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焱”俱樂部裡,金黎同昆尼基的比賽已經開始了。
金黎練的是心意拳,又有查拳的底子,打起來也算是有內有外了。昆尼基的泰拳力量也非常足,而且長腿長腳,打法犀利。這時也就顯出金黎同羊娃打法的不同來。
羊娃是紅拳的路子,身法講究的是聲東擊西打閃綻,高低上下打起落,搶堂入堂打側換。整個是紅拳譜法上所說的“扯如線,縮如蛋”,“步管步,腿套腿”和入堂後的盤身肘。
盤身肘法不用練,進身盤肘隨心轉!這個肘法上盤頭,中盤腰,一進堂後,兩肘出棱,上面打頭,下面攻心。而且護身也嚴,上盤頭護的是後腦,中盤腰護的是腎腰(這個腰是腰子的意思),轉動起來時,腿膝上也是有講究的,下面使的是盤別腿,腳套膝別,還要帶蕩胯,聽起來講究極多,其實也只是一個動作。
而心意拳和紅拳不同,心意拳一身七拳,雖然也有一些遊場的東西,但這些東西近代的心意拳家已經不大重視了,多是講究一出手就七拳並進,基本中平勢多。七拳並進時,下面腿要如犁入溝刮地趟,上面身要如騎馬坐船,筋擰肉裹護周全,入堂七拳不出尖(不失重心),卻要出棱(有打意),進身如撞碑,那裡挨身那裡發(這個要求有些高,一般人是七拳併發,其實就是處處都在打,捱上的就打上了,沒挨不是不發,而是打空了。)
金黎的拳法也是下過苦的,一套心意拳使出來頭肩肘靠胯膝拳,七拳並進,氣勢不凡。但他也沒練到捱到那裡那裡發的境界,而是進身如撞碑的境界。而且他顯然對心意中的遊場的東西瞭解不深,也少有這方面的想法和訓練,沒有遊場做鋪墊,直接搶堂用意太明顯。前面已經有一次搶堂失敗了。
第一次槍堂時,他用的是心意拳中小騰挪步,昆尼基右手一拳打出來,他走了側閃的小騰挪步,縮身側進,鑽到了昆尼基的右手臂下方,右手貼了右腿的膝脛,左手護臉,準備發起身的肘靠。但昆尼基右拳走空後,立刻做了一個泰拳招牌的雙砸肘擡右膝的三合擊的動作。
泰拳的打法,也是有陰陽虛實變化的講究的,他們雖然不從陰陽理論方面來講這個事情,但卻從實戰中已經得到了這種變化的實質。相傳古代泰拳有108招,其中奇技、詭招也有很多。其基本打法分“長兵”即拳腿技法與“短兵”膝腿技法的分別,而招式也有所謂“實招”和“詭招”之分,其實也就是我們傳統武術講究的虛實之用。
特別是二十年代時,有華裔拳師金成,將古泰拳整理後,傳出“母招”與“子招”各十五共三十式,差不多包含了古泰拳的基本招式及花樣招數,另外還有二十四招極具藝術性的花形招數,都是整理古泰拳故有的美妙技術所得,這些招式中,投摔、反關節、跌撲、地戰、飛擊、頭觸、臀撞等動作均有,而且最特異的一點,就是戳眼、撩陰等毒招也有。
所以搏擊之術既然以人爲本,是搏擊之道的作用者也是受作用者,那麼經過長期探索後,真正的搏擊之術基本是相通的。只不過,不同民族體制和不同文化背景下,有不同的發展和強調而已。像泰拳相比中國傳統武術,只是更強調了力量的破開而已。
所以搏擊之道並沒有高低,所謂高低只是應用的人而已。
拳法是分流派的東西,但拳術卻是最個人的東西。流派的東西,是有不同的特點的,而個人的東西,卻是可以學習和隨便借鑑的。誰說練傳統武術的人就不可以在他的拳法中,加入一點適合自己的泰拳打法呢?
