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軍們浩浩蕩蕩地壓了上來,兩萬人,頗爲混亂地朝着官軍壓了過來。
的確是壓,黑壓壓地人潮,一片人頭,一片寒光。
流民軍的組織結構很散,只是大體控制着行進。流民軍的裝備也很粗糙,除了百人級的軍官能有一副甲具外,其他人根本就是一副普通流民的打扮。至多,手中能夠拿上一杆削尖了的木棒。刀劍槍棒是有的,弓箭卻散亂無法成行。
一切,似乎都是亂糟糟的。
這注定是一場亂戰,不過流民軍擁有一個無可比擬的優勢。這便是數量,兩萬人派上去,整個軍陣似乎並未有什麼分薄。放眼四望,依舊都是黑壓壓地人潮。見到這點,在城頭上觀戰的福王華玉潤心下有些擔憂。
“這些亂賊可實在有些多了點吧……”
不過華玉潤的擔心很快就沒有了。
“咚咚咚……”
戰鼓聲響起,這是官軍進擊的命令。當官軍命令發佈後,一名千戶領着數百名步卒開始接觸敵陣。
於是說是敵陣,還不如就是說一羣流民。
亂糟糟殺過來的流民。
流民們很亂,但他們同樣也是帶着尖刺,手中的刀槍棍棒同樣可以殺人。
所以一曲殺人的奏歌很快就唱響了,廝殺聲在這一刻突然大增。
血霧開始瀰漫。
“殺!”瘦猴三手中的大槍猛地朝着前方一員官軍殺了過去,乾瘦的身體裡此刻似乎充滿了力量。
雙目泛着血紅,泛黃的臉上詭異地透出了一點紅暈。瘦猴三是一名流民軍,一名無家可歸,僥倖捱到流民軍過來得以留下生存的反賊。
他想要活下去,纔不管什麼忠良正義,他只是想要活下去。哪裡能活下去,他就去哪裡。哪裡給他一口吃的,他就爲誰賣命。
答案就是這麼簡單。
而開戰前一日的三餐飽食也讓瘦猴三心裡涌動出了一點希望,他要這一戰後殺掉一個官軍,他的上峰,一個名作劉啓的流民小軍官放出了話。能夠拿到官軍首級的流民軍才能吃飽飯!
今日吃飽那是因爲大戰來臨前的福利,以後想要吃飽,要麼活下來等下一次戰爭,要麼就拿到首級!
爲了吃飽……
瘦猴三的身體裡爆發出了全所未有的力量,他奮力地殺向了前方的一名官軍。
而身邊,同樣是一個個乾瘦的身體在病態地爆發着力量。所有流民軍根本沒有顧着什麼協調指揮,也沒有誰說什麼戰術配合。
所有人只是奮不顧身地向前,他們渴望拿到一個首級。
殺戮在開場就變得白熱化。
官軍們的戰陣被衝的有些搖搖欲墜,甚至在兩萬餘人毫不顧惜,毫不留存地壓上來後,第一個千戶立刻就變得支撐不住了一樣。
這讓身後的華儀柳瞠目不已,隨後緊接而來的就是憤怒:“廢物嗎,殺人也不會?增兵嚴虎,你帶領所部兩千人,給我上!”
被喚作嚴虎的是一名絡腮鬍子的彪形大漢,大漢雙目泛着噬人的光芒一般。
他很明白,此戰是世子立下功績的一戰。打下來了,世子歡欣,他的日子纔有奔頭。嬌妻美妾,封侯拜將,都有指望!
“孩兒們,都給我將吃奶的力氣都拿出來!殺賊,殺夠了老子給你們找窯姐兒!”嚴虎大吼一聲,又是兩千步卒被派了出去。
這些是官軍中的主力,雖只有兩千步卒。卻是官軍裡頭少有訓練充沛的戰兵,比起之前一個千戶的試探,這一次壓上後顯然變得更加有效。
見到身後的救援,前方有些頹敗的官軍也振作了起來,止住了頹勢。
但此刻,流民軍卻又是突兀地一陣士氣鼓舞:“殺啊,所有人都壓上去。不要管什麼留力氣,殺過去。全部殺過去!”
兩萬流民軍身後,一個看起來體面一些穿着銀甲的男子大聲嘶吼着,他就是這一部流民的頭子。聚攏起來的兩萬人馬毫不吝惜地投了出去,爲的,就是身邊秦烈帶着骨幹悍卒一旁虎視眈眈。
兩萬流民軍在首領的命令下徹底投入了戰場,腳步爲之加快,迎頭正對着嚴虎的主力。
兩萬流民軍猶如一個巨浪一頭拍上了不到三千的官軍。戰鬥變得更加激烈殘酷。
流民們毫不吝惜本錢的瘋狂進擊讓所有人都有些心裡顫顫,華玉潤在城頭上的臉色有些蒼白,他看向城外端坐在馬上的兒子,心下突兀地有了一個不好的念頭:“這一站……要是敗了該?”
