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第二十章 八極猛虎硬爬山

心憂難眠,更顯時間漫長。康順風基本不知道自己昨天是怎麼睡着的,又似乎一夜就根本沒睡着,天快亮時才矇矓了一陣子。

第二天下午纔有李巴子同格蘭迪的交手,因此上午的比賽,大家也都沒去看。

對於真正追求中國傳統武術打法的人來說,現代的許多搏擊基本是沒有什麼看頭的。因爲現代搏擊本身就是比試力量、速度、反應和耐力。從歸屬上來說,是帶有表演性質的搏擊,基本是體育運動項目。就包括生死搏殺的黑拳,也帶有表演的性質,只不過黑拳師們之間的表演,沒有了體育比賽的性質,純粹是一種殘忍和血腥的演示。但真正從技術上來說,也是拼力量、速度、反應和耐力。而這四樣東西,是追求一種動物式的本能,恰恰缺少了一種人的東西,那就是智慧、勝算和謀略。

中國傳統武術最追求的就是這種人的東西。

當然並不是說傳統武術就不追求力量、速度、反應和耐力,恰恰相反,傳統武師對這四樣的追求一點都不比現代搏擊者少,而且在追求力量時,他們還追求手足上的硬功夫,也就是殺傷力;在追求速度時,他們不僅僅在追求絕對速度,還追求相對速度,所以就出現了截心、截意、截手足的截法;在追求反應時,他們不僅追求本能,還追求一種科學算計過的本能,所以就有了纏攔沾挎這些東西,不僅防護自己,還要影響對手;在追求耐力時,他們不僅追求身體的體能,還追求呼吸配合下張馳有度的保持和發揮體能的技術,這些就演化出了傳統武術套路中的定勢和走勢。

這些東西過去在傳統武者的練習中,都是根本,是根本不用老師來督促就練習的東西。這些東西也沒多少竅道,就是一個字:練!

一日練,一日功,一日不練十日空;

冬練三九,夏練三伏;

拳練千遍,理法自現;

拳打百遍熟、千遍精,萬遍神明;

拳法無他,惟熟能生巧爾……

耐住寂寞守住神,十年純功才贏人;

……

如此等等,都只說了一個字,練!這就是拳法的根本。真正的傳統武師,在這個練字上肯定都下大苦,出大力,流大汗。胡斜子過去身體美的時候,常給徒弟說一句話:我過去弄這事身上出的(汗)水,熬成鹽比你娃這一輩子吃得都多!雖然是挺糙的一句話,但話糙理實在,功夫不是沒事在那裡站站,動動嘴巴聊聊天,輕輕一搖,鬆鬆一擺就能聊到身上的。

但這些東西練了,而且練到了,能打人不?說完全不能,也有點欺心,因爲力大身靈,打個笨漢還行。但說能打,那也是哄人的話,真正碰到懂行精打法的,肯定還得吃虧。你耐力有了,力量有了,速度快了,反應靈了,還得有打法!而且還得把你的力量、速度、反應和耐力合到打法上。合不上去,手眼身法步一點不到,也都不能達到理想的狀態。

所以像能稱得上打家子的傳統武師,這些基本功那是天天盤操的,根本不用拿出來當談資。而功夫到了他們這一步,對於初步的那種遊場的攻防,也基本沒啥興趣,他們更感興趣的是內場的東西。

說白了,也就是接手、搶門、開門、入堂、欺堂制內和打堂的東西。

這六步基本就把傳統武術的打法步驟說完了。所有的遊場的東西,基本都是接手的東西,這裡面有奇思有妙想,有陰謀有詭計,有高低上下虛實陰陽。接手之後,就是搶門。人以手足守門戶,以手足相顧分解,門戶分高中底,左中右。三三相交,則成九宮,接那手,入那門,都是有講究的。那麼門戶爲什麼要用一個搶字,就是因爲格鬥中,對手全身都是變化的高速運動的,開門閉門,時機是稍縱即失,所以用一個搶字,以極言其快。

那麼搶上門的表現是什麼呢?

