啓興三年十月二十七,乾清宮。
今日,得天子批准,東府任命的新任宣大總督陳谷涵入京覲見天子,闡述自己的邊疆軍略。
當然,這都是些官面上的功夫。誰都知道真正主宰宣大總督人事任命的是東府,也就是陸慷。天子,在這件事情上依舊只能是一個人形像章。陳谷涵此次入京覲見天子,只不過是例行程序罷了。
同時,也未嘗免郵陳谷涵和陸慷之間見一面溝通溝通的意思。畢竟,接下來過一段時間,陸慷的長子,陸家的下一任家主陸禪還要接任大同鎮總兵呢。
以區區不到三十的年紀任邊疆重鎮的最高軍事長官,陸禪也差不多是極少的異數了。但陸禪可是文人,之前也有過文官的身份,以文官轉任武將本來就是委屈,在官階上擡高一下似乎的確無可非議。更何況,人家有一個這麼好的老爹,就算年輕點當了個總兵官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朝中有老爹爲首相,手底下又真正有三萬大軍做底子,真正是底氣十足的實力派。
話歸源頭,此次同樣驚掉一地眼珠,以武將身份轉任只有文官才能擔任的宣大總督的陳谷涵很是惹人注目。朝中大佬們紛紛注視着這位陸家的親家,將門的領軍人物。靜靜聽着陳谷涵和天子的對話。
“陳愛卿對宣大軍務的看法如何?”啓興帝的聲音依舊那般平和,沒有感情色彩。
陳谷涵卻是聲音洪亮,武將的身體素質此刻體現出來,很是讓大家難以忽視:“回稟陛下。臣爲大華守鎮邊疆,定當誓死衛我國門。至於守禦之策,臣下以爲,當以修築堡壘,邊牆爲要。宣府邊牆千處,老舊不堪着甚多,一旦遇事,只能以將士性命堵缺。臣請陛下早撥銀兩,修葺邊牆,以防邊事。只不過,近年草原災禍甚少,各部安穩,並未有挑釁邊疆的舉動。故而,臣以爲當今軍務,當以修築城堡爲要,次爲軍士之訓練。”
啓興帝聽着陳谷涵的話,心中卻是一陣不耐。這陳谷涵根本就沒拿出來什麼有營養的東西,一個勁地吵着要錢糧修築邊牆。可朝廷要有錢早就投入遼東西南去了,這宣大軍務哪裡排的上號?
好歹陳谷涵沒有死死咬住錢糧的事情,不然啓興帝又得頭疼了:“陳愛卿爲武臣守禦邊事,自然是對軍務清楚的。朕信任你,朝廷信任你,你可要好好做出一番事業。莫要辜負了百姓之膏粱,好了,諸位愛卿還有何事要奏?”
朱瑱此時出列:“臣有奏,事關西南戰局之彙報。”
“朱愛卿請將。”提及西南戰事,啓興帝的注意力提升了一點。衡王留下的八千湘軍上次聽聞可是擴軍到了兩萬,一直以來都是平叛主力。反倒是王三善所部,自從王三善惡了陸禪後,後勤軍需就頻頻出現問題,以至於越打越是衰弱,反倒是不得不依靠湘軍。從而在立場上更加傾向衡王。
對於自家弟兄的兵馬,啓興帝的顯然更感興趣一點。
朱瑱提着笏板,道:“回稟陛下。奢華明合兵安彥雄所部大舉進擊四川,向成都進發。四川巡撫張正蓬沉着應戰,率部擊退其前鋒大軍,兩軍相持之時。貴州方面領參將銜的宋大壯率部精銳六千收復遵義,前鋒威脅到重慶府。又石柱宣撫司所部秦良玉率部白杆軍六千逆江而上,進擊重慶府。聞訊大驚的奢華明所部急忙撤退收重慶府,三軍合圍重慶,西南叛亂平定之日可期……天幸吾皇,此城我朝之福也!”
啓興帝一拍龍椅,站了起來,踱着步子,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好,好,好!有司立即送上奏章,大賞各軍功臣!”
