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與地都晃了幾晃,顧盼盼揪緊了程遠的手臂,終於穩住了自己。
“爲什麼?”她聽見自己乾澀的聲音,從那一片嗡嗡的鳴響中透進了耳鼓。鎮定,鎮定!當初母親離世時她不也撐過來了嗎?此刻更不應該軟弱,就算程遠在身邊,她依然沒有軟弱的理由!
“秘密檔案上說,他勾結幫派分子;在襄助對方從醫院逃跑時與警方開戰,然後被他們隊長……當場擊斃。”程遠有些說不下去。
警方內部公開的消息是:趙正寧失蹤,並有賭場打手公然上門討債,對於這樣墮落的警察必須開除。據說這也是真的,有宿舍的同事親眼見過。但是隻有那麼一小撮人知道趙正寧的墳墓就立在了他父母的旁邊,只是沒有墓碑,沒有隻言片語。
“這不是真的!”顧盼盼低語,她瞭解趙正寧。那個表面上幽默自大的人,骨子裡全是正義的執著和勇敢。
“我也這麼想。”程遠摟住她,支撐着她有些虛軟的身體。早知如此,他當初何苦費那些心機。只是他從未想過,趙正寧居然會出這樣的事情。
無月,夜很黑,卻有淡淡的花香隱在空氣中。
顧盼盼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樣的一處所在,似乎是在山路上,四處都是茂密陰暗的叢林,而她隱約間尋找追逐着前面的一個影子。
這條路怎麼都走不到盡頭,任憑她一直向前,那引她前來的影子總是可望不可及。
疲倦,焦灼,停不下腳步,夠不到目標。
她心裡紛亂一團,無數的面孔從眼前閃過,卻無法讓思維集中在任何一張臉上。壓抑的感覺讓她忍不住拼盡了力氣縱身一躍,朝那團影子撲了過去。
恍惚中那影子有一刻是停滯的,似在等她上前。心裡有剎那的喜悅,終於可以得償所願了嗎?只是馬上,她就被失重和墜落的感覺攝住了心神,險險驚叫出聲。
翻身坐起,顧盼盼知道自己在做夢。
睡衣已經被汗
水浸透,冷冷地粘在身上。母親離世的那幾天,她幾乎每晚都做着類似的噩夢——尋找和墜落,不斷的尋找,不斷的墜落。她曾經以爲自己會大病一場,發燒,或者昏迷;只是她沒有,那時候沒有,現在自然更不會有。
按開牀頭的手機,凌晨三點。起身,倒了一杯水給自己,心漸漸歸了原位。
距離程遠帶來趙正寧的死訊已過了兩天。
她依然沒有和琉璃與譚紫透露一個字,照常聽課,照常吃飯,甚至莫非佈置的任務也在一絲不苟地繼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裡有什麼東西撕裂開來,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讓她疼得冷汗淋漓。
她從來不想把自己定位爲不祥之人,從來不想的。
忽然很想吸菸,只是不能。她知道自己有很多東西不能沾,不能碰;一切可以麻醉神經的,讓人逃避和忘卻的,都如此。
寂靜的房間,只有自己的呼吸清晰可聞。她最近呼吸重了很多,偶爾肺部傳來些微的不適感。
吸氣,沉,冥想;流轉之後從口中輕輕地吐出。可是腦中爲什麼一直無法放空呢,一會兒是母親爲她糾正姿勢的神情,一會兒是趙正寧笑嘻嘻地宣稱自己是無敵警草的樣子,一會兒又是程遠,用那雙深邃的眼睛注視着她問:你會怕麼。
不知何時又朦朧睡去,直到呼吸困難中,撥開捏上自己鼻樑的那隻小手。
廖自強光着小腳丫蹭進她的被窩,大眼睛裡寫滿了“起牀陪我”,不用手語也看得懂。
顧盼盼清醒後及時微笑:“生日快樂,自強!”她沒忘,今天是廖自強的生日。她答應了要陪他去遊樂園玩一天,上週日在朝暉就已經請好了假。
“有禮物嗎?”廖自強用手語問她。
“有的,只是要等到晚上!”她捏捏廖自強的臉蛋,今天的她沒有精神恍惚的權利,答應了的事情就要做到,做好。
有女僕敲門,帶廖自強去洗漱更衣。顧盼盼望着小傢伙出去的背影
呆愣了幾秒,隨後敲了敲自己微有些發暈的腦袋,用冷水去衝臉。
收拾妥當下樓來,客廳裡廖先生已經做好了準備,坐在沙發上等他們出發。今天的廖先生頭一次在衆人面前穿了休閒裝,平素冷硬嚴肅的面孔似乎也隨着衣着的暖色柔和了幾分。
顧盼盼掃了一眼,沒有見到水汀兒的身影。想來應該是在補眠吧,而且廖自強的安排裡沒有水汀兒,不出現還可以避免尷尬。
“顧小姐,你臉色不太好,今天外出沒問題嗎?”廖彥武打量着這個素來沉默的顧盼盼——暗紫色的外套,近黑色水洗磨砂仔褲,知道她爲了母親過世的緣故只着素裝,但是今日愈加襯托出她臉色的蒼白。
顧盼盼擡頭笑了笑:“謝謝,沒關係的,只是沒休息好。”
廖彥武微可不察地皺了下眉,隨後點了點頭。
廖自強已經有些興奮地蹦跳着下樓來,顧盼盼還是第一次見他這麼開心。廖先生迎了上去,顧盼盼清楚地看見了這個嚴肅的男人眼中一閃而過的寵溺和溫情。
過山車,鬼屋,激流勇進,沒想到這個小傢伙骨子裡居然還有這麼多冒險的因子。顧盼盼有一刻曾幻想,廖自強如果能在鬼屋裡因爲恐懼而叫出聲來,會不會他的啞症就可不藥而癒。
“你也支持不住了?”坐在長椅上休息了半晌的廖彥武,看臉色越發青白的顧盼盼也一屁股在他身旁坐下來,一時忘記了客套。
“是啊,太空船,他都玩了三次了!再來一次我就要吐了,只能認輸。”顧盼盼原本以爲自己無論身體還是心理應該都是過硬的,結果全然不是那麼回事兒,人還是別太自信的好。她的眼神追逐着在太空船裡上下翻滾的廖自強,忽生羨慕。
她今天是頭一次到遊樂園來玩,母親從未帶她來過這樣的地方。這樣寄託了夢和快樂的地方,離母親的生活很遠。
其實於她也大抵相同,這一刻的貼近也只是沾了別人的夢和快樂,不是她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