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八卦自然是最爲惹眼的,也讓陳彥鵬的脾氣一下子變得極其糟糕了起來。身後沒有背景只能在五十餘歲的年紀爬上營繕清吏司郎中的丁謙當然不想去觸黴頭,小心翼翼地奉承着這位看起來心情很不好的年輕權貴。
“知道了!”讓丁謙大大鬆一口氣的是陳彥鵬今天的心情似乎並沒有他想象的那樣壞,點點頭的陳彥鵬放過了丁謙,自顧自地走入了府內。
放在尋常時候,陳彥鵬可不會這麼早就回來。比起邊塞宣大的苦寒,京師這邊可以作樂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酒樓瓦肆青樓紅館,有的是可以尋樂的地方。而且比起邊塞女子的保守,燕京這裡的南北班子顯然就要出色許多。南班色藝雙全,那些歌舞出挑文辭出色的女子足可讓陳彥鵬爲之傾倒。至於北班女子,也有容貌頂尖,身段妖嬈的姐兒,入了青樓紅館,每日享受得骨頭都要酥麻的陳彥鵬此然是對此十分喜愛。
再說了,陳彥鵬自從入京後,就從來沒有享受過這麼多同學士子的吹捧。
以往陳彥鵬在邊塞的時候能夠遇見的文人本來就少,能夠在鄉試裡頭中舉成爲士大夫的,更是少。故而,能見到這些同學,陳彥鵬每次都是十分高興。
高興歸高興,相處之後給陳彥鵬的感覺卻只能是掃興。
無他,陳彥鵬是將門之子,武夫之後。對於一向鄙薄武人的士大夫而言,陳彥鵬的出身顯然是個硬傷,哪怕這個武夫是個手握數萬雄兵的邊鎮總兵,對於文人而言,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抗拒就是抗拒。故而,陳彥鵬窩在邊塞的文人圈子裡面,總感覺自己不入流,不能取得認同。
直至陳彥鵬隨同父親入京,其父由宣府總兵官轉任宣大總督,位列二品。其妹加入豪門爲陸氏妻,至於陳彥鵬,更是因爲文采的確出挑,被京中大儒劉玄贊爲狀元種子後,所有在京舉子紛紛預感,此子必奪狀元之位!
至此,陳彥鵬每每在京活動,都能獲得一大幫子的同鄉舉子,他省士子邀請,及至一大幫子的舉子們言語逢迎,姿態巴結。
完全改天換地的待遇讓陳彥鵬心醉,同樣也讓其洗刷掉了初次相遇蘇默時的羞辱和憤怒!
“臨江仙又如何,這次讓你連三榜同進士都拿不到,還不一樣將你打落凡塵!”陳彥鵬心中想着,暢然大笑了起來。
心中這般想着,陳彥鵬對蘇默的恨意是越發濃重了。不然,這一回他也不會提前歸家。沒辦法,陸氏那邊可是好不容易纔安排好的見面呢!
陳彥鵬早早歸家,在下人的服飾下換了一套體面的衣裳。隨後,不多時,一個面色白淨,衣裳華美的中年男子到了陳家。
見了來人,陳彥鵬很是禮遇,開口道:“陸叔叔。”
被喚作陸叔叔的來人名作陸釗,陸釗微微頷首對陳彥鵬還算客氣。陸釗姓陸,卻不是什麼陸氏族人,而是陸慷的門房,燕京陸家大宅的三管家。雖然是個三管家,卻是陸慷名副其實的親近人。不然也不會被派出來給陳彥鵬辦理這麼隱私的事情。
只聽陸釗掃視了一眼陳彥鵬的打扮,又掃了一眼跟在陳彥鵬身後下人提着的幾個小箱子,緩緩點頭:“老爺的囑咐我前幾日都安排妥帖了,今日帶陳公子過去,記得規矩些。”
陳彥鵬自然是忙不迭應下,這一次科舉能否逆天,可都是陸氏在運作呢。
見陳彥鵬聽話,陸釗也是鬆了口氣。他帶着陳彥鵬從小門走出,出門後便上了一輛鋪着灰布的尋常馬車。
只見馬車從東城繞着往南而去,目標正是燕京崇文門內的順天貢院。
此時的貢院早已經鎖閉,來來往往都是值守的軍士。
只不過這一架馬車雖然普通,上頭卻是蓋着西府樞密院的印記。見此,負責攔路的軍官領着士卒虛虛一禮,嘟囔了幾聲,卻是沒有攔下。
馬車前行直入,終於在接近貢院後方一個院落的地方被幾個禁軍武卒攔了下來。這些禁軍武卒都是直屬於樞密院的武卒,本意倒不是隔絕貢院的,而是“保護”幾個考官的。
這裡就不得不提華朝的鎖院制度。
鎖院就是鎖貢院,比起唐宋科舉的鎖院制度,華朝的鎖院制度就要改善許多。一般而言,會試考官是在禮部和翰林院中選的,當然也不排除其他名望深厚的皇宮內閣學士進入考官序列。
至於如何選,則是東府將所有有資格的人名列入,根據各方大佬認同排除的博弈後,列出一個表單給天子。在天子有權威的時候,天子會進行最終的刪改,但在天子沒有權力的今天,啓興帝只會畫個勾便去睡覺。