眼見着啓興帝一臉興奮勁,大家也顯得很是高興。只不過陸慷此刻卻也是出列,道:“陛下。重慶府未下,此刻功賞爲時過早,況且,就算要功賞,之前在四川有功的將領也不當遺忘。故而,微臣請陛下稍緩時日,以備戶部籌措。”
啓興帝聞言,笑容一滯。不過很快就恢復了正常,連連點頭:“相國說得是。那就再緩緩,儘量讓所有功臣都得到應有的榮譽。好了,今日朝會就此吧。朕倦了……”
說罷,一員身材高大的太監便扯着嗓子喊了起來:“退朝……”
陸慷躬身,衆人待啓興帝的背影消失在太和殿的時候,這才三三兩兩地退出朝會。
當然,這退出也是有講究的。首先是列隊最前的陸慷先走,然後纔是西府之長的朱瑱再走,然後東西二府的執政副使們這纔跟着走。待這些人走了,級別低一級的大佬們這纔跟在背後走。
雖然不是排隊,但這些天下間頂尖聰明的人自然十分清楚這先後排位間的秩序。所有人都是十分明瞭地跟着節奏走,一點混亂也沒有。
只不過世事無絕對,正在和朱瑱客套的陸慷發現身後腳步聲有點大,原來是新任的宣大總督陳谷涵正在大步踏來,跟上了陸慷的步伐,然後差着半個身子停住腳步,兩人步伐出奇的一致。
見是陳谷涵,陸慷心下釋然了一點。下朝後就是公事私事皆可論的時間了,這個時候排官位陳谷涵就是飛也飛不到陸慷的身邊。但論及私事,他倆可是親家呢!
果然,陸慷聽陳谷涵聲音恰好只兩人聽聞地道:“親家翁。上朝的時候,我將保舉蟬兒入大同鎮總兵官的奏章抵進了通政司。只不過今天看着,陛下的臉色可有些不好啊。”
陸慷緩緩搖頭,心道啓興帝哪天心情好過。除非朝廷裡頭一下子死掉八成的人,不然啓興帝的心情一輩子也別想好了。接着,陸慷緩聲道:“這是無礙,你只管放心好了。對了,孩子們的親事時間我打算定在七日後,十一月四。你意如何?”
陳谷涵心下一算,略一皺眉了起來。十一月四這日子雖然不算差,可也不是什麼很好的黃道吉日啊。是不是有點委屈兩個孩子了!
只不過目光一觸陸慷,陳谷涵頓時就明白了過來。點點頭,道:“那就依親家翁吧。”
陸慷頷首,不再說話。
陳谷涵也知趣,笑笑就走了。身後的幾個大佬們見陳谷涵這般,也只道是武夫粗魯,卻並未有多嘴什麼。人家可是親家哩。
很快陳谷涵就明白了爲什麼陸慷要選在十一月二作爲兩家結親的日子。
倒不是因爲陸禪風塵僕僕地趕來已經在京師呆夠了,所以要早點結親。
而是在十月末的這個時候,朝廷接連發生了兩道十分重要的人事任命,以及……另外一樁婚事。人事任命中一個是到京後的福王被封爲宗人府宗正,負責全國皇室子弟的管理,換個通俗點的說法,就是華家這成員幾萬的大家子換了新的大總管,或者叫代理族長。接任宗正後,福王華玉潤十分關心地向陳谷涵提及了陸禪和陳妍的親事,並且應了陸慷的約,擔任了此次親事的司儀。
作爲宗正,又是親王。福王擔任司儀的婚禮頓時被抹上了十分濃重的政治色彩。
緊接着,幾乎在福王擔任宗正後。西府又在皇帝的批准下任命陸禪擔任大同鎮總兵官,成了自己岳父手下的一員將領。對此,朝廷無一提及這一關係,而按照華太祖當年的規矩,本省的官員不許在本省擔任正職,本縣的官員不得在本縣擔任正職。身爲岳父女婿的關係,卻將距離京畿如此之近的宣大邊鎮交給一堆翁婿,朝廷竟然無一人反抗。
除了兩項人事任命外,還有一樁婚事也在高層裡頭傳開了。十一月四,衡王大婚……
幾乎眼花繚亂的兩道奏章讓朝廷上的所有人擦亮了眼睛,而陸禪和衡王同日大婚更如同針尖對麥芒一樣,瞬間讓朝臣們心下凜然了起來。
同日大婚本沒什麼說道的,但……架不住兩位都是朝中重量級人物啊!到時候宴請,哪一個該去,哪一個不該去?
頓時,朝臣們心裡都開始琢磨了起來。聯想到福王任宗正,陸禪爲大同鎮總兵。所有人再一次發現,陸慷作爲首相對朝局的掌握依舊有力而且強勢。隨着西南戰局的逐漸平定,重新恢復穩定的國勢顯然有益於陸慷繼續鞏固權威。
至於接下來的兩次婚禮,該去哪一家已經不言而喻了。
用自己兒子的婚禮來造勢,在陸慷手中不過只是十分輕易的一件事罷了。
他只是再一次證明了自己的權威,並且悄悄收拾了幾個不聽話的孩子。比如王三善被剝奪了參與圍攻重慶府的權力,圍困重慶的三軍匯合後得到了朝廷的直接調整。張正蓬作爲四川巡撫署理川黔軍務成了戰場事實上的臨時指揮官。
陸慷十分明白依着張正蓬的德行,肯定不會放過湘軍這麼一大好的炮灰。而攻城戰,歷來都是炮灰消耗量極大的戰爭。
京中的一系列變化深刻地改變着朝廷上層的局勢,所有人觀看着這些變化,心中的天平悄悄扭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