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第二十五章 知我何處去

合身闖堂聽起來好聽,其實在打法中就是一個逼字。逼字又是什麼意思,說穿了就是一個憋字!解釋更清楚一點兒,就是將對方的肢體在沒發力以前用身體憋住,讓對方因力距不夠,發不出力來。

向山在馬野山屈腿時,就隨着他的屈腿動作將身體撞了進來,就是讓他的腿提不起速度,發不出傷害的勁來。當然他還是可以發力,但他一腿懸空,向山卻是雙腳着地,力的相互作用下,反而是他自己站立不穩。

這就是起腿半邊空的產量。

低腿怕貼,高腿怕憋!低腿的貼不是身體貼,而是腿往前貼,高腿一起,人的身體重心先有一個不穩,所以就怕別人合身一撞。向山這合身一撞,就是全身裹勁如一捶,四肢都攔在身前要害處,卻都繃緊起來,如馬奔車撞,所以就叫合身闖堂。

馬野山的腿被他吞入腹中,一挺一撞,當時就站立不穩,往後退去。

他只所以沒有跌倒,也是向山同他只是交流,並沒有真正地撞過去,這合身闖堂的功夫是傳統打法中一個大講究,不會的人看着撞進去,頂多將人推撞出去,而真正會的人,這一撞要讓對方不死也得重傷,這合身一撞的功夫,共有十二個字的講究:足刮地,膝頂硬,肘出鋒,胯擺棱!就是足要貼地如刮,趟對方的足踝鼠蹊;膝蓋要有一頂,不過不是擡膝的頂法,前腳不能離地的推頂,要破壞對方重心的那種頂;肘則是一肘出鋒,手卻護了臉腮,另一隻手的出護心捶護了咽心,而主要打法,在入堂後那一胯上,要求入對方雙腿之間,要以胯骨鋒棱處撞擊對方的陰襠處。

當然這是很不容易的,但無論那一個地方觸到對方,都要能將對方跌出。

由於是交流,向山的肘是藏鋒的,足颳了,膝卻沒頂,更沒有送跨。不過他這時已經知道,馬野山的實戰還是差一些的,他大多是憑對太極拳勁力的領會和反應在打,而對於打法經驗,還有不足。

知道他有和王信久一比的心思,向山感覺很惋惜,他純粹從反應功力上來說,並不雙王信久差多少,但真正兩人比武,那他就差得太遠了。馬野山退了幾步,就在那裡站定,卻仍然拉出一琵琶手,他感覺自己雖然吃了點虧,但還不算敗。

向山這合身一撞,試出了馬野山的吞吐蓋敷的功夫,還是有點變化不及。他仍然是一拉六合手的門子,他還想試試他引化拿發的功夫,眼看得馬野山站定了身子,他就一進左步,右手反掌一摔就叫手,這次他用的力氣,就成了紅拳的中梢子勁兒。

馬野山見他手來,右手就本能地去採他的手。向山手如鞭梢兒,兩人手一觸上,就發出啪的一聲響,馬野山就給他打得手腕一疼,被輕輕彈開了手。向山這邊右手同他右手一觸,左手就從右手肘下掛出,正是一個卸手,在他被彈的右手腕上一掛,同時右腳就進了步子,下面腳一趟,膝蓋一頂馬野山的膝蓋,彈回來的右手又一摔再進,這次卻是奔了他的臉頰而去。

馬野山練了太極後,活化了脊住小腦,雖然打法經驗不足,但反應卻是一等一地快,這時向山手一來,他左手就本能地迎了上來,攔往向山的甩掌。但向山的打法,是紅拳中的節節上,連環打,這邊他的手迎上來,剛一觸上,向山就反就一刁,往下一扯,掛了馬野山右手的左手就往前拍出,動作輕快,馬野山只看到眼前殘影一閃,就被他一掌輕輕拍在了臉腮處,當時半邊臉一木,腦子就反應不過來了,向山這時右手在上,左手在下,再一進左步插入他雙腿之間,卻是一合左肩,就進了一個內打迎身靠進來。

這正是遠拳近肘貼身靠的大原則。

打拳不貼身,貼身必起靠,這要練成一種本能的意識。貼身以後,由於視角的問題,人的眼睛基本就失去了作用了。而手腳梢子就被擠在外面的,只能起肘和靠了。

這一靠向山再沒留手,直接一靠將馬野山靠翻在地上。

地上鋪着厚厚的毯子,馬野山一跤跌倒,倒也沒受什麼傷,當時就一骨碌爬了起來,臉上就有點紅起來。

王青山看他敗了個利索,心裡一時也挺不是滋味的,看向山同王信久打得那麼艱難,他以爲馬野山的反應和速度,並不比王信久差多少,兩人交流一下,怎麼也得打幾個回合吧,畢竟交流向山是不會提起全部精氣神的,但卻感覺向山同馬野山交手,就像打孩子一樣。

馬野山這時知道自己和向山差得太遠,一拱手就道:“向先生好功夫,我不及你太多了!”口中就自然地稱起了先生,卻不好意思再叫他兄弟了。

向山微微一笑,道:“你功力已經到了,但卻少了點東西,所以實際動手還有距離!”

