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遠又驚又喜,他動了動手腳,發現竟可以自如地活動了,他看了看自己所處的這個病房,房間很大,除了一張破舊的桌子和兩把椅子外,只有兩張病牀擺了裡面,顯得十分的空闊。
房間很舊,牆上還裂着一條長長的隙,窗戶離着地面很高,是個圓形的孔洞,陽光從外面透射進來,在房子裡投射下一個傾斜着的橢圓形的陰影,大門虛掩着。
李志遠所睡的病牀很簡陋,三張長條凳上面加了一塊木板,鋪上些乾草,再加上張牀單就成了。
李志遠費力地下了牀,他首先撿起了趙猛彪落在地上的手槍,熟練地檢查了一下里面的子彈,彈夾竟是空的。
李志遠一怔,將彈夾退出扔在地上,然後又在趙猛彪的身上摸索了一會,很快便找到了兩個彈夾。
李志遠迅速地換上一個彈夾,另一個拿在手上,然後將槍口對準了大門。然而房間裡的大動靜好像並沒有引起什麼騷亂,外面還是一片寂靜。
李志遠從虛掩的門向外望了望,發現這是一座獨立的小院子,外面並沒有人。
因爲沒有繩索,李志遠用槍在趙猛彪和鄧峰的頭上用槍把又各砸了一下,以防他們突然醒來,但是由於手上沒有什麼力氣,反而弄得兩人幾乎要醒過來,李志遠用盡力氣又各砸了兩下,兩人才又暈了過去。
李志遠見自己身上的衣褲鬆鬆散散的,既好像睡袍又好像維吾爾族人穿的那種外套,十分的難看,而鄧峰打算要給他換上的那套就好多了,是一套漢人的中山裝,也不知道是從哪裡找來的。
李志遠本打算換中山裝的,但拿在手上後便改變了主意,他迅速地將趙猛彪身上穿的那套軍服扒了下來並穿在了身上,只是稍稍有點大。
李志遠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想看看有沒有可以吃喝的東西可順手帶走,當他走到靠門邊的那張桌子時,桌子上面的一張紙引起了他的注意,
紙上面龍飛鳳舞地寫着些字:“漢水東流,都洗盡、髭鬍膏血。人盡說、君家飛將,舊時英烈。破敵金城雷過耳,談兵玉帳冰生頰。想王郎、結髮賦從戎,傳遺業。腰間劍,聊彈鋏。尊中酒,堪爲別。況故人新擁,漢壇旌節。馬革裡屍當自誓。。。。。。。”
李志遠一怔:“都說共產黨個個是土包子,想不到今天還能見到一個有文化的人。”他忍不住拿起放在紙邊的鋼筆接着寫下去:“蛾眉伐性休重說。但從今、記取楚樓風,裴臺月。”
寫完了,李志遠看看地上的鄧峰,心想:“是這個鄧指導員寫得嗎?想不到在這裡能遇到和自己一樣喜歡辛棄疾詩的人,這種人想來不會壞到哪去的,而且聽他的語氣,他還一直在維護着自己。如果不是這種場合見面,怎麼也要和他交個朋友,把酒言歡,秉燭夜談一番。”
李志遠一陣躊躇了,又將紙翻過來在背後繼續寫道:“我,李志遠,國民黨駐烏魯木齊某某師參謀長,一個好人,殺寇無數,沒做過壞事,沒害過好人,流落海外,遭難11年,,現幸生還,但江山已改,壯志難酬。。。。。。”下面卻是再也寫不下去啦。
“唉。。。。。。”李志遠長長地嘆了口氣將紙揉成一團,然後將它塞進了鄧峰的上衣口袋,心想:“他會相信我嗎?共產黨會相信我嗎?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啦。”
李志遠緩緩地將那支鋼筆放回桌子上,嘆了口氣,然後走出門去。
李志遠來到了院子裡,並不停留,因爲院子裡並沒有什麼好看的,和典型的回族人家的院子沒有什麼差別。
才跨出院門,李志遠便發現左邊的院門邊一個戰士手揣着“大匣子”,蹲在地上,斜靠在牆上,李志遠不禁嚇了一大跳,但他很快地就反應到這個戰士應該是受到了襲擊,暈過去了,這多數是那個趙猛彪做的好事。
李志遠小心地從那個戰士身上取下“大匣子”,並四下張望。
李志志發現這間醫院好像處於學校之中或者是說暫借學校使用,中間是一個大操場,四周都有圍牆,幾座兩層樓的房子上面可以依稀地看見“勤奮學習”這樣的大字,而這個院子則處於右邊的角落之中,顯得特別的淒涼。