其實就是在接手中,在某一瞬間,胳膊一推手一搭,或者步一擡腿一磕腳一溜,肢體先進入對方門戶裡,能在一瞬間將對手的運動彆扭住,讓對手有一個停頓,這個停頓就是搶門。讓對手停住了,就是搶到門了。停不住,那對方手動腳繞的,你肯定沒法進。

搶上門後,就要開門。

開門的表現就是將對方肢體挑攉砸劈或順捆滾推,讓對方肢體爲自己的進攻騰出路來。一旦能讓對方開門,那就立刻要縮身入堂。

入堂的方法很多,各門派都有方法。紅拳當然也很多,一般進不同的門,有不同的法。一般正門搶膛,紅拳裡倒有一句話,就是:狗掀門簾吱溜鑽!手法上可以說千變萬化,但身法上其實就是個中平勢的側身換膀加趟腿擠膝進跤口的動作。

入堂後的欺堂制內其實就是貼擠二字,手貼腿貼身子擠,一定要給對方的身體加上力,一定要把手足放到貼着對方身體關節的部位。主要有四個地方,肘彎、肩頭腋窩、腹股溝和膝蓋,當然也可以腳鎖腳。但欺堂是一種習慣動作,能不能欺住對方,卻不在欺堂制內的本身上,主要在入堂的進法部位正確與否上。

一旦欺堂制內貼住對方,那麼打堂就是很順的事情了。

肩靠肘挑手打膝頂,順勁走就可以,不用刻意的打那裡,而真正成了那裡順手那裡打了。所以在傳統武術中,腰靠膀勁是非常重要的勁兒,欺堂制內和打堂都不能少。

所以傳統武術打人,就是在一個接手後自己身體各部位的運動軌跡上。這個軌跡對了,那麼打人就是一順手的事情。這個軌跡不對,那麼槍進去就是純找打去了。

而這個軌跡的練法,就在套路上,就在一遍一遍地盤拳架裡面。

傳統武術套路的作用,主要就在這裡。當然,套路也有合手眼身法步和拉體力的作用,但那些都不是主要作用。其最主要的作用,就在給你身體各部位養成一個本能而科學的格鬥中的運動軌跡。

比如像紅拳裡有句話,叫一拳出二意,打頭掛肩抹抹心肺。解釋開來就是,一拳出手,打的是頭,不管能不能打中頭,都要順勢掛肩抹胸。這作用是什麼?說出來也很簡單,一拳打頭,打中了萬事皆休,基本就是放不倒對手,對手想在這時反擊你肯定是不行的。但萬一這一拳走空,那麼順勢掛肩,打擊對方倒是其次,主要是自然就防住對方出手反擊。那麼掛肩也走空時,就順勢抹心推胸,起個佔中守中的作用,基本對手要重創你是不可能的。

這六個步驟只是標準的打法步驟,但並不是說每一次打人都要把這六步走到。像紅拳中的攔斬連環捶,鷹捉手加劈斬捶,基本是接手和槍門入堂制內打堂都是一體化的連環動作。

所以,像傳武公司這些知內場,明打法的人,他們對那種游來搶去你來我往的鬥雞式打法,並沒有觀看的慾望。因爲那些人,誰贏誰,或者誰打誰,基本都是靠本能亂反應,沒有什麼算計章法。其實說白了,也就是無跡可尋,沒有什麼可學習的地方。再說結實一點,就是雙方一個對衝幾個亂拳頭,你身體素質到了,就贏了,你身體素質不到,就贏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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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更想看的,是帶有前人智慧的東西,能以弱勝強的東西。

因爲對於一個身體素質各方面都不如你的人,你無論什麼時候,有法無法,都可以戰勝他。但對於一個身體素質各方面比你強的人,你要戰勝他,沒有若干年的苦練,沒有一些打法經驗做支撐,也就是說沒有拳法做支撐,你是沒有勝出對方的機會的。

