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璽豈能沒帶?
分明就在啓興帝身前,隨手就可以拿起來。再說,按照程序還得翰林院侍讀學士將詔書擬製,然後由皇帝用印,兩府相公蓋章,隨後施行。
這會又不急着,啓興帝說什麼下次再說?這個藉口着實太拙劣了。但場內無一人說破這些,一點點透露的樣子都沒有。
所有人躬身行禮,隨後,羣臣退下,天子悵然地坐在椅子上。德勝欲言又止,華言殊擺擺手,緩緩回了後宮。
“他會來求我的。”
在政事堂辦完公務,陸慷便空了下來。儘管一國之務千頭萬緒,繁重無比。但有賴於帝國政治體制設計合理,故而真正落在陸慷手頭的,大體都是些戰略性的事情,具體事務只需要看看了解一下便足夠了。
當然,前提是陸慷得真正有實力,手底下有人,不然也容易被人欺瞞。而這幾點,陸慷沒一個缺的。
待到日暮將近的時候,大佬們就要下班了。
一幫子人穿着官府三五成羣地在皇城裡頭走着,忽然身後走出了一個老人。面目清朗,眼神很有活力,舉止氣度威嚴十足。
再看此人衣紫配玉,哪裡還能猜不出這身份。
嘩啦啦地,羣臣避道,陸慷從中走過,目不斜視,只有碰上宰執級別的官員這才拱手作禮,隨後這才繼續出皇城。
這便是宰相的威嚴,羣臣避道,位比親王。
對這享受,陸慷倒是沒怎麼在意,只是到了皇城外便上了自家的馬車。他倒是沒有坐轎子的習慣,覺得這種以人爲畜的行爲很是不仁。況且,能用人擡着走的福利那是步輦,一般而言是天子用的,想用也得天子賜予,忒麻煩。
小細節方面陸慷一向注意,越是到了頂峰,這風波就越大。他渴望的是在首相任上將家族的權威推上頂峰,用帝國的功績鑄就萬世威名。而不是讓隨隨便便一個小藉口就引爆出火山的爆發。
回到家中後陸慷依舊不能閒下來,從政事堂帶回來的奏章還有些沒有批覆完,不得以只要在書房繼續批覆了。
雖說比起皇城裡頭的政事堂自家書房沒有那種皇家威嚴,但這裡頭全是自己人,給陸慷的感覺倒是更加輕鬆。
“收拾完了山東那幾個蹦躂的,全國的人事佈局就差不多了。對,還有湖南,這個老大難的確夠嗆。不過最近書院的日子也不好過吧?明年禮部試,這些書院的人怎麼說也要擋下來!”陸慷一邊翻閱着公文,一邊想着朝中的佈局。
很快,一封新任遼東經略梅林的公文被翻開,還是老樣子,求支援。兵餉不足,守禦艱難。
“西南平叛完畢,糜爛的遼東也可以騰出手收拾起來了。”陸慷輕聲道:“但眼下卻沒有餘力動手遼東啊。就算要給錢,也只能先撥付銀兩十萬兩先緩緩了。帝國財計,可是越發艱難了。”
想到這裡,陸慷緩緩閉眼。二十年前他就是戶部侍郎了,從襄陽縣令到分巡道道臺,最後由布政司參議至戶部侍郎,一路上陸慷最拿手的都是財計工作。帝國財賦,若說陸慷第二熟悉,就沒人敢論第一。
但同樣,陸慷也知道是什麼在困擾着這個國家越發滑向低坡。微微皺着眉頭,陸慷提筆在一張白紙上開始寫字起來。
“世閥,戰爭,商業,工坊,兼併,流民,田畝,吏治……”
提筆寫到吏治的時候,陸慷就有些無力地停了下來。他很清楚,對於帝國而言,世閥就如同一個巨大的毒瘤一樣依附在了這個巨人的身上。這些世閥不繳納賦稅,有着天然的政治特權,彼此聯結,勢力龐大。在州府之中一言以決生死,在省郡之內無人敢於抗衡。如陸家這般,更是跨省幷州地享有者各種便利和特權。尤其是特權,這種不公平不正義結下的果子讓士庶無力,天然地阻礙着社會的進步。
同樣,單純以財政來看。不繳納賦稅的特權組織存在將對稅賦結構的合理性造成巨大的漏洞。打個比方,如陸家這般龐然大物,其直接掌握的商鋪,田畝,工坊在荊州數量不多,但在名冊上,幾乎整個荊州大半田畝,商鋪都是陸家人的。
難道陸家真的佔有了整個荊州的大半財產?
