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直西是韓方正式比賽最後一個出場的人,他的對手是紅拳門的梁山。
梁山對於紅拳門的技藝,最擅長的是腿法和虎翻身拳法。龍起龍縱千江水,花豹打兔虎翻身,虎翻身這套拳法,在渭北打得最好的是武茂修老先生。胡斜子的虎翻身,說實話是比不上武老先生的。
但胡斜子卻與武先生交好,當年專門與武先生同門換藝,在虎翻身上讓武先生指點過。所以梁山的虎翻身中,就有一武家的影子。
許多人把傳統武術的套路,認爲這一招一式就像現在搏擊中的組合拳,這個還真把傳統武術的招式低看了。傳統武術中這每一招每一式,那倒確實是組合,不過這是整個人身體手眼身法步甚至跤竅步眼的組合,在這中間,也包含了算計。正如戚少保在拳經捷要中說的那樣“臨敵實用、勢勢相承,遇敵制勝,變化無窮”,這勢勢相承四個字,才道出了這些招式的真諦,就是每一招每一式固然是組合,而式與式之間,招與招之間,又是可以進行一種大組合,這個組合纔是高級的組合。所以臨敵纔講究破勢不破招,用對方之大勢,來擇我宜用之招式,然後招招相承,連綿無窮。
這一招招中間,不僅在一舉一動中能護住自己,也能料敵於先,因着敵人的本能反應套着打,所以拆拳破招,並不只拆一招一式,最後還要將整個拳套拆開來,招與招之間進行承接轉合。
但這有一個最基本的條件,這些拳套必須是人老幾代傳下來的,換言之,就是經過實戰檢驗的。
“森淼”俱樂部里人聲鼎沸,由於同電視和網絡結合起來進行播放,比賽的影響已經越來越大,到現場來看的武術愛好者也越來越多。朵朵那邊傳武的網站上顯示,比賽視頻的下載量呈直線上升,許多視頻網站上,也都貼了出來。
雖然有版權問題,但現在也顧不上了,畢竟對於傳武公司來說,目前情況下,宣傳和護大影響是第一位的。
漢水這個套路給剛猛的跆拳加入了水性之柔軟,正是剛極生柔的特點。崔直西將一套漢水打得淋漓盡致,他一直非常喜歡這個套路,感覺這個品式,最適合自己的感覺。。
由於網絡的傳輸關係,這幾天比賽的視頻已經在網路上滿天飛了,因此這次比賽在韓國已經被傳得沸沸揚揚,許多韓國人也都從韓國趕來,爲“揚跆”助威。
由於崔直西在韓國跆拳界以實戰著稱,因此他在跆拳圈裡是許多喜歡跆拳的人心中的偶像,也是許多韓國年輕人的偶像,到了今天正式比賽的最後一天,“森淼”的韓國年輕人就比前幾天多了許多,入場券的價格已經被炒上去四五倍了。
崔直西這一段漢水打下來,場裡就爆發出雷鳴般的呼喊聲和掌聲,讓人一聽,還以爲到了韓國。到了梁山出來表演時,氣氛就沉悶了許多,不要說韓國人,中國人知道紅拳門的人都不多,何況梁山本人更是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
梁山將虎翻身練了一段,也就四五個動作,就默默地站到了一邊。
臺子上面主開始介紹雙方拳師,每介紹崔直西一句,都能聽到場子中間震天的韓語呼喊聲,“森淼”這一刻似乎成了韓國人的主場,等到了介紹梁山時,就只有禮貌性的兩次掌聲了。康順風在臺下,就看了向山一眼,無疑從場上來看,氣勢上崔直西已經達到了頂峰,他不禁有些擔心起來。
向山給他一個你放心的眼神後,道:“梁山這人不愛說話,卻是個不服輸的性子,比羊娃看着少了一份狠勁,卻多了幾份韌性……是個愈挫愈勇的脾氣,這種情形,反而更能激起他的好勝心……”