昆尼基一拳擊出,下面接雙肘砸和擡右膝,卻是泰拳中本身就有的一種變化。而金黎從下面進的肘靠就剛好撞到了昆尼基頂出的右膝上,他上面雖然有左掌護了臉龐,下面攻擊一被陰,他就本能地感覺不好,忙又一上束裹按身的騰挪步,就跳出去。但說時遲,那時快,右肩仍被昆尼基的雙肘擦中,雖然沒有重傷,但卻火辣辣地疼起來,有些轉動不靈了。
這一擊之後,金黎不由地暗自驚惕起來。他剛纔看羊娃贏得輕鬆,心想泰拳也不過如此,雖然手腳重,抗擊打能力強,但他對自己的打擊力量是非常自信的,認爲自己出手,斷不會讓像羊娃一樣,讓泰拳師一起再起。
卻沒想到,盤算好的連環招勢剛一進身,卻撞了個硬手。不光進身無功,而且遭了暗手。他這邊驚惕起來,昆尼基那邊也是經驗豐富的拳師,一看他的樣子,就知道剛纔兩肘雖然沒打實,卻已經傷到了金黎的肩頭。當下就緊逼過來,欲要擴大戰果。
金黎一面走開步子,同他周旋,一面輕輕活動着右肩。
向山在下面看了,不由地感覺到一陣可惜。
金黎剛纔那一個心意拳的束裹小騰挪步,在紅拳裡就是鑽襠靠的一個變式,不過他的應用卻有些問題。說白了就是走法對了,打法錯了!如果不能說錯的話,也是有缺陷的。在紅拳高家門中說到靠,有先宗師鷂子高三公的一句話:貼身起靠是真傳!我們常說一句話,遠拳近肘貼身靠,意思人遠了用拳攻擊,近一些用肘攻擊,再近了用靠攻擊。這句話對不對,讓高家門的內行人說,對也不對!至少是不完全的理解。
遠拳近肘貼身靠之外,應該還說一句話:靠貼肘頂展臂拳,神仙難擋此連環!
剛纔那一個束裹小騰挪步,讓羊娃、向山或康順風紅拳弟子來使,肯定在矮身跳進時,前面的手右會有一個用臂貼對方前鋒腿,從膝到脛的斬綻轉臂的動作,而且最後拳頭會對對方的足內踝處有一個拳背的砸擊。後面的手應該同金黎一樣,貼面護腮,而腿就不一樣了,腳是裹進套落。
心意拳、形意拳槍堂的腿都有一個束裹的說法,這個裹腿說白了,就是膝蓋就點夾成橫形的感覺,這個橫形是幹什麼,是防腿護襠。進腿時,膝蓋要有點往內合跪的感覺。所謂趟腿,也就是這一跪纔有的東西。這樣橫着入腿,一是能護襠,防止搶堂時對方前鋒腿長驅直入,無影腿直接取襠,二是入腿後,腳往上一套,膝蓋和足就形成一個夾角,正別住對方的腿,這時只經膝蓋一頂,必移對方的重心。而且一頂之後,再滑膝一進,就是趟腿了,因爲這一貼之後,連腿帶胯就進去了。
在內家拳講,胯骨是人體的大拳頭,這一拳打進去,那對方就真正是山倒嶺塌了。
紅拳的主這種裹進套落,一方面是覓了對方的跤口,手膝足三面四象,將對方的前鋒腿就定樁了,讓他退不走,進不來,左右也不能移動。而身體這時一定要緊緊地貼在對方的腰上,護腮的手也就由護變推,要在第一時間給對方腰上一個力,移動對方的重心,這時對方肯定不能起腿,也不能發力。因爲搏擊之中,真正能對人靠成傷害的力量,多是有腰的作用。
腰腹爲身體左右上下之樞,這裡有外力作用時,很難發出整勁兒。這其實也就是傳統拳強調丹田的原因,丹田部爲樞中之樞!如果剛纔金黎是這樣進身,那麼昆尼基肯定雙腿不能起,雙臂落無力,他再起身打靠,靠起隨肘,肘出再展臂追拳,連環三打之下,昆尼基就是不傷,其碼不會對他形成有效的攻擊。
