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彼此對視,皆是看出了眼中的玩味。
雖說幾人彼此都是絕對的鐵桿,但蘇默一向都是低調的啊。
一旦蘇默此次拿到功名,也意味着蘇默能夠進入朝廷掌握權力了。難不成,正是因此,所以蘇默才準備放棄韜光養晦那一套?
燕京城東南,狀元樓。
跟着一幫老友在衡王府蹭吃蹭喝完畢後,蘇默難得休息了幾天。這幾天裡倒是沒人打擾蘇默和文思卿溫存了,兩人就如同小情侶一樣遊街廟會,遊船寫詩,作畫泛舟十分愜意。
當然,這裡頭也少不了一個有些文靜,卻隨時都可能暴走亂竄的小姑娘文暮雪。
文暮雪漸漸長大,跟着蘇默靜了沒幾天就混熟了,於是內裡活潑跳躍的性子重新萌發。大眼睛總是盯着蘇默和文思卿,惹得兩人也只好裝作君子淑女的,連過分點的親熱都不敢有,唯恐帶壞了小姑娘。
好在小姑娘雖然活潑,但總有疲倦的時候,於是等小姑娘睡下後,兩人這才就開了許多。雖然未嘗禁果,卻也彼此溫存愜意,自不言表。
這樣的日子當然是神仙也不換的,只不過愜意的時光總是短暫,快樂的日子總會讓人感覺白駒過隙,瞬息而過。
鎖了幾個月的貢院終於再次開門了,總監官林蔭陪帶着入選的試卷和總裁官陳桑進了大內。
然後便是陸相帶着幾人進入御書房求見天子。
在深宮大內,這是唯一天子能夠完全掌控的地方了。也許,這也是陸慷對啓興帝始終心存最後一份忌憚的原因。因爲……東西二府,六部兩院四寺七佐全部都在皇宮內辦公。區別只是分外外朝和內宮罷了,一旦有事,天子掌握的三千御林軍隨時可以出宮。故而,陸慷更喜歡將國事帶進家裡,卻並不喜歡在大內辦公。儘管作爲首相,值守政事堂的日子以他最多。
陸慷帶着考官入宮,天子很快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傳召入內,天子開始詢問春闈之事。
總考官和總監官陳桑、林蔭陪自然是一問一答,皆道無礙。
隨後,陸慷出言:“請天子揭彌封,開皇榜。”
陳桑臉上帶着從容自信的笑容,看着彌封一步步被劉評送上啓興帝之手。他彷彿已經看見,對這一屆科舉大舉收穫的世閥們對其滿意的讚許。然後,轉任吏部尚書,衝擊齊仁河退位後的副相之位。
患有偏頭痛很久的陳桑從未感覺腦袋有過今日這般清醒舒服。病痛折磨許久的他也曾請過太醫國手,但也僅僅只能緩解痛楚。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病凡塵俗物無藥醫。但要治,卻也簡單的很。
一服清涼散便足夠了。
清涼散何物?
位列宰執,天子許起配清涼傘,爲宰執殊榮耳。
只有權力,才能讓陳桑忘記病痛。也唯有權力,才能拯救陳桑的仕途,不然,光是這副身體,他已經沒有時間再等待機會了。
而今的科舉對陳桑而言就是最後一次機會,也顯然是被他抓住,運作的最成功的一個禮物。
禮物就是一百五十個進士的名額,接受禮物的人,便是包括陸慷在內的,八大家,晉黨,清流,秦黨,齊黨……乃至將門。
付出這般夠分量的禮物,通往宰執的道路上,還有誰敢攔路嗎?
陳桑的笑容越發濃郁了,他回顧了所有的細節,無一缺漏。
林蔭陪垂着眼瞼似睜似閉,陸慷瞄了一眼陳桑的表情,隨後便不再說話。御書房內十分安靜,燃着的檀香似乎讓所有人的心神都靜了下來。
啓興帝表情淡淡,拿着劉評地上的金裁刀揭開了彌封。
這是考官們根據糊名謄寫硃卷後的編號批閱結果後,由監考官對應列表填入的成績。也就是說……就連總裁官也無法在彌封揭開前得知前幾名的確切結果。
當然,若是總裁官膽子再大一點也許有這待遇。
但眼下陳桑卻絕沒有。
啓興帝雖然失去權力,但對京師裡發生的事情依舊足夠了解。失去的權力讓其有了更多精力專注於對消息的獲取,他渴望抓住機會。
更何況還是科舉大比這般重要的事情?
