如何成爲天下女子的表率?”
隆武帝生氣了,李靜宜趕心跪下,低着頭聽他訓斥,心裡卻對隆武帝的說法不以爲然,會四書通六藝又怎麼樣呢?還不是要被父兄送進宮中,成爲上位者的禁臠?倒是她們這些皇家女子,因着身份緣故,活的比尋常人家的女兒自在許多,而且當年的她也像隆武帝這般想法,一心學做那些世人口中稱頌的女子,貞靜賢淑,琴棋書畫,可等着她的人生又是什麼?倒不如像現在這樣,自由自在開開心心。
而且隆武帝脫口而出的清國夫人,李靜宜更是無限鄙夷了,不過這鄙夷不單單是對不守婦道的清國夫人,更是自己頭頂這位揹着共患難的髮妻,與臣妻不清不楚的皇帝陛下。
隆武帝看着地上垂首跪着的李靜宜,有些說不下去,當初秦嬪給先皇和曾後行禮,曾後也曾有意折辱,硬是叫她在一旁跪着遲遲不肯叫起。
想到這些,隆武帝不由自主的放軟口氣道,“你起來吧,朕沒有教訓你的意思,朕只是覺得你不學這些,可惜了你的好資質,”
隆武帝口氣不佳,李靜宜不敢隨意起身,“皇上過獎了,臣女實在是蠢笨的很,外祖母將她的聰慧跟才氣只怕都留給秦家女兒們了,臣女更像趙家跟李家的一些,父親還常常感嘆,說當年沒有將臣女接到府裡教習騎射呢!”
“你一個女兒家自然得嬌養着,學什麼騎射啊,簡直是胡來,這個朕不許,你回去跟安國侯說,叫他歇了這個心思,便是不放心你的安危,朕再賜你五十親衛!”隆武帝還是極喜歡這個外甥女的,聽說李遠山要將她當兒子養,不由大皺其眉,“朕知道你父親是怕了,你跟他還有皇姐說,有朕在的一天,便不會有人敢欺負你,便是將來朕大行了,以後的皇帝,還敢不護着你?”
這可是金口玉言了,李靜宜沒想到進一次宮,還得了這麼一句話,她仰頭看着隆武帝,“皇上,您的話可是聖旨,臣女跟臣女父親母親,可是要奉旨了?”
這丫頭,一聽說不叫她學習,就開心了?隆武帝無奈的嗔了李靜宜一眼,“朕還有一道聖旨,你什麼時候琴棋書畫樣樣過人,朕就封你爲瑞和公主!”
還能這樣?李靜宜訝然的擡起頭看着站在她面前的隆武帝,“皇上,公主豈可輕封?”她只是宗室出女,並不是真正的宗室女,一個姓李的怎麼能當趙家的公主。
隆武帝被李靜宜認真的模樣給逗笑了,見她還跪在地上,伸手將李靜宜拉了起來,“咱們大周如今至親也就朕跟皇姐,還有你了,”
想到宮裡新晉的妃嬪至今無出,隆武帝什麼好心情都沒有了,口氣中滿是落寞,“朕的小皇子跟小公主,還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會來,便是封了你公主又如何?又不是封親王,封太子,誰還會爲這個上書彈劾?”
以前說是雲後不能生養,又擅妒才影響了皇家的子嗣,現在宮裡晉了六位新人,結果至今都沒有喜信兒傳出來,李靜宜猛然想到在珠洲時父親跟她的猜測,一顆心撲通撲通的亂跳,“皇上得天所佑,小皇子跟小公主定然都會有的,”
隆武帝自然不相信他連皇位都爭到了,老天會叫他絕嗣,他伸手輕輕拍了拍李靜宜的肩膀,“朕知道,朕還要皇后給朕生下嫡子,來繼承這大好河山!”
雖然是自己的親舅舅,李靜宜見隆武帝的機會兩隻手都數得過來,只是這次從珠洲回京城,隆武帝對她倒是越來越親近了,但這種不拘禮的親近,沒有叫李靜宜生出什麼受寵若驚之心,反而有些尷尬跟不適。
見李靜宜告退,隆武帝這纔想起來自己叫她過來的初衷,“朕找你過來也沒有什麼大事,你父親此次去江南,來回也要一些時日,若你跟你母親有什麼事,只管到宮中來找皇后,她是你舅母,自然不會不管你。”
“是,臣女省得的,剛纔娘娘召見臣女,也是這個意思,叫臣女時常到宮中來呢,”李靜宜曲膝道,以前只知道雲後出身高貴,不論是做王妃時還是成爲皇后,都是面面俱到,而云家更是拼了闔族之力將趙瑜拱上了皇帝之位,可是現在想想流觴亭中的程飛瓊,還有其他幾美,李靜宜真有些心疼起獨守坤德宮的雲後來了。
“皇后是個賢德人,跟着朕也吃了不少苦,你要是得閒,就多進宮來陪陪她,還有皇姐,一家人要多多走動才能親近起來,”
提起錦陽長公主,隆武帝又想起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的李靜宜,未免滿心的不甘,這兩位秦太妃最親的人,偏沒有繼承一點她當年的蘭心蕙質,再想到自己的皇后雲氏,當年倒是聞名京城的才女,可惜自入宮之後,成日耽於俗務,生生將身上的靈氣跟才氣磨沒了,隆武帝更加的意興闌珊,“你回去吧,好好照顧你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