“哦?”馬野山還沒說話,王青山就接過話頭道:“缺了什麼東西?我這麼多年研究楊式太極,專門去過永年幾次,也見識了許多楊式太極的門人,感覺他們少了筋骨擰棱的練法,功夫上鬆柔太過,勁力不足,動手能力也有些差了,從他們言談的一星半點中,又查了許多老譜,才重新找出這種筋骨擰棱的練功之法,你現在說缺了東西,是什麼東西?”

向山還沒回答,馬野山就道:“師父,我們站在這裡不方便說話,還是找個地方坐下談吧……這邊出去就有我的辦公室……”

王青山就笑了起來,道:“我也忒性急了些……走,去野山辦公室裡喝茶去,他這收藏了些好茶的……”

一行人就浩浩蕩蕩地來出來,被馬野山帶到了他的辦公室。

他的辦公室很氣派,在一角專門劈出一個會客區,沙發圍了一圈,中間是一個大樹根雕的茶桌,茶具齊全。馬野山一進門,先從自己的老闆桌後面拿出一包茶葉來,打開後,一看卻是黑乎乎的一團,不用看就知道是普洱茶了。

王雅婷也是懂些茶道的,就上前接過茶葉,道:“你們說話,我來泡茶……”

馬野山也不謙讓,就將茶遞給了他,讓她去燒水泡茶,自己卻坐了下來,眼睛就看了向山。他雖然原來是想健身,但現在入了道,就對打法感興趣了。

王青山坐下後,就重提話頭兒,他這麼多年研究楊式太極,但總歸不像永年那些得人祖上傳下來的全乎,今天向山同王信久一戰,已經讓他刮目相看了,剛纔同馬野山切磋,又如玩兒一樣,讓老人不由地重新審視自己的功夫了。

向山沉呤一下道:“王師,你給野山教拳的順序是先練炮捶打剛勁兒,再練小架擰筋骨,又練大架鬆關節,最後練中架,整筋骨姿勢,最後再練其他的,快架、提腿架等明招式打法,完善不足,我說得對嗎?”

王青山點點頭道:“你說的沒錯,這樣有什麼不對嗎?”

向山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而是反問道:“您老走過永年,永年人是咋練的?”

王青山想了一想,就道:“他們那裡是先學中架、再學提腿架、大架、快架、散手、一時短打等。一般在中架學好後,四隅捶、四路炮捶、十三路炮捶等就和其他架子穿插着學,最後學習小架。”

向山點點頭道:“您老說得沒錯,那永年人爲什麼這麼練呢?”

王青山想了想,道:“我訪永年時,聽他們說過,中架姿勢高低幅度適中,除練習周身一家和將各種身法要領練到身上之外,主要是練習纏絲勁和背絲扣,練習的多是實戰中的中盤打法。提腿架姿勢比中架略低,步子大,在每一個姿勢完成後加一個提腿,主是是練腿勁蹬意和活樁子。而大架步子和動作幅度比提腿架更大一些,練習時弓步坐腿,進退都要求在一條腿下蹲的條件下,先將另一腿收回,再僕步伸出,這樣勢必增加了腿部的活動量,便於提高功力。快架則是速度快、姿勢低,很多動作定勢要帶發勁。而小架據說是最高層次的拳架。姿勢高、速度慢、動作幅度小,故稱小架。練時不用多大地方,有拳打臥牛之地的說法。據說由此可以進入練神還虛階段。能至無形無象,全身透空的自然之境。”

向山點點頭道:“那王老你爲什麼沒按這個順序練?”