這種以弱勝強的需要,纔是拳法存在的意義所在。

這就像一頭狼要戰勝一隻兔子,沒有爪牙之利也可以。但一頭狼要捕食一頭牛,沒有爪牙之利,沒有貓撲狗閃之法,顯然是不可能的。

而且還有一點,因爲向山爲人忠誠義氣,同大家交情都不淺,現在受了傷,生死未卜,大家也沒有什麼看比賽的心思。

吃過中飯後,大家就操心上了李巴子下午同格蘭迪的比賽,畢竟是生死相搏之戰,暫時就壓下了對向山的擔心。臨去拳場時,康順風給胡錚去了個電話,問了一下向山和王雅婷的情況,倆人還都在昏迷中。康順風看着周圍一圈眼巴巴的神情,嘆了口氣,輕輕地搖搖頭,轉身就往外走。

一行人就都跟了出去。

拳臺上,堪加維奇最後一個弟子“狒狒”格蘭迪正站在自己的一邊。雖然格蘭迪並不知道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但他沒有了以往的張楊,而是顯得有些沉靜地靠在他那一角的繩圈上。畢竟前面他已經觀看了這一批中國人的比賽,加上坎哈里、雷達蒙迪和羅卡西斯紛紛敗北,自然不可避免地給他的心理上蒙上陰影。雖然多年的格鬥生涯,已經視生死如常,但心頭仍然有一些沉甸的感覺。

格蘭迪將頭轉向看臺上,看臺上,堪加維奇也顯出了少有的凝重表情。

三大弟子的落敗,自然讓他這個做師父的面上無光。看着格蘭迪投過的目光,堪加維奇微微地點點頭。心中卻不由地一聲嘆息,做爲格鬥場上的老手,他如何不明白,格蘭迪的心裡,已經受到了幾個弟子敗北的影響。

而這,將更加大了他敗到李巴子手下的可能性。

做爲格蘭迪的對手,李巴子站在自己這一邊,背靠繩圈,微瞌雙眼,面沉似水。誰也不知道他心裡想些什麼,整個比賽的氣氛,似乎就有些沉重起來。不過,這些都絲毫不響湯尼西拳場請來的兩個玩脫口秀的主持人,倆個人上下嘴皮子叭叭地蹭着,一句句風言輕語拼命地想挑動場中的氣氛。

然而,對戰雙方的沉重,卻讓這些平常裡顯得輕鬆有趣的言語,顯得索然無味起來。

不過,賭徒們在金錢的刺激下,卻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他們照例大聲吵鬧着,將手中的錢況換成一注注拳票,然後和那些收注的美女們打情罵俏。也有的大聲發表着自己對場上兩名拳手的看法,表達自己對拳賽輸贏的見解,生怕別人不把自己當內行。

但吵歸吵,開出來的賠率卻溫吞水一般,竟然是一比一點零五。而且一改前幾天的風向,竟然是李巴子賠一,而格蘭迪賠一點零五。這是比賽開賽以來,傳統武師第一次賠率低於堪加維奇的弟子了,這也就說明了人們對這種以正對,以奇勝的格鬥方式的認可。

在場內場外的一片吵鬧聲中,在傳武公司武師的一片沉默中,在有心人的注視下,李巴子和格蘭迪都來到了拳臺的正中央,在裁判舉起的手兩邊,默默地站定。兩個人,四隻眼,如虎視如龍眈,撞在一起,似要撞出一星火花來。

裁判的手帶着殘影從兩人中間一劃而過。

就在這一瞬間,格蘭迪張手如箕,往前撲出,撲面插眼,勢如瘓猴。

而李巴子身體往回一個擰轉,右臂從眼前劃弧反劈而出,正是一式避實就虛、似避還迎的反劈華山。格蘭迪撲得快,李巴子迎得快,正是以快打快。倆人的手臂在空中相撞,發出啪地一聲滲人的聲響。倆人竟然在一瞬間就幹到了一起!

