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流血的賽場上,這種口頭的挑釁行爲並沒有太多的吸引力,很快就被淹沒在人們對下一位優勝者的關注上了。除了當事人還記得外,人們很快將剛纔的一幕拋向了腦後,而將眼光關注到賽場上的另一對選手。
賽場上的另一對選手,一個是英國拳擊大師格倫,一個是來自韓國的選手,跆拳道高手崔直西。他上一場贏了合氣道的植芝如歸,贏得也是比較華麗。而格倫在上一輪中贏了一名來自印尼的黑拳手,因爲那名拳手也是擅長拳法,所以並沒有引起人們的關注。
但這一場大家卻不由自主地將眼光注視到這裡,因爲兩個人的打法差異太大了。
崔直西拳腳並用,而格倫卻抱着拳擊的架子,在那裡左衝右突,完全的拳擊打法,他根本不起腿,一個完全不用腿的打法,對付一個拳腳並用的人,所以就引起了大家的興趣。就連向山、康順風等傳武公司的人的眼光,也不由地死死地盯過來。
崔直西無疑是腿法高手,他的直踢、側踢、鞭腿,輪踢都是來自於多年的跆拳練習。而時不時地還有從錄像上學習的胡尊玉的戳腳和梁山那裡學來的背後起腿的踢法。在場下的人看到他一腿一腿地踢到了格倫的身上,但格倫偏偏地就那麼若無其事地在他的身邊,穿來繞去,雙手抱着拳擊的架子,時不是就打出一兩記冷拳來。
大家感覺奇怪的是,看着佔上風的崔直西滿場子在跑,而身上中了一腳一腳的格倫卻好像在追着他,難道格倫的身體的抗打擊力已經強橫到一種匪夷所思的地步了?向山看着賽場,不由地嘆了口氣兒,對着一旁的楊天龍道:“看出來什麼了嗎?”
楊天龍點點頭。
而一旁查拳門的文懷遠就忍不住開口道:“你們在說什麼?這個英國人的抗擊打能力太強了。怪不得當年王子平前輩上海打檑後說,‘夷人體魄之強,非十年純功不能破之’那個韓國人踢那麼多腿,他一點事都沒有……”
向山搖搖頭,道:“形意拳腳不過膝,但形意譜上卻說:拳打三份腿打七!你知道爲什麼嗎?”
文懷遠搖搖頭道:“我只練過查拳,沒練過形意拳……我們教門裡雖然有心意,但我卻沒練過……”
向山眼睛仍然盯着拳場,卻是對文懷遠道:“腳不離地五分打,你師父沒教過你嗎?”
文懷遠仍然搖搖頭道:“這話我好像聽過,但一直沒怎麼搞明白……”
向山這才從賽場上收回目光,道:“腿法並不是僅僅指擡腿踢人的這一部分,僅就踢人而言,如果說手佔三分的話,腿頂多佔二分,比手還要少上一分。其實腿打七的其它五分,三份在步法,兩分在擠撥……。拳訣中說:拳樁死架,挪步即活!套頂擠撥架打架,竄蹦跳躍步中下;手快不如腿快,腿快不敵身靈……欺敵在步,贏敵在身!”
