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近紀伊國的和歌山地界,王直遠遠望見那裡有一座高山,高山旁邊便是平原。無想丸告訴王直說:“傳說,在中國秦時代,方士徐福和盧生帶領着三千童男童女在和歌山邊登陸,成爲了歸化人,即一羣日本人的祖先。包括之前提到的土佐國的長宗我部氏,他們也是秦始皇的子孫弓月君的嫡系後代。”王直便應和道:“所以這麼說來:日本人和中原人也是有一定淵源的。”無想丸說道:“正是。其實每年都有中原人歸化日本,也有日本人遷徙至中原生活。只不過是歷史書很少記錄而已。久而久之,人們把那些事情都遺忘了。”
淡路水賊的船此刻有兩艘朝王直他們遊弋過來。王直用望遠鏡望了過去,見有一人立在旗艦船頭,一腳踩着一層樓臺的護欄。身着水手服,頭上也綁了一條頭帶,乍一望去,他肌肉還挺發達。那人指揮着船體前進的方向,試圖要與尚源道和王直他們的船齊頭並進。無想丸也用望遠鏡一瞧,說道:“那人名叫‘安宅治興’,是淡路水賊的頭領,想必是要來跟我們護航。”說着無想丸朝那人招了招手,那人也用手打了個招呼,然後插着腰。
無想丸說道:“說起來,他們也算是細川家的人,所以不會爲難我們。我們就讓他們護航好了,靜觀其變。”王直於是沒有朝北方觀望,而是朝東方觀察過去:沿岸有一座城池逐漸出現在鏡頭裡,這座城,規模也算宏偉。無想丸朝王直所觀方向望去,便跟王直說道:“那個是‘岸河田城’,屬於細川家的領地。”
過了幾更,列船行入灣內,逐漸接近名爲“堺衝”的海岸。有一些木頭搭建的房子映入王直眼簾。王直放下望遠鏡,朝堺的方向指了過去:“那裡是不是就是堺港?”無想丸看那熟悉的木屋結構,密集地集合成一個集落,答道:“沒錯。那裡就是堺,和泉國最繁華的地方。雖然只是一個村町,但卻比一般城池還要漂亮。”堺是一個村町,卻擁有成片的木製結構的房屋,比一般的城下町要大上許多倍。
不幾時,船隊進入堺港碼頭,三艘船整齊的擺入碼頭沿岸。安宅治興見尚源道的船隊安全進港,便率領自己的船隊轉頭回淡路國了。
尚源道、王直他們紛紛下船,水手們又活動起來,依次將帆收好、拋好錨,將繩子繫緊在船塢的樁子上,入港行動方纔算完成。有商人來接洽尚源道一行人等,想必他們早早就在東方的海邊看到了宋氏商團的船到來。尚源道走近王直身邊,對王直小聲說道:“他們是納屋的商團,會合衆的佼佼者,你得小心應對。宋氏在堺港的產業,主要由納屋把持。”
來者第一人,着一華貴吳服,上有棕色和金色相間的花紋,衣服整體呈暗金色,花紋中有名爲“細川菱”的圖樣,證明他和細川家也有着密切關係。尚源道爲那人向王直介紹道:“這位先生名爲納屋宗助,是納屋商團重要人物之一。”納屋宗助面目嚴肅,但人卻極爲和善,搖了搖手道:“哪裡哪裡,我算不得重要角色。王子擡愛了。”尚源道爲納屋宗助介紹王直:“這位是王直先生,爲我宋氏商團今番的代理人。”納屋宗助便學着用中式禮儀握拳道:“你好,有失遠迎,歡迎來堺港。”納屋宗助年紀不大,大約30來歲,後面跟着一個隨從,名爲納屋才助,應該是他的弟弟,只有十幾歲的樣子,十分年輕。
介紹到納屋才助的時候,才助給王直等人鞠了一躬。王直道:“免禮免禮。”納屋才助的身後,還站着一位身著武者服飾的女子,她髮尾繫了一束寬布帶,髮梢末端分叉呈兩瓣翹着。女子旁邊跟着一隻張着嘴、搖着尾巴的黃白色小柴犬。那女子見了無想丸,便道:“哥哥,你們來啦?”無想丸點點頭道:“是啊,喲,小六都長這麼大了。”“小六”是這隻柴犬的名字。無想丸爲大家介紹道:“這是我妹妹,無雙丸。在納屋作手代。”“手代”是二掌櫃、小掌櫃的意思。無雙丸給各位招了招手,便和才助一起,邀請大家去堺港堺區的商團宿屋下榻,安排他們睡覺休息的地方。安排妥當之後,衆人又聚在了一起。
堺區是各商號的集散地,納屋的中心位於北區,天王寺屋的中心在東區,南區還有別的商號。所以堺區在衆區中最爲繁華,因爲競爭壓力最大,爲了協調這種競爭,所以本地才發明了“會合衆”這種商人聯合組織。堺港處於和泉國之中,北方靠近攝津國,東方靠近河內國,位處三國境界,因而得名。