康順風聽了,就擡頭看了一眼臺上,崔直西正在對那些中韓粉絲們揮手致意,他需要這股氣勢來摧發自己的氣勢。梁山則默默地站在臺子的一角,微閉了雙眼。準備的鈴聲響上進心時,場子就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主持人在中間,示意兩人走到中間,交待了兩句簡單的規則,無非是不準出繩圈之類的,就把手一揮,宣佈開始。然後就從繩圈下鑽了出去。
主持人話音剛落,人還沒鑽出繩圈,這邊崔直西就一聲大喝,往前一墊步,雙腿如鞭,輪換向前,往梁山膝腿和兩邊腳側連環踢擊過來。
梁山見他低腿一來,前腿一擡,避開第一個低腿,雙手就成紅拳掩手門勢,右臂垂在身前,左手就放在頜下右肩上,身體側身換膀,隨着崔直西雙腿互換,右臂左右搖擺着,如漁夫搖櫓,逆流而上,卻是不退反擊。
崔直西雙腿雖快,但卻從地起腿,距離遠了許多,那像梁山只是將身體左搖右擺,運動也就二十多釐米的距離。
梁山的這種打法一下子弄得崔直西有點被動起來,他一生大大小小不知打了多少次搏擊比賽,卻從來沒見過這種打法。一般人見了他這樣踢來,都是會邊退邊擋,而且得手足並用才能來得及。但梁山卻這樣一路闖進來,大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在他起到第四腿時,梁山的身體已經撞到他雙膝之間,他的腿法就成了膝法了。
他本能地雙手抱懷,起出了第五腿,這時梁山已經身體一蹲一起,右手挑起,左手圈掌,打出了紅拳中的揭手。兩人手臂就在崔直西身前相撞,崔直西和他一撞,就順勢後退出去。這是他幾天研究前面幾個人打法得出的一個認識。中國拳師一旦近身,就是連環打法,這些打法基本都尋穴問隙,防不勝防。所以,在臨場之前,他已經得出結論,絕對不與中國武師打貼身。他這一主動退出,梁山隨後的抹手就走了空。
臨敵初陣,梁山也不追他,只是定步一站,仍然是一個掩手門,凝神對陣。
崔直西本來就想挾場中主場般的氣勢,一舉佔舉上風,卻給梁山闖門而入,差點打個措手不及,當時氣勢上就弱了一份。
但下面的觀衆大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只看到崔直西連環腿法,踢得好看,梁山身上給踢得左搖右擺,似乎佔盡上風。而且,最後兩人身體想撞時,崔直西退得也漂亮。於是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和呼喊加油聲。
兩人重新對峙起來,梁山的身體卻已經明顯地放鬆了下來,剛纔一接手,他已經知道崔直西雖然招兇力沉,卻沒有內場的東西。
內場這個詞是紅拳中特有的,意思就是打法中制內的方法。
傳統武術中講究接老不接嫩,肘後一尺下功夫,再說明白點兒,就是打入門戶後的東西。門戶就是身體肘關節以內的距離,進了這個地方,咽陰脅心這幾個要害才能打到。傳統武術不以講點分勝負,有許多現代搏擊中計點的位置,在傳統武術的防護中,都是以攻代守的。
接手時,雖然叫接手,其實是不接手的,因爲手就是那個嫩字。手只迎,在自己家門口迎,真正一出手接,自然是對方的肘,接肘是爲了什麼,就是爲了管肩,或扯或推或轉,總之要靠對方的肘,動起對方的肩,而對方肩一動,腰脊自然就受影響,這樣對方的重心以及下一步的動作,都給你打亂了。
所以說,肘後一尺下功夫。這個肘後一尺,就是指對方的肩。