向山接着又道:“其實腿法的一大部分,是在步法中的!步到身才到,身到手能到,說拳打三分腿打七,就是就手和腿的作用和重要性而言了。現在許多練形意拳的人,都一直在追求手上的整勁兒,殊不知,形意拳最根本的東西,寒雞步的竄法,和腳踏中門搶地位的步法要點,纔是真真正正的根本。閃戰空費拔山力,雖然是太極拳的話,用在形意上一點也不差。拳差一線,不光是水平,也是打法……拳差一線閃方寸,真正到位了,也就是一寸的差距。兩個人抗勁兒,憋得臉通紅,你走不了我,我走不了你,但如果一方被對方推離用力點一寸,就敗如山倒,可見真正能用上勁的那個點,也就一寸的變化餘地!每個有都有這麼一個用力點,在這個點上,你就能用上你最大的勁兒,一旦離了這個點,就彆扭了……所以,不在力多大,而在勁多巧……”
文懷遠就有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卻又忍不住道:“向師父,我常聽人說力呀勁呀?我感覺這兩個都是一樣的東西,爲啥有時說力,有時說勁?“
向山回頭看了一眼他,就笑了道:“這兩個是有區別,在武術上,一般守爲力,動爲勁!不過,這種名詞上的區分意義不大,知道不知道,也沒什麼意義……拳法應用中,講究踏跤竅步眼,什麼時跤竅步眼,跤竅就是你到對方一個位置,對方不容易對你用勁,而你容易對對方用勁,這就是跤竅,因爲這時如果你們倆人同時用勁的話,往往是對方倒而你穩如泰山!步眼,就是套腿時,貼而不實,鬆而不馳,進而不及,退而不脫的一種步法狀態。就好比你們查拳裡有一招五龍出水,順着對方走勁時,身體後化,而腿前套,這時候套腿就有個適度,套得鬆了,對方步子就脫了,套得死了,不留餘地,對方膝蓋一頂,你自己先出去了。所以就要不緊不鬆,對方進,你有餘地可以閃化,對方退,你腳一勾就能掛住他……”
楊天龍這時也回過頭來,他本來聽向山在講形意拳的步法,不知他怎麼又說到跤竅步眼上去了。忍不住就道:“向哥,你剛纔說形意步法,和這跤竅步眼有什麼關係?”
向山就嘿一聲笑道:“你一進步踏對方跤竅上,隨便用力,對方都會給你跌出。你讓對方一進步,踏到你的跤竅上,縱有整勁又如何,不過是身子緊住了,跌得脆些!而且,形意拳的整勁兒,並不是指全身發最大的勁兒,而是一種聽心令身往一處走的整齊勁兒……整勁發勁時表現爲力大,而動時則再現爲一個快字!你看場上的這個拳擊師,他雖然沒練過形意拳,但已經得形意拳中幾份真意了!拳,殊途同歸,練即爲師!想再多,不如一個練字!”
楊天龍就不再說話,而是眼睛盯了拳場中的格倫和崔直西的格鬥情景。
如果按照現代搏擊的記點打法,格倫確實敗得已經不能再敗了,他的身上給崔直西踢了可不止一腿,不光是腰腿膀這些皮肉厚的地方,包括腹胸這些要害也給踢中了幾腳。但崔直西卻越打越心驚,他是有苦自己知。格倫是沒有腿法,勝有腿法。他的步法太靈活了,總能在崔直西發腿之前或是躲開,或是直接逼上去憋住,讓他發不出勁。
而格倫的雙臂,拳擊架抱住了,頭胸腹的要害基本都能護嚴。
所以看着崔直西拳打腳踢,但卻傷不到格倫,反而把自己累得夠嗆。
而且格倫的步法也很簡單,就是一個滑步接一個滑步,左面滑到右面,右面滑到左面,往前滑,往後滑,就像在水上飄。簡簡單單一個滑步,給他練出了諸多花樣來。有時前腿帶着後腿滑,有時又後腿崔着前腿滑,有時看着前腿一帶,後腿一跟,跟到了卻不停,直接畫個弧形,就滑到了前面,倒個前後步。
這就是將簡單的東西練出了變化的可怕。
簡單到了你學不會的程度了。
漸漸地,崔直西體力就有點跟不上了,因爲格倫每一次進步,總能逼到他的一個死角,他得移幾步甚至好幾步再加上轉換身形,才能避開他。
崔直西雖然主動進攻的動作多,但卻反而給格倫逼得不住地後退,格倫打得很穩,沒有什麼花麗的東西。但正所謂,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就在這平平淡淡的滑步,出拳,出拳滑步中,崔直西的喘息聲就越來越大,漸漸地被格倫逼近了繩圈。
崔直西知道自己必須突圍出去,因爲他需要一個大的空間,才能繼續同格倫周旋。格倫的拳法比他好太多了,貼身近打,他鐵定吃虧。他猛地發出一腿,直踢格倫的小腹部,只要格倫往後稍腿,他就準備轉向繞過他,走到賽場的中間去。
他這一腿出來,格倫卻好像看出他的心思一樣,身體往下一蹲,小腹往後一收,手肘抱在身前,雙拳抱在頭側,從雙拳中看着他。這一縮小腹,手肘下降,崔直西一腿就給他的肘封住了。他的腿一擊即收,而就在他收腿時,格倫下面雙腿一用力,一個滑步就直直逼了進來。崔直西的突圍計劃就給他打破了,步法不如對方活,怎麼能突圍出去呢?