昆尼基這邊逼上來,金黎就滿場子游走,他體格明顯比對方身體弱小些,而且昆尼基的反應也不慢。兩人轉了兩圈,下面觀衆就叫了起來,顯然不滿這種轉場。金黎是土生土長的S市人,在圈子裡又有一定的名氣,下面有許多人都是武術界的人,是認識他的,有的就叫出他的名字來,他被下面人這一鼓臊,當時就忍不住了。
他一倒左右式,一伸左手,往前一翻,右手一伸,就是一式穿雲遮月手,反掌就蓋昆尼基的眼睛,正是傳統武術中的提燈封眼的原則。昆尼基正追他,這時見他停下來一出手,就本能地出了泰拳的戴冠勢,雙手曲臂上提,同時提右膝前衝,在同他身體一觸之際,雙手從上往下一摟,下面提着的右膝一落,左膝就撞上來。
金黎上面手被阻,對方就撞進來,當時想也不想,就雙臂回拉護懷,身體一縮,裹身走出了熊形護體的姿勢。傳統拳法打中有護,護中帶打的,很少有單純的護法。熊形護懷裹體裡,也帶打法的。當時金黎的右手就順中線往下一扒,這是不管對方來的是什麼,反正中線一扒手,遇手扒手,遇腳按腳。正遇到對方的左膝,當時就扒開去,左手就連旋帶砸進了肘。雖然是熊形護體的勢,但防中也是有打。不然的話,光防不打,就防不勝防了。
但泰拳的膝法,近身後一般很少有單一膝的,基本都是連環撞法。這時昆尼基的左膝給他一按,順勢就下,右膝就橫撞進來。正撞在他住對方懷裡砸的右肘上,兩者一撞,力量上的差異立刻就顯了出來。金黎就被對方這一撞往後退去。
昆尼基得勢不讓人,立刻就追上來,雙手摟住金黎的頭,一面住前拉,連環膝一個接一個,如狂風驟雨一般,連續追擊,不給他喘息的機會。金黎被他一陣窮追猛打,連連後退,就突然本能地打出一個單把來。
單把是金黎最拿手的東西,他雖然只有二十六七歲,但他的回族師父,卻是盧嵩高老爺子家族內部的傳承。
提起盧嵩高老爺子,在武林界是赫赫有名的人物。盧老爺子是河南周口人,是當時“周口三傑”中的小師弟,生性高傲,悟性極高,以手法毒辣多變著稱。
形意八卦大師張佔魁曾對盧的單把絕技讚不絕口。
盧的單把打人時變化無窮,能根據不同的情況,進行不同的組合變化,但打到最後贏人時,仍然是那一個單把。傳說當年曾因故得罪了青幫,於是青幫大佬黃金榮就在法租界的四馬路茶館設“鴻門宴”,欲折辱盧嵩高。當時在坐的有上海某警察局的一個局長,聽說盧嵩高的功夫後,出言諷刺,問道:“是你的拳快,還是我的槍快?”,於是相距五米,由黃金榮叫口令,相約以“三”字爲準,同時動作。當黃金榮“三”字剛一出口,盧即以“過步箭穿”撲出,在對方尚未摳動扳機時,已繳了對方的槍。
此事雖然難以考證真假,但能這麼傳說,其功夫也就可見一斑了。盧六十年代初逝世,得其真傳者多爲回族拳師。金黎也是在聽了盧老爺子的故事後,對於單把是下了特別的功夫的。這時情況緊急時,本能地就使出了自己最拿手的東西。
單把動作其實並不複雜,在打法上有點類似於紅拳的撲心掌。當然心意門盧家這一支,由於有盧嵩高老爺子當年的潛心研究,在單把上變化就多了起來。因爲對方攻勢極猛,金黎並沒有直接出單把手手法,而是先出了鐵閂門神手,雙手一手挑如門神立邊,一手橫如鐵閂鎖門,一邊後退,一邊雙手連換格膝打手,然後突然就使出疾風單把步,前腿往後拉了半步,後腿一倒,卻往前一步直穿入昆尼基的腿間,就使出單把來,雙手上下微分,前後手撲出,直撲對方心窩而去。