鎖院制度的存在,便是將所有有可能入選的考官全部鎖進貢院裡頭。一來是檢查貢院的安全隱患,衛生條件之類的,二來,便是避免在考官出爐後,各方大佬再行施壓。
當所有考官任命完畢後,其餘未有被選中的官員大儒纔會被放出來。同時,就算之前這些考官有可能受到施壓,在各個大佬的博弈之間,也不可能真的如哪一個大佬的願。尤其是在帝權昌盛的時候,天子經常將考官的人選換來換去,甚至添入自己中意的其他人選,以此來最大程度實現考官的公正,從而讓科舉最少可能出現舞弊。
太祖當年設計的制度可謂是用心良苦,以此朝廷上下對科舉的用心程度由此可見一斑。
但再如何嚴密的籠子也會有缺漏,再怎麼無缺的制度也會被鑽出缺口。
在陸釗帶領下的陳彥鵬便找到了一個缺口。
從馬車上下來時,陸釗和陳彥鵬都已經換上了樞密院的公服。因爲西府官員進入軍營的關係,樞密院的公服和普通官員的都不一樣,身着公服便能進入一般的軍營禁地。
而今,管制嚴密的樞密院公服就出現在了陸釗和陳彥鵬的身上。
幾個禁軍小卒瞥了一眼,隨後便恍若沒看見一樣繼續值守。
陸釗神色不動,陳彥鵬卻有些緊張。他們進了後院,這是一干考官聚集之所。
陳桑爲禮部尚書十分圓滑,身爲陝西人,陳桑一方面和晉黨關係良好的同時,也是世閥之中江寧周家的強力盟友。當然,更多的時候陳桑不會拒絕來自陸家的示意。
陳桑很清楚,他若是拒絕了陸家,只怕另外一個陸家的鐵桿曹乃安會毫不猶豫地將陳桑猶豫的事情全部乾脆利落地做下來。
陸釗之所以盯上陳桑,只是因爲陳桑向來中立的名聲。到時候若是陳桑點陳彥鵬爲會元,異議相應的就能小很多。
一念及此,陳彥鵬頓時有些激動了起來。
很快,他們在後院花園的小亭裡見到了陳桑。
見面的過程讓陳彥鵬十分失望,陸釗只是十分尋常地讓陳彥鵬先是恭敬地朝着陳桑行禮,口稱座師。
陳桑表情平靜,點點頭,勉勵陳彥鵬用心策問,隨後灑然而去。
見此,陳彥鵬幾乎都要暴走了。陳桑這態度,似乎也太過敷衍了吧!怎麼着,也得看看陳彥鵬的文卷,瞭解下他的行文風格,看看他的筆跡吧?
就算有硃卷,看了筆跡沒用。但您老可是總裁耶,主考官偷偷拆一下試卷,也有可能幫忙舞弊下啊!
陳彥鵬想要發飆,但身邊的陸釗卻是十分了解,雙目狠狠一瞪,陳彥鵬頓時就歇菜了:“靜心!考官可不是一個,再者,你就不想想在此值守的左副都御史,總監官林蔭陪嗎?”
陳彥鵬打了一個激靈,頓時明白了過來。要說陸慷無所畏懼還真不是,他也有怕的。怕的倒不是天子,而是御史。而今烏臺臺長左都御史王羣憲雖同是世閥陣營中人,卻不代表江陵陸家和句容王家沒有利益衝突,要是被王家抓住了把柄,王家未必會向陸慷發難,但咬下一塊肥肉卻是肯定的。
陳彥鵬安靜了下來,陸釗這纔不再說話。
稍待,又是一箇中年老帥哥走了過來。
老帥哥衣紫佩玉,緩步走來,看官袍顏色,至少也是從三品上的人了。果然,陸釗目光一亮。注視着眼前這位,緩緩一禮:“少司空。”
老帥哥笑着點頭,一舉一動儀容上佳,想來年輕時候也絕對是個出挑的大帥哥。
顯然,這個老帥哥就是此次陸家運作的關鍵人物。
果然,陸釗用手肘碰了碰陳彥鵬,道:“這位便是少司空,朗濟。”
“拜見少司空。”陳彥鵬微微一陣激動。少司空便是禮部侍郎的別稱,這是恭敬的說法,而朗濟,便是此次的同考官之一,也是陳桑的得力下屬。
果然,朗濟開口問起了陳彥鵬的行文,接着又稍稍提點了此次策問的題目:問政人心……
提及策論,陳彥鵬頓時想到了那篇以京察爲題的策論。此刻連忙對朗濟提及,朗濟聽聞後,不由讚許:“若非衡王,蘇氏子大才也。”
這個態度是再明顯不過了,顯然,這一次兩位主考官的胃口都是偏向激進一點的文章。至此,陳彥鵬頓時瞭然。
及至分開的時候,朗濟突然開口:“由是哉……”
陳彥鵬眼睛一亮,心滿意足在陸釗的帶領下撤離了。
朗濟在小亭停留的時間稍長了一點,但隨後還是加快腳步回了考官廳。大多數時候考官們都是聚集一起的,這是爲了彼此證明。
“如廁回來了?”陳桑看了一眼自己的副手。
朗濟湊了過去,對陳桑道:“正如是。”
陳桑緩緩點頭,朗濟坐了下來,手中的茶杯卻是悄悄轉了一圈。茶杯上描繪着的麒麟頭頓時偏轉了九十度,指向門口左角。
值守的一名禁軍小卒目光微微一動,隨後繼續了自己默默值守,等待換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