他本能地往後一退,卻已經退無可退,靠到了繩圈上。
而這時,格倫已經貼身逼了進來,雙拳護在頭側,如牛抵角一樣,往他身上抵過來。無形中給他一份壓力,讓崔直西不得不挺起身體,同他抗力。就在他一抗力時,格倫身體突然一轉,後肩往後一撤,左肩往前一抗。
崔直西的身體在格倫一撤力時,就有一個本能的往後收住勁的動作。
就在這一瞬間,格倫左右一倒肩,右拳從下面已經勾了上來,狠狠地擊向他的胃部。
格倫剛纔這一串的動作,有拳擊裡的東西,也有他自己摸索出來的東西。但就和傳統武術的中吊勁是一個道理。所謂的吊勁,就是我們常說的,欲要取之,必先與之!就是想要對方的勁,先給對方一個勁。對方一抗勁,你的勁卻在這時消失了,然後順勢引勁兒。
這些東西,就是一種陰陽虛實的變化,這種變化其實不僅僅是管對方的勁,而且要打亂對方的反應,讓對方沒法靜下心思來,對你做出有效的攻擊或反應。崔直西給格倫一連串的動作弄得反應及,眼看對方右勾拳向上一拳兜入自己的胃部,左手就忙往下格擋。格倫的上兜拳給格住,肘肩部就同時往前一送,一擠他的左半身,然後突然一撤右肩,右手就變了上勾擺拳,攻擊他的左邊臉部。
崔直西給他一擠,身體又是本能地一抗勁,但對方一擠就撤了力氣,他的身體卻給自己的抗勁就往前一閃,而這時,格倫的上勾擺拳就打了進來。崔直西就感覺自己左邊耳朵嗡地一聲,頭就一昏。不知怎麼的,他就感覺自己前腿一軟,身體往前一踉蹌。而格倫身體這時已經住他左邊一個側滑步,左手直拳,一拳就直擊過去。
這一拳就直直地擊中了他的左側太陽穴。
崔直西的頭就給打得扭出一個角度來,格輪的右小臂擺拳就再次隨着轉體發出。
這一拳正打在他的後腦上。
崔直西就感覺自己好像給從高處一下子投入到深淵裡,眼前漆黑一片,聲音光線甚至疼痛的感覺,一下子似乎都離開了自己的身體。
在格倫的眼前,崔直西直直地倒下去,他的手臂甚至連本能的扶地的動作都沒有了。
場外醫生被裁判叫到了場上,給他檢查身體。醫生翻開他的眼皮,用手電刺激他的瞳孔。崔直西好像跌入深淵中,他似乎看到一點光亮在頭頂,他拼命地想游上去,但身體卻越沉越深,離那光亮越來越遠,他越掙扎,就越遠,越掙扎,就越遠,終於,那點光亮就消失了,他什麼都看不見了,一直往最深處沉下去。
而這時,拳場的醫生正打出一個表示死亡的手勢。
格倫取得了這場勝利。
看臺上,陳二柱看着格倫,突然忍不住開口對向山道:“我怎麼在這個人的拳擊中,看到了太極的味道!”