啓興帝很快就看到了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他微微笑了起來,儘管很快就刻意收斂了去。
然後啓興帝繼續往下翻,他有幾個很另類關注的名字。
啓興帝沒有找到想要的,似乎有些感覺到了失望無趣。揭開彌封後的啓興帝將皇榜交給了劉評,稍待,劉評會將皇榜給禮部,讓禮部發出去。
春闈之後儘管還有一個皇帝親自主持的殿試,但自從宋代在殿試上黜落了一個張元后,殿試不只排名次不落人的規矩就算定了下來。
至於一甲之位……
因爲先帝在時進的貢士沒幾個入眼的,故而先帝對於排名次也並不是看重。若是啓興帝在會試名單上找不到自己屬意的人選,就算再糟蹋名次也只能徒惹東府難堪,得不償失。
看着啓興帝的眼神由喜悅轉爲失望,面無表情的林蔭陪看不出什麼,但陸慷和陳桑還是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微妙的笑容,儘管只有一會兒。
很快,陳桑最得力的助手,禮部左侍郎朗濟就開始準備發榜了。
這位在陳桑離職後將成爲禮部老大的老帥哥官運不錯,卻也很是漂亮地負責着禮部多數的部務,這些沒有背景的官員總是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得到不多的彙報,沒有超強的才幹,連站住腳的機會都不會有。
在順天府貢院的轅門外,值守的禁軍士卒們已經撤離了大半。幾個小吏等候着禮部馳來的快馬,一個個眼疾手快腿腳伶俐的閒漢們等在了轅門一處空白欄上,無數人推推嚷嚷,人聲鼎沸。
即將張榜的消息比從禮部馳來的快馬還要快,從總監官和總裁官進了皇城起,場面頓時就熱鬧了起來。所有人都十分清楚,禮部即將張榜了,皇榜之上,提名者榮華可期。
消息從順天貢院外爆開,然後以極快的速度飛速朝着四周傳開。
最終,抵達到蘇默這裡的時候,他不得不遺憾地結束了自己短暫的蜜月。然後在一大一小兩個小姑娘的揮別中被南華書社的學子們拉進了狀元樓。
面對一干同學,未來的同年。蘇默一向是十分親和的,到了狀元樓後,當然是老老實實地拱手作揖,連道來晚。
只不過大家顯然都很緊張,沒誰怪罪蘇默來晚:“這結果什麼時候出來啊?”
“總裁官和總監官這會兒掐着時間也纔剛進皇城,哪裡那麼快容易出結果。只不過,噯,我想想我那策問,沒寫錯字吧……”
“就算寫錯了,那也有你自己謄寫一次,硃卷謄寫一次!犯糊塗了吧,別緊張。不過,嗨……大家說……”
蘇默看着這鬧哄哄的一屋子人,大家焦急得好像凳子是個火坑一樣,站不住,嘴皮子不住閉合,緩解着緊張。
“我看,不如就下棋吧。”蘇默一開口,狀元樓的掌櫃田凱貴便指揮着小廝麻利地擺開了棋局。這狀元樓的掌櫃祖籍也是湖南人,只不過三代一來,早就落腳燕京了。一口麻溜的京腔,倒是看不出有湘音。他這狀元樓也曾經出過一個狀元,六個一甲。據說都是在這等消息等到的,釀的狀元紅更是燕京的一等一的美酒。要不是湖南建身第一次入京科舉,他也不會這般大方將狀元樓整體都包給了南華書社。
“弈棋?這倒是要足夠的時間來研磨啊。聽聞蘇大才子可是徐學士的高徒,若論下棋,燕京無人可敵徐學士,就是不知道蘇大才子得了徐學士幾分真傳。要是不然,京中米貴居不易,下棋的營生也不好早啊!”就當蘇默擺開了棋局的時候,一個頗爲放肆的聲音傳來,數十舉子簇擁着一個錦衣玉帶的男子進了狀元樓。
衆人望去,只見這目光奚落的男子真是陳彥鵬。
其後一幫子舉子倒是各省的都有,山西,陝西,京畿河北,甚至連江浙的士子也有不少。
蘇默明白,這些大概就是陸氏捧的人了。陸氏要捧起來投靠自己的舉子和自己中意的舉子,這陳彥鵬,便大抵就是往後統領這些士子的人。
原本陸禪是最合適的領袖,但而今陸禪走了武途,這一屆就不能來參合了。
數十舉子聽了老大發話,當然是要幫腔:“拿不下功名,那就算不得是士大夫。也別以爲靠着一點銅臭和首級就妄想爲朝中君子,封侯拜相。這一點,諸位可莫忘啊!”
“正是如此。尤其是那些所謂才子。說大話可是會閃着舌頭的……”
陳彥鵬氣勢洶洶,其後一幫子扈從更是讓其氣勢大增。尤其是另外一座酒樓上,窗戶便滿是站滿了圍觀的人。比起人數,佔據了數省人望,又有陸氏支持的陳彥鵬當然要超過蘇默。眼下這幾十號人是小,在外頭隨時可以跑進來的還有兩百號呢。
蘇默一陣暗笑,這架勢,倒是更要打架一樣。
“陳公子看來是真的對甲子科春闈信心滿滿了,就是不知道陳公子哪裡來的如此自信。竟是這麼快就把我吃定了,連在下可都不知道我是否真能如你願,被黜落呢。”蘇默一句話說出,實則辛辣諷刺到了極點,在場人都是聰明伶俐的,瞬間就明白過來,這是在諷刺陳彥鵬舞弊。
陳彥鵬冷笑一聲,既然蘇默撕破臉皮,他也不必裝了:“死鴨子嘴硬。眼下揭榜在即,倒要看看你,今日過後有何顏面居京!”
正此時,樓外忽然想起了喧鬧之聲。
一個歡呼聲響了起來,一名士子興高采烈地大喊了起來:“甲子會試第二百三十七名,我皇榜登名,金鑾面聖!”
這是山西籍的一名士子!
陳彥鵬大笑了起來,但緊接着,他便感覺到了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