那有人就說了,管肩,那就直接接肩好了,那就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按胡斜子的話,這就是吃過飽飯,沒捱過飽打。笨想一下,你的手接住對方的肩時,對方肩離自己發力的脊腳的距是多遠,你的手離自己的發力的脊腳是多遠,先不說槓桿原理,就腰力和你臂力比,你的手咋能制住對方的肩。而且更重要的是,肩膀圓溜溜的,那有個你好抓好使力的地方。
而肘就不一樣了,手肘一方面好抓,另一方面,大臂就是個小槓桿,可以供你來撬動對方的肩。而且,你要掌握了這個小槓桿,只要往上一擡,對方的身體成了個大槓桿,小槓桿撬動大槓桿,連環槓桿就是一座山你也擡得起了。
這些當然是拿法才用的,算是內場東西的一類。
俗話說,好拿不如賴打,畢竟拿對人的反應要求更高一些,打相對還是簡單一些。所以內場的東西,主要是指入堂後的打法,也就是貼身手的手法的打法。而傳統武術爲什麼講究發勁兒,就是因爲管用的打法都在貼身,而貼了身子,對發勁的要求自然就高了。
合適的距離下,人發揮自己最大的發勁,打出六七十斤的勁兒並不是什麼難事兒。但在貼身的情況下,能發出這麼大的勁兒,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六七十斤的勁,打到要害處,金剛也要哼三聲,何況是人。
功夫是練什麼,就是練這個。
這邊梁山心裡篤定了,崔直西心裡就微微有些忐忑了。臺下的加油聲一聲接一聲,崔直西就再次動了起來,不過他已經小心了許多,多是採取一沾即走的打法。他不能不動,但真正動起來,又把握不大,也只能這樣了。
這也就是所謂的盛名所累的意思。
梁山這樣的人,就屬於我們常說的大智若愚的人,表面不顯山露水,但做事有恆心,善動腦,有心計,崔直西這樣一沾即走,接了兩個回合,梁山就知道了他的意思,也知道了他的難處,但比武動手這種事情,是非常務實的東西,也是要一心一意來對待的事情。不然,你越是怕什麼,越是來什麼。
他心中當時就有了計較。
梁山最擅長的腿法,就是背腿。這也是紅拳宗師鷂子高三公最擅長的腿法。高三先生的墓碑上,就寫到他的武功時,就有一句:善抹手背腿。
背腿這名字不好聽,在胡斜子一門中,這套腿法其實還有個好聽的名字叫蠍子卷尾過身腿。這個腿法說是一套,其實只是一腿,說是一腿,但卻可以打出一套。紅拳門裡,好腿打得滿身纏,主要就是指這一腿。
崔直西在衆人的鼓臊下,再次衝了上來,他一個右腿側踢腿開路,直取梁山小腹,梁山往後一退,避了開去。崔直西右腿落地,一墊步,又一個側踢。梁山再次跳開,場下的人就叫得更厲害了,從整個比鬥來表面來看,梁山好像一直處在弱勢,有些中國年輕孩子不憤滿場子韓語聲大,又見梁山一個勁地示弱,國罵已經出來了。
崔直西漸漸地發現,梁山好像不擅長防守自己側踢。因爲他出鞭踢、旋踢、前踢等腿法時,梁山都會格擋,並試圖進身。而每次側踢他就會跳開,漸漸他的本能就給誘導過來了,總是忍不住用側踢腿來對付梁山。但就在他再一次自信滿滿地打出右側踢腿時,梁山卻沒有腿,他身體不動,右臂往腹前一護,帶着棚勁兒,崔直西就一腿踢在他右臂上。
手臂肯定不敵大腿的勁兒,這一腿就將他的手臂踢得向後。梁山在手臂給踢中的時候,身體微微一沉,同時往右一轉,這是紅拳門接直腿的法子,叫承接。並不是用手走側化格的接法。這種接法自然就要丹田如球腰如軸了,手臂有棚勁兒,能直方向化對方一部分力,然後再轉體走化,這樣手臂就不容易受傷,自己的重心也就不會給對方一腿破壞掉。