昆尼基正雙膝撞得歡實,也撞成習慣動作了。按照傳統武術中的打法,同式不出三!就是因爲出三次容易成習慣,但昆尼基不知道是不是泰拳沒這個講究,還是他打興奮忘了,竟然一連這樣打了五六膝,自然也就給金黎反應過來了,一把終於兜心發出。
畢竟膝短把長,昆尼基就被這一把結結實實地打在了胸前,高擡膝又高速撞擊中的他自然重心不是很穩,而這一把金黎又帶了撲身勁,於是昆尼基就被這一把直放出去,如立柱一般地倒下去。
但這一掌放倒了昆尼基,但昆尼基的手臂卻摟了他的頭,將他往前樓帶,倒爬下去,向昆尼基的身上壓去。而昆尼基下面一條膝蓋也慣性地擡起,卻正撞在金黎的大腿根腹股溝上,也撞得他痛徹心肺。
兩人倒在地上,又壓在一起,都各自分開來。
向山在下面看得又忍不住搖了搖頭,要是羊娃、他或者康順風、梁山、騾子任何一個人,這時都會趁倒勢打出撲地肘,落地後肯定也會打出天地雙擊捶或滾地捶來,一滾開肯定會回一個吊襠盤腿來,就是不能踢下陰,打對方的小腹和大腿也上可以的。
拳招中真正用於正面對敵的就是我們常說的打法的東西。而大量的拳招都是針對不同特殊情況設計的,在平常下面對敵時是沒有多少用的,但在固定的特殊情況下,就有不可估量的作用。但這些特殊情況能稱一個特殊,自然不是常常能遇到的。所以,我們常常感覺一套拳裡有些東西用處不大。
但這些用處不大的東西,一輩子能用一次,就有可能是敵亡我生,有護身保命的作用。
兩人站起來,金黎明雖然佔了上風,但上風並不明顯。他先傷了肩,又傷了腹骨溝,但他這一單把卻也沒將昆尼基擊成重傷。他這才暗暗心凜於對方變態的抗擊打能力。一般人給他這撲心一掌,肯定打得非吐血不可。但這個泰拳師,雖然已經腳步蹣跚,但卻明顯仍有一戰之力。
昆尼基確實被他這一掌打得不輕,心口有一種岔氣的感覺,而肺裡火辣辣的疼。他效力醃飾着自己的傷勢,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希望金黎那邊能稍微緩一緩才動手,這樣他就能恢復一點兒。
但金黎又怎麼肯等,正所謂:“宜將餘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當下忍了自己腹股溝的疼痛,雞步三竄一近身,上手一探一引昆尼基的反應,就直接一個虎縱步。雖然步如虎縱,但卻身如石猴一團一縮,全身封門,撞入進去。昆尼基雖然已經盡力擡腿提膝想撞他,但卻有些力不從心,就給他直撞入懷來,雙腳一落地,就是一腳狠狠地踏在昆尼基的支撐足背弓上。上面的掌推住了昆尼基擡起的那條腿的腹股溝,頭一下子撞在昆尼基的小腹上,
昆尼基就給撞得後腿,金黎接着一進步,起身挑勢,一肩就將昆尼基直扛出去,昆尼基就踉踉蹌蹌地住後腿,金黎起身繼續往前猛追,一個雙把虎撲而出,直切在昆尼基的脖頸兩側。昆尼基本來已經退到了檑臺邊上,被他這一把雙切就猛擊出去,加上個頭又高,就直接從護欄上翻了出去,跌在了檑臺下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