似乎,上蒼是垂幸他的。
面對流民們不顧一切的進攻,官軍們也爆發出了罕見的勇氣。身後的主將華儀柳第一時間派出了王府親衛隊的主力殺了上去,只不過,這個殺是派作執法隊。
這一支流民軍的全力進攻迅速讓官軍感受到了強大的壓力。
兩萬人的圍攻,就算戰鬥力再怎麼薄弱,在如此殘酷的廝殺下,也足以讓官軍的優勢被一點點抵消。
官軍們維持的戰陣有些搖搖欲墜了,哪怕之前的殺戮再如何高效,此刻在無數人命衝擊而來的情況下也似乎變得有些微不足道。
流民們已經不拿自己的生命當生命了,流民軍早就放出話了。他們要是戰死了,那好歹能讓家屬吃上一口飽飯。但要是死在後頭,那沒有誰會去管他。什麼禮義忠孝,在生存面前還不如一張紙厚。
於是流民軍的進攻變得狂熱,變得無懼犧牲。
面對這樣的進攻,官軍的退步變得越發明顯。官軍也是人啊,都是吃五穀雜糧長大的,你衝的這麼兇,讓我怎麼擋?
這些官軍在城裡頭是作威作福習慣了。當官的能剋扣軍餉,當兵的能欺負小百姓。生在洛陽城這麼個繁華位置裡頭,怎麼着也能撈到一份舒適的活法。既然如此,想要他們也跟着這麼狂熱的拼命根本就不可能。
而今碰上如此悍不畏死的流民軍,官軍第一時間就感到心怯了。都道是橫的怕愣的,楞的怕不要命的。
官軍耍橫是第一流,但碰上流民軍這種腦子楞還不要命的,自然是心理上早就沒了優勢。
心一膽怯,拼殺下的高下已經有了優劣。要不是官軍好歹有些訓練,身體素質,殺伐技巧上遠勝流民,又有軍陣彼此依靠,結陣殺敵。
只怕而今的流民軍已經將官軍給衝破了。
在這樣的衝擊下,竟是有了怕死的官軍要逃了!有了逃兵,整個戰陣搖搖欲墜的進度似乎又加快了一份。
見此,這一次手腳利落的華儀柳將王府衛隊派了上去,第一時間斬了了逃兵。這些王府衛隊也都是兵甲儘量,一個個牛高馬大的主兒。在後頭集結砍殺一羣逃兵自然不在話下。
逃兵們被殺了個精光,甚至直接就頂在前線不遠的地方,虎視眈眈地看着一個個被流民軍打得心寒的逃兵。
見此,官軍們也夠受了。
嚴虎對着頂在最前頭的千戶燕丘大喊:“老丘,看這架勢都是羣拼命的貨色。現在前進一步是死,後退一步更是死。老子拼了,要跟這羣狗日的流民軍幹仗。你跟不跟?”
燕丘也是蓬頭土臉,廝殺下來後,身上冒着血,一張口,一口白牙下來,大笑道:“好。俺老丘也跟你賭一把。小崽子們,都他孃的別跑了。要跑回去,老子第一個死,死了以後,誰來照顧你們娘崽子?”
“兄弟們,跟我衝上去。殺賊!”
燕丘嚴虎紛紛大吼,官軍也被身前身後這股子憋屈給弄得快崩潰了。見長官如此拼命,往日的齷齪也紛紛放下,一股腦心血上涌,所有氣力紛紛使出來,齊齊朝着前方殺了過去。
官軍的反擊止住了頹勢,也讓拼了老命的流民軍膽寒了起來。
三千官軍就算再怎麼勢弱也是官軍,真正拼命的韌勁絕不是先天根底差了數籌的流民可以抵擋的。
此刻,一處偏僻的城頭上,不知什麼時候蘇默陪着華言徽上了城頭。
兩人按着城牆,看着眼前這一幕廝殺,心頭萬千心緒涌了上來。
蘇默輕聲道:“每臨難處,總有些血氣未冷的漢子是敢做事的。這些官軍雖然紀律差勁,但敢拼命總算是條漢子。”
華言徽頷首:“可惜不爲我所用啊。”
蘇默溫言微微一頓,正要說話,華言徽似乎也感覺到了不對勁,繼續道:“言維,身臨此處,你說此時該如何?”
“福王世子不是易於之輩,此刻是騎卒用命之時了!”蘇默剛剛說罷,官軍大陣裡鼓聲再次激揚了起來。
領頭的,赫然便是李宏所部兩千餘人的騎卒。
只不過,軍令發下後,李宏卻只有領了一千餘騎卒出發。
雖如此,這一千二三的騎卒奔涌而上,依舊是聲勢浩大。馬蹄聲滾滾,寒光閃爍的騎卒直擊流民軍右翼。
一千餘騎卒碰着一個角落便衝了上去,馬刀揮舞,騎槍挑殺。滾滾馬蹄聲後,是瞬間被突破開口子的流民軍。
官軍步卒的壓力在此刻頓時變得小了,而其後跟上的流民軍死開的口子也變得越來越大,直至將整個右翼的流民軍徹底打得稀爛。
流民軍真的是支撐不住了,他們所有的狂熱拼命都是靠着意氣。當這一口氣被人家頂住的時候,能夠拼的也就是誰更持久。
但流民軍卻沒有這股子持久的意志,在造反之初,銳氣正盛的時候可以打一陣子,卻終究無法敵過正規軍。
而恰好此刻,李宏所部騎卒的衝鋒成了壓垮流民軍這駱駝的最後一擊重錘。
駱駝可以被稻草壓垮,但重錘卻能將駱駝直接打死。
眼下的流民軍,就是成了這麼一隻被打垮了駱駝。
兩萬餘流民軍的右翼被打爛了,其後,整個軍勢一瀉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