崔直西就感覺自己一腿似乎踢到了旋轉的球上,勁兒有走空的感覺。梁山身體這一轉,崔直西的直勁自然就走了偏向,重心也有些鬆動。梁山身體一轉,左手就從自己身左臉側往前,如螳螂撥草,如猴搭杆,手掌直逼崔直西的臉面。
崔直西的手忙往上一架,擋住他的手臂。
梁山當時就進了左步,身體往前一擠,胯過處,崔直西的身體不由得一晃,他忙本能地一沉身,右腿落地,穩住重心的同時,就回擠回來。就在這時,梁山的身體突然往前自己右前方一撲,崔直西擠勁就走空,這勁一空,心裡也是一空。
憑他的經驗,兩個身體相靠,手臂腿都貼在一起,梁山根本沒法子攻擊他。
但紅拳腿法被稱做鬼腿,這個鬼字,豈是白叫的。梁山身體前撲時,重心早就落在了左腿上,身體只所以往右撲,就是防止對方擠自己,一條右腿早從身後翻起,如蠍子卷尾,勾了上來。只聽嘭地一聲,崔直西只感覺後心如遭錘擊,身體一個踉蹌,就給打得往前奔去,喉口一甜,一口血險些就噴出來。
他忙前衝兩步,鞭拳回身,定下神來時,就見梁山面色平靜地站在原地,根本沒動,雙目如電光炬炬,不動聲色地看着他。
場中的觀衆大多都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有崔直西后面的那些人,纔看清了梁山那一腿,許多人不由地發出驚訝的叫聲。
崔直西的口角這時已經滲出血絲來,他知道這一腿自己傷得不輕。
臺下康順風看了一眼向山,臉上就露出一絲笑來。梁山的沉靜,讓他吃驚,他就想起了梁山的話,護門武師,精而不蕪,每個人都有他的特點,羊娃的狠厲,梁山的冷靜,都讓他若有所得,現在他還不知道騾子的功夫性格是什麼。
崔直西儘量平息着心頭那翻騰欲嘔的浮氣,耳邊那些喧譁加油聲在這時終於被他拋在腦後了,他的眼睛裡閃着因絕望而引發的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火焰,他的整個精神都因此而提起了,他的後背從麻木中漸漸地疼了起來,他知道自己還有奮力一擊的機會。
二個人的目光在空中一碰,崔直西就輕輕笑了一下,梁山也回了他一個微笑。
這是武者之間的一種默契,也是一種理解。動手無兄弟,當場不讓父,在過去,往往雖然相互之間是性命相搏,但對技藝的認可卻是可以超越生命的,武人之間的惺惺相惜讓人感動之餘,往往也留下許多惋惜。
拋開了名聲的拖累,崔直西的精神就輕鬆了許多,輸贏只是檢驗功夫的一種手段,他剛纔顧慮名聲,都是一觸即走,保名聲就成了自己的目的。現在他一心一意想以武證道,整個人都煥發出一種不同的氣質來。
他整個精氣神都提了起來,他突然前往前一墊步,他的右手就往前甩擊。梁山雙手往上一迎,卻是一式貓兒倒洗臉,雙手在臉前手背往前,手心往後一開,就封住了崔直西右手可能的進攻路線。
崔直西這本是虛領的一手,當時右腿一個低位側踢。
梁山左腿一擡,護在膝前,接他的腿腳。
崔直西右腳一落地,左腳就一個內踢,卻是迎住梁山的左腳。接着右腳在地上一蹬,左腿落下的同時,右腳就往上直踢向梁山的頭側面部。這幾腳打得流利順暢,速度極快,也確實打出了他久練跆拳的腿速。
這幾腿,看得臺下的向山和康順風連連點頭,這肯定是下過功夫的腿法。看得臺下的金姬頭、金不煥和吳步行都不由地點頭,正所謂盛名之下無虛士,這幾腿,已經超越了他們所見過的跆拳腿法速度的極限。
那腳如殘影一般,直奔梁山的頸側及面部,臺下的許多人,都不由地發出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