操場上支着長長的晾衣架,上面曬滿了各種各樣的衣服,但更多的是白色的紗布,幾名女護士正在那裡忙着,她們沒有裝軍裝,只是很普通的衣服,她們表情很愉快,並在歡快地哼着歌兒,因此並沒有注意到李志遠這邊,而且籃球架也正好擋在前面不遠。更遠的地方有一些傷員聚在樓房附近的樹下一起閒談着,大門就在那一邊,可以隱隱看見幾名持槍的戰士立在那裡。
李志遠整了整軍裝,若無其事地走過操場,他努力使自己的腳步走得平穩些,並朝着向他望來的女護士報以微笑。
在走過那些戰士的身邊時,李志遠不禁心中有些發毛,因爲不時地有人向他敬禮,而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禮纔好。
儘管在芳草湖時有點印象,在來昌吉時也聽牧人說起那麼一些,但總體來說,李志遠對人民軍隊的印象還一直停留在抗日戰爭初期階段,對這支後來越來越強大的軍隊也越來越陌生,甚至可以說一無所知。
但是在他腦海中印象最深的一個就是“官兵平等”,這和國民黨軍隊中等級分明有着完全的不同。據說“官兵平等”最初是因爲共產黨的軍官幹部十分缺乏,而同國民黨交戰時,國民黨士兵往往射擊的目標是對準了這些軍官幹部,讓本來就少的可憐的幹部軍官就更加稀罕了,共產黨這纔想出了“官兵平等“這條妙計,在軍服上設計花了點心思,讓敵人在軍服上一時很難分辨出誰是軍官誰是士兵,從而減少了戰鬥減員。
但是李志遠認爲這種說法並不是很可信,他更願意相信共產黨的軍官是平易近人的,更樂於同戰士打交道,從而戰士也更願意自覺地衝鋒陷陣,這也是他們國民黨之所以失敗的一個原因。就連他們的最高統帥蔣校長也曾對他們這些士官進行了批評:“共產黨能打勝仗,能打硬仗,從他們的基層幹部衝鋒陷陣時的口號就可以看出孰強孰弱,他們的軍官說的是跟我上,而我們的軍官則說的是給我上,雖說是一字之差啊,但其中的深意你們則要好好反醒一下吧。”
李志遠面帶微笑,對所有經過的人都做着同樣的動作,點頭、微笑、最後輕輕揮一揮手,那動作是如此的瀟灑,好像徐志摩那句詩般:“我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的雲彩。”
最後李志遠安全地通過了大門,來到了大街上。
這條街道顯得很冷清,周圍幾乎沒有什麼建築,也沒有什麼人在走動。只有幾間臨時的搭建,看上去是在賣些日常用品,但是少得可憐。左邊的盡頭是一座土坡,後面一片荒涼。
在醫院大門的左邊不遠處的樹下,一名看上去最多十五六歲還很幼稚的小戰士正在看管着三匹馬,馬沒有拴在樹上,長長的繮繩而是牽在手中。他從一匹馬背的帶子中取出一個窩窩頭啃了起來,吃得很香很甜,這讓李志遠看了直流口水,肚子開始“咕咕咕”叫起來。
李志遠正在想辦法,突然他眼睛一亮,三匹馬中一匹馬兒恰恰是趙猛彪的那匹馬,因爲在芳草湖時他就曾搶過騎過,所以很有印象。
李志遠大步地走到那個小戰士前,還沒開口,那個小戰士便連忙一口吞下那個窩窩頭,然後朝着李志遠行了個軍禮,嘴裡含糊地道:“首長好!”
李志遠和氣地說:“這位小同志,我聽醫院門前站崗的戰士說,你好像是同趙猛彪一起來看人的是嗎?”
那個小戰士說:“報告首長,是的,我們趙連長是來看鄧指導員的。”
李志遠說:“小同志,不用這麼認真,隨便點。鄧指導員,我知道,他是因爲馬驚了受的傷。”
那個小戰士說:“對對對!”
李志遠說:“小同志,是這樣的,我是營部的,有點急事要找你們趙連長,可是剛纔明明在醫院裡看到他,可是這回卻不見了,問了很多人,都不大認識他,而我一個人又一時找不到他,所以想問問你他要多久纔回來。”
那個小戰士說:“急事啊?我這就去找!我知道他在哪裡。”可是馬上又道:“可是這三匹馬。。。。。。”
李志遠說:“那我幫你看着,你去吧!不過要快點,軍務緊急!”