答案是否定的,而原因,則是一個叫獻寄的聰明辦法。普通人,小地主,小商戶將自己的財產掛在陸家的名下,每年付出不菲的掛名費,然後便可以免去諸多苛捐雜稅,甚至因爲陸家的招牌還能有出人意料的便利。
這比起後世剛剛開放不久的天朝有些相似,不少民營資本都是掛靠在國企或者各個衙門單位名下,以此獲得經營的合法性。
無論如何,獻寄的存在就等於在帝國的稅賦大網中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世閥集團不僅享受着免稅的政治特權,更因爲自己的利益而將屬於國家的利益一步步吞噬將自己壯大。
而獻祭,緊緊只是世閥罪惡的一小部分。其他的,比如田畝兼併致仕納稅農大批銳減,使得失去收入增加混亂之源的流民增加。比如世閥的壯大造成社會資源的高度集中而帶來社會進一步滑入矛盾尖銳的深淵。再比如世閥在掌握社會多數資源後造成的公平正義的失衡。
想到這裡,陸慷只是越發皺眉地提筆寫上:“限制世閥,打壓兼併,遏制獻寄,轉移吞噬的十六字……”
“帝國需要一個口子,一個讓世閥們將吞噬之口轉移的地方……”敏銳的直覺告訴了陸慷解決之法,但真正實施起來,陸慷卻只能暫且按下。
“吞噬財政的戰爭,鉅額軍費的增長。商業稅收制度的失衡,工坊加稅的可能……整治吏治……”
將帝國眼下一個個的問題全部卸下,陸慷顯得更加疲倦起來。這些問題不是在他任上爆發的,但無可否認,親歷官場這麼多年,這些問題是在他眼前一個個從小到大,從無到有地漸漸尖銳到難以處理的。甚至,有些問題還是他刻意製造出來的!
“唯有我的強權,才能披荊斬棘,將這些問題剷除啊!書院,一羣豎子知道個什麼?”陸慷冷哼一聲,這話說得卻並不像以往那麼有底氣。
他並非是單純的政客,更近似一個有抱負的政治家。但根本上,陸慷迫於家族的侷限必須首重於家族傳承的利益。而世閥,將他所有的政治抱負都縮水得讓他難堪……
“老爺,桂三求見。”就當陸慷越想越遠的時候,門外大管家陸福的聲音響了起來。
陸慷的思緒被打斷了,不過他並未怎麼生氣,歷來他處理公務的時候等閒人是不得過來打擾的,陸福是個老成人,沒事不會過來。
“桂三……?”陸慷有些想不起來,他要記的名字實在太多:“阿福你先進來吧。”
陸福小步快跑,湊到了陸慷耳邊輕語了幾句。
良久,陸慷點點頭。這陸福也不是尋常人,作爲陸家家奴,卻中了舉人,若不是因爲家奴的身份最後無法參加禮部試,不然指不定一個進士的功名也能有了。
而這桂三,便是陸家打入大內中一個較爲公開的密探。 шωш☢ ttкan☢ ¢O
實際上各個大勢力都在宮中有自己的耳目情報來源,而且還基本上都是公開的。說白了,這也是一個給皇宮表示自己沒有惡意的另類形式。但究其根底,眼下皇權不振,皇室有沒有這力氣整治都是問題。
“都一起喊進來吧。”陸慷擺擺手。
很快,兩個面白無鬚穿着普通家丁服飾的男子走了進來。陸福關上門,悄悄出去。
兩人都是氣質陰柔,其後一個還有些畏畏縮縮,進了陸家這大屋廣宇,很有些忐忑的模樣。
而陸慷,第一眼就盯住了後者:“小德順?”
“小人在!”
桂三被遺忘了,腆着笑臉,不敢吱聲。
“將你知道的,一一說出吧。”
“天子……好像重病了……”
桂三噗通一聲,跪了下來,不住地磕頭。
與此同時,一騎快馬入城,一個讓所有人都爲之震驚的消息傳來。
剛剛出去的陸福猛地又跑了進來,連滾帶爬地湊到了陸慷的耳邊:“老爺……太爺他……去了……”
陸福壓抑得極低的聲音已然帶起了哭音。
場內所有人都驚呆了。
陸慷終於想到了自己一直以來所驚懼的事情,老父一亡,一件大事就要來了!
“將他們給我關起來!”竭力壓抑住震驚,陸慷冷靜下來第一件事便是將桂三和小德順給關起來!
陸凡慈一死,整個京城頓時便喧鬧了起來。
陸凡慈死了,這位在江陵圍城之中支撐住整個家族精神的老人歸天了。但其後果,卻如颶風一樣將京城瓜過。
一時間,整個燕京的氣氛怪異了起來。
因爲華朝以孝治國,爲人臣者首當重孝,若是不孝如何忠君忠國?所以一旦父母喪去,官員就要丁憂。
丁憂原指遇到父母或祖父母等直系尊長等喪事,後多指官員居喪。丁憂源於漢代,至宋代則由太常主其事。“丁”是遭逢、遇到的意思。古代官員的父母死去,官員必須停職守制的制度,丁憂期間,丁憂的人不準爲官,如無特殊原因,國家也不可以強招丁憂的人爲官。
也就是說,陸慷還沒坐熱的首相位置……有變了!
猛然間,陸慷又想到了一件事:“怪不得……啓興帝竟是在這個時候提出衡王入京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