王青山道:“我原先就一直是按這個順序練,但練了多年,雖然也找功夫,但總是感覺不對,我原先也想按這個順序,將筋骨擰棱放在中架中,但總是感覺不得勁兒,擰裹無力,後來想放到大架中,但步子一低,也不好出擰棱勁兒,反而練得四不像了。提腿架也試過,最後在小架中就找到了這個勁力……”

向山就笑了,道:“王師,我來給你走一個我們紅拳的硬十盤的動作……”說着,就給王青山走了硬十盤的中霸王舉鼎,一邊動作,一邊給王青山說勁路,說呼吸,說怎樣展筋騰膜。

王青山順着他的動作一走,五個動作沒走完,就忍不住叫起來,道:“對對,我說的筋骨擰棱就是這種感覺……”

向山點點頭道:“永年人沒練錯,也沒說錯,他們傳來的太極那樣練是對的。他們少了一套筋骨擰棱和功法,你老用小架的動作代替了,確實沒錯,等筋強骨壯時,再用大架鬆了僵,又用中架合了勁,而且您老對太極的運脊之法知之甚詳,所以在各個架子中都加了活脊養腦之法,因此馬哥練來,六識明,反應靈,所以練推手什麼的比別人都快些,但這樣卻少了楊式太極本身的一些東西。”

王青山沒有說話,目光灼灼地看了向山。

向山就接着道:“第一是快架,您強調不夠,我小時候隨我胡衙訪永年時,走過一位老拳師,據他老人家當時說,班侯公在打四隅捶時,四捶聽起來是一個聲音,速度快到人眼不見拳影!快架其實是太極慢練之後所求之快,惟有此快,才能接外家之梢勁鞭勁,纔來得及引化拿發;第二是您老最後沒有回到小架上來,小架是最終將太極功夫合到快字上的最終之境,正像現在永年人所說的那樣,小架要將太極之大圓,小到無圈之境,只有到這無圈之小圓,才能引化拿發走如直線,才能將纏絲勁和背絲扣練到無形而發之境界!像剛纔我同馬哥動手,他吞吐蓋敷的功夫中,背絲扣的勁力沒有化到極小圈的境界,所以起腿就被我憋死懷中;他引化拿發的纏絲勁兒,沒有練到極小圈,所以我打出梢子勁兒,他根本來不及化引,雖然他已經六識明,反應靈,卻還是很容易地就……”向山說到這裡,就說不下去,他不好意思當面直指人敗。

王青山閉目思索一陣,纔開口道:“這麼說我這樣練是錯了?”

向山笑道:“其實太極不管分多少套路,和外家拳一樣,都是要從筋骨擰棱、展筋騰膜開始入門,然後鬆節化僵,最後以慢練快,練明六識的入微之境,化脊養腦,最後將太極之圈練至極微處,將圓字練直了,基本就是這麼一個功力的順序,這也是太極之意。而這些套路,一方面是練種種功法,但更重要的是記錄招法和打法,就在這一遍一遍的盤拳走架中,找到自己在各套拳中的拳眼,合上自己的性格身形特點,成就自己的打法。大架走低,裡面包含着太極中下盤的打法;中架走個不高不低,包含了上中路打法,快架肯定是綜合了……其他的幾路捶法掌法之類,就更不用說,都有自己的拳眼打法,和紅拳一樣,肯定也有幾路赤裸裸的打法拳……”

王青山聽了,點點頭道:“你說得沒錯,十三式炮捶、四隅捶、撩挎八卦等就是專門的打法拳,不過現在會的人不多……”

向山就看了一邊聽得如癡如醉的康順風,道:“天下拳法其實都差不多,勁而不僵,快而不浮,沉而不滯,這些都落在六合上。最後明六識,靈神明,快反應這些都落在大脊和小腦上!打必直,化必轉,退則吞,進則吐,陰陽相變,高低相形,這是各門拳法的目的!明白了這個白換,才能知我何處去……至於達到這個目的練法,各門都不一樣,而對每一個人來說,不同的人都有各自適應的練法,怎麼找到適應自己身體性格特點的練法,當然很重要!所以練武的人,要明白練武的目的,根據這個目的來找適合自己的練法,找到適合自己的練法,就要苦練下去,這樣,終有一天才能有所成就。而不能見一種練法,就去試試,見一種練法就去試試,最後和熊掰苞米一樣,一無所茯……”

康順風自然明白向山這話是給自己說的,他剛纔在聽馬野山的習武過程時,不定期在羨慕楊式太極的練法,這時聽了向山的話,就感覺腦子清明起來。

人終是以練出功夫爲目的,而不是以求得各種練法爲目的。楊式太極少了筋骨擰棱之法,所以練出來的人多是軟塌塌,縱然有天生就氣力不差的人,能練出道道來,但筋骨之力不足,也難達鬆柔之至境。許多練外家的,把肌肉之力當做練,把筋骨之力當做成,終是少了一層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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