向山看着格倫微微佝僂着走下拳臺的身影,點點頭。
格倫的拳擊水平,已經不是簡單的肢體運動,而是一種控制對方重心和力量的格鬥方式了,確確實實有了太極的一點味道。太極者,無極而生,陰陽之母也!動之則分,靜之則合,無過不及,隨曲就伸……並不是非要太極拳的動作才能練出太極,而是合此理者即太極!所以,不管那一門拳法,練到最高深處,就自然合了太極之理!如果不能練到高深處,就是練一輩子太極拳,也是個太極的門外漢。
格倫的拳擊竟然讓傳武公司的幾個高手們陷入了思索中。
比賽繼續進行,上午的第三倫中,竟然一下子有兩個堪加維奇的弟子。一個是大弟子坎哈里,一個是“狒狒”格壯迪。然而,戲劇性的一幕就出現了,坎哈里的對手,一個來自緬甸的黑拳師在場上要求放棄拒絕這次比賽!這是繼傳武公司九個拒絕比賽的人之後,第一個用到這個權利的人。
康順風和向山只所以讓傳武公司多達十人拒絕比賽,就是因爲複賽的對手要比初賽時厲害得多,畢竟是經過淘汰之後的精英。而傳武公司只所以參加這次比賽,主要是迫於無奈,燕尾子之後,他們不想將人折在這種無意義的比賽上。另外,就是想給其他的武師做出表率,不希望大家都因爲面子而硬撐着,結果輸拳勳命。這會兒終於出現了第一個避戰的人,也是大家爭取的這個規則,終於開始保護了拳師的性命。
這個緬甸拳師只所以放棄比賽,是因爲坎哈里在黑拳界的名聲,僅次於堪加維奇的名氣。甚至在拳師中間,坎哈里的名氣還更大一些。因爲,最近幾年,堪加維奇已經很少出手了。許多事情,都是由坎哈里代勞。所以“狒狒”格蘭迪就沒有坎哈里這麼大的名氣。
格蘭迪的對手,是一個來自美國的黑人,名叫瑪託普森。他原來是美國式摔跤的一個著名的摔角手,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就退出了摔角界,加入了地下黑拳手的行列。但是他並沒有打太久的黑拳比賽,就退出了黑拳界,而回到家鄉作了一名格鬥教練。
瑪託普森是自己來參加這次比賽的,原來他在幾年的格鬥教授過程中,自己的格鬥技術也日益長進,漸漸地,在他所在的那個城市的搏擊界中,就成了實戰搏擊的第一人。他這次來參加這個比賽,就是想知道自己的水平,到底到了一個什麼樣的地步。在初賽中,他輕易地就戰勝了一位搏擊大賽的冠軍。這時,他知道自己的對手是一個非常著名的黑拳手,但卻並不知道,“狒狒”格蘭迪是黑拳界第一人堪加維奇的弟子。而且,他在黑拳界的時間非常短,所以也甚至不知道堪加維奇的恐怖。
格蘭迪的外號叫“狒狒”,不僅僅是因爲他多毛突嘴的樣子像一隻巨大的狒狒,更因爲他的速度動作非常快,手上的抓力超人,且兇狠程度不亞於一隻處在發情期、獸性大發的公狒狒。
比賽還沒開始,瑪託普森站在賽場的一角,活動着自己的雙肩。他忍不住地看向“狒狒”格蘭迪,他媽的!可直醜!他忍不住心裡暗暗地嘀咕。在他的對面,“狒狒”格蘭迪立刻就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眼中的那一絲神情,格蘭迪的眼中兇光一閃而過!他從小因相貌問題,吃過不少苦頭,所以他最恨別人對他的外貌有看法。
瑪託普森並不知道自己那看似無意的一眼和表情,引發了眼前對手的殺心。他隨着裁判的召喚,走到了場子中間,和“狒狒”格蘭迪面對面地站定了。隨着裁判的手高高地舉起,倆人的目光,緊緊地相對着,似乎要撞出火花來!
“開始!”裁判隨着自己發出的口令,將手狠狠地揮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