那個小戰士連忙說:“那我馬上就去。”話才說完已是將手中的繮繩往李志遠手裡一塞,便飛般地跑向醫院,然後還回頭喊:“我馬上就回來,就一會兒。”看這急性子,正應了那句老話“有什麼樣的官,就有什麼樣的兵。”
等那小戰士的身影才一消失,李志遠就迅速上了趙猛彪的馬,然後又拉上另外兩匹馬,先是不緊不慢地走出一段距離,然後開始小跑,等上了土坡後,又小跑一會,李志遠停下馬,他從另外兩匹馬上解下馬上的袋子,全部放在趙猛彪的那匹馬上,再次上了馬,從靴子上拔出匕首,在另外兩匹馬上的屁股上各紮了一下,那兩匹馬便痛得一跳老高,悲鳴着,各自向着不同的方向奮蹄狂奔。
李志遠再也不敢耽擱,他看哪裡荒涼就向哪裡跑,不知覺中跑出了少說有幾十裡地,直到任憑怎麼抽打,馬兒都不願再跑了時,這才緩了緩口氣。
馬兒緩緩走下一座小山崗,面前是一條曲折的小道,小道的兩邊是一個個的小山包,上面長滿了紅柳,但是大部分都是乾枯的,偶爾中間有些綠色。
李志遠隨手從袋子裡拿出那袋窩窩頭來,幾乎是一口一個,一口氣便吃下了十一個,覺得口乾時才停下來。李志遠取下羊皮水囊,裡面裝得竟是奶茶,李志遠“咕咚咕咚”地喝進肚裡,根本沒有品嚐。他不知道自己這次又昏迷了幾天,還好,怎麼也不至於十一年那麼多吧。
一陣吃喝後,李志遠的精神明顯好了起來,可是他卻變得迷茫起來。現在整個天下都是共產黨的啦,到處都是人民解放軍,最糟糕的是自己無緣無故地跟一夥解放軍戰士結了仇,被認爲是殺死103的兇手,如今他又打傷了兩名軍官,騙走了三匹馬,現在無論他去哪裡都會有人通緝他的。甚至還有着一種世界雖大卻無他容身之處的感覺。
李志遠不禁一陣苦笑:“看來自己只能在荒野或者沙漠中躲藏一陣子啦,看看有沒有機會先回烏魯木齊去,說不定能夠找到一兩個認識的人,然後再做打算吧。唉,這麼多年啦,也不知道自己的妻兒過得好不好,有沒有想自己。。。。。。”李志遠不禁黯然淚下。
突然馬前竄出一道黑影,一把將馬拉住。李志遠連忙掏出手槍,但立刻同時有三四個人用回語喝道:“別動!動動就打死你!”
李志遠望望兩邊,從兩邊的小山包後冒出幾支槍來,其中有兩支明顯是獵槍,其它的則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步槍,連李志遠也一時說不出名來。
李志遠將手中的手槍扔在地上,立刻馬前攔住他馬的人一把將他拽了下來,並狠狠地給了他一腳:“跪下!”
李志遠挺住不動,心中有些詫異,心想:“怎麼這些回族人敢如此無禮對待人民解放軍戰士?難道想造反嗎?”
那個人見一腳沒踢倒李志遠,又揮拳打過來,李志遠一手一把抓住他打過的手腕,稍稍用力,他立刻痛得直叫,直跪下來。李志遠順手一拉,將那人拉過身前擋住胸前,同時另一去手掏出了“大匣子”頂在那人腰上,背靠着馬,左右環視,用回語大聲喝道:“不想他死的話,都把槍放下。”
那幾個回族人大驚,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這時就聽見一個人“哈哈“大笑道:“這位兄弟!誤會!誤會!想不到你這次竟然搞了套解放軍的衣服穿在了身上,一時認不出,想是幹了哪一個吧,這本事沒說的,兄弟我佩服佩服啊!這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啦。自己人!都是自己人!”說着,一個粗壯的回族漢子空手走下來,同時揮手示意其他的人都放下武器。
李志遠並不認識他,便問那個回族漢子:“這位兄弟,我認識你嗎?”
那個回族漢子笑道:“這位兄弟,你當然不認識我,我呢,也不認識你,不不不,應該說不知道你尊姓大名纔對。”
李志遠糊塗了:“那你。。。。。”
那漢子笑道:“這不怪你,因爲你根本沒見過我的面,而我卻有幸見了你兩面。”
李志遠聽不明白,那人繼續道:“我曾經在芳草湖的打穀場見過你一個人同幾十名解放軍對抗,打倒一個,劫持一個,並搶走一匹馬,從容地跳下了芳草湖後脫險;後來你又在湖邊的叢林裡寡不敵衆被抓,是兄弟我帶了幾個人伏擊解放軍,你又趁亂搶了解放軍的馬脫險。你的兩次表現都讓兄弟我佩服不已!做夢都想和兄弟你結交啊!想不到今天能夠再次見到你,感謝真主安拉!”
李志遠這才慢慢有了點印象,他放開手中的那人,不解地問道:“那麼,這位兄弟,你爲什麼幫我?”
那人咬着牙,恨聲道:“那是因爲你我都有着一個共同敵人,那就是人民解放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