格蘭迪前手給李巴子一掌擊開,手後立刻連環勢往前戳去,仍然直取李巴子的臉。李巴子右臂反劈,硬憾開格蘭迪的前手,左手早一合肩,排肘立臂佔了中線,緊接着就往前一把呈五指怒撓之勢,從上往下直破格蘭迪的中線,摟頭蓋面抓出。

這正是守中用中取中排中的手法。所謂守中,就是肘佔中線,對方不能破胸龔腹;所謂用中,就是手從中線出擊,取兩點之間直線最短的道理;所謂取中就是直取對方的頭面咽腹一條中線;而所謂排中,就是這一抓之下,能抓中敵手,則一舉功成。退一步講,就是不能抓中對手,也要從上往下一排手,將對方守中護身或由下進攻而來的手臂扒開來。

這邊左手剛剛抓出,往上還沒落到最低處,後面右手又已經一個回手,也是一樣的往前排肘立臂,佔了中線,往前同樣一把抓出。這一把右手勢,卻是護往了上面,將雙手的攔勢補了起來。而這時,下面的左手已經沉到腹前,從下往上順勢撲出,一抓掌連穿帶抓居中而入,直取格蘭迪的面咽胸腹。

這一連串的手法,扒打連環,一氣輪迴,周而復始,正與少林心意把中的轆轆把、紅拳中的老奶奶拐線捶有異曲同工之妙。而最後這一抓掌,連抓帶撲,就帶了形意劈拳的那種勁意兒。其實,形意拳的劈拳,在真正實用中,也是這樣一個輪迴勢,只不過,勁意和八極不同,是帶了起落鑽翻的鷹捉勢和劈勁兒。而且,形意拳接手多在一手熊抱膀的縮頭勢裡,和李巴子這種直接起手就接還是有所區別的。

李巴子反劈華山後這一式三連環的手法,正是八極門中的名招,猛虎硬爬山!

猛虎硬爬山動作簡單,但打法並不簡單。這三手中,每一手都是先排肘立臂護胸腹,然後當中一抓,卻是先推撲後摟抓,一式出,四勁意。充分體現出八極拳在硬馬大靠的猛式中獨有的一種細膩。

這一手法中,排肘立臂是封門蓄勢。先推撲是打人,後摟抓是破門,雖然在練習時,一般以三手爲上,但實際打鬥中,得勢時可以連環不絕地一直用下去。當然,現在外面傳拳的老師各有各的理解,但這一招的立意,造拳的前輩已經用這個名字告訴了大家。我們體會一下猛虎上山的前爪動作。爪往前伸時,肯定是從胸前往頭上屈臂扒出,落地有一個勁,正是推撲之勁,落地之後有一個往後的刨勁兒,這正是摟抓之力。

而猛虎硬爬山也有一個跤步腿打的意思,注意他的腿並不是直進直入,而是帶着一個由內往外,胯搖膝擠腳拔的孤形趟勁兒,這是一種逼腿進步的法兒,主要的東西在旋腰轉胯上。不然,猛虎硬爬山就這幾個簡單的動作,又怎麼能進入八極拳秘不外傳的八大招裡。

其實猛虎硬爬山裡還暗含一個頭打的勁意,這當然是活化後的套招兒,在這裡就不再多說了。

李巴子一式猛虎硬爬山,摟打連環,直逼格蘭迪的當門中路。

格蘭迪被他步步進逼,不由地直往後退。但他也非等閒之輩,雖然李巴子三把連環,速度極快,但格蘭迪反應也不慢,他身往後撤,猛然間就往右一個大轉身,身體在旋轉避開李巴子的來手的同時,右手橫拳就輪向李巴子的頭部。

這種打擊方式,有點類似於康順風紅拳中的敗勢捶和拖刀計。

眼看着李巴子左手撲掌走空,格蘭迪的右拳就呼地一聲,輪向他的頭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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