納屋宗助對尚源道、王直說道:“明日再在北莊與會,現在先在村町裡休息休息下,酒不要喝多喲!”尚源道說道:“那是自然。”說着衆人跟着宗助去往商號常駐的居酒屋(酒家)。
這家酒屋名爲“大關屋”,是一個名爲“大關惟人”的相撲手開的。衆人分幾閣歡聚,但是王直出於明日有事考慮便沒有喝酒,即使是度數不太高的清酒或者濁酒,僅陪同大家吃飯。即使是這裡有“招牌銘酒大關清酒”,王直他也要忍着,只好下次再來喝好了——王直是這麼想的。
首先來了幾道章魚燒和烤魷魚。半圓形的粉制丸子,躺在特製的鐵板上,被油燙得“嗞嗞”響,老闆雙手麻利,將剁好的章魚觸鬚和小塊塞入丸子中。烤魷魚則相對簡單,只是被穿成串,在爐火鐵網上烘烤。衆人吃得挺開心,邊吃邊談天說地。紅花用琉球話說着“好食”,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葉宗滿趕緊將手中的一串小丸子遞給紅花。
王直在吃了章魚小丸子後,點了幾道點心“和果子”,其中有一道名爲“水信玄餅”的小食,吃起來軟軟的、粉粉的、涼涼的,由於是透明狀頗入他的法眼。老闆笑呵呵地看着他用湯匙挖了幾勺,伸入嘴中,甚是清涼。王直道:“這是用冰鎮過了的吧?”大關惟人插着腰肌,笑道:“是的。”
尚源道和王直坐到一起,尚源道對王直說道:“明日北莊開會,你可要小心擔待。”王直點點頭,尚源道繼續說:“‘會合衆’與其說是一種特殊的公會組織,不如說成是堺的地頭龍。其中‘納屋’、‘天王寺屋’、‘能登屋’、‘魚屋’等是其佼佼者,這些都是普通人能叫得上的商號。比如像‘納屋’,它的商業圈甚至囊括了整個南九州島,相當了得。我們宋氏商會長期以來與他們保持合作關係,因而互相滲透,早已融爲一體。所以,提到會合衆,就會讓人想起宋氏。宋素卿宋姐擁有佔總堂號不及四成份額,納屋佔有三成,天王寺屋一成半、能登屋、魚屋各佔一成,其他小商號合計共約一成。這些股東,統統都不能輕易得罪。”
王直道:“原來如此。我觀佐治先生給你的《轉讓文書》上似乎寫明瞭這些細節。”尚源道說道:“是的,還沒仔細讓你看呢,其實本是拿來給會合衆的那些領頭人看的。”
“只是我們要的是現金。”王直道,“你說他們會乖乖就範嗎?”
“算上宋氏在堺已經儲存的金幣,應該還可以向他們其他商號索取一些。放心吧,納屋財大氣粗,能夠說得上話,至於其餘商號,得看臉色行事了。籌集現金——這便是明日要辦的任務。”尚源道說道。
王直道:“是啊,宋姐還在等着咱們呢。這事得迅速辦理,宜早不宜遲。”無想丸在一旁聽到王直的話語,亦道:“是啊,我們得小心從事。”
夜裡,大家被安排納屋所轄的宿屋就寢。紅花、綾、無雙丸等女子被單獨安排在別間,其餘水手則三三兩兩的入居,總的算起來有百來號人。王直、葉宗滿、方廷助住在一起。方廷助對王直道:“船隊已經超百人,你還打算收納新的船員嗎?”王直道:“如有合適人員,自然求他上船,我們的船上空位置還有許多呢!這次索要金幣的同時,我們要和各商會做生意,把甲乙丙三船裡的貨物賣掉一些,就地處理,騰出放黃金的空間。”方廷助“哦”了一聲。
王直又囑咐了一遍:“明日你們不要說錯話,以免失禮於人。雖然這些商人大都是日本人,但是我們要謹慎對待。”葉宗滿、方廷助皆道:“明白。”
第二日一早,宿屋贈送早餐食物:有煮熟的雞蛋和沒熟的雞蛋,一些鹹菜包括醬油豆腐,一些蔬菜叫不上名字,烤秋刀魚,配以白米飯和湯。王直匆匆吃完,站在院落裡觀望,等待尚源道來找他。葉宗滿、方廷助二人還在捋着袖子大吃宴席。王直叫了一聲:“該準備了。”葉、方二人才停下。葉宗滿起身來望向紅花他們的住所,問道:“她們那些女人也要去嗎?”王直道:“是的,她們幾個我也要帶去。”
葉宗滿向王直問道:“可不可以給我一瓶玫瑰露,我想送給紅花。一直都想贈給她點啥,可是想了許久也不知道送什麼好。”王直從袖子裡掏出一瓶,呈給葉宗滿。葉宗滿又問道:“沒想到你一直帶着這個。”王直道:“就是怕出現這種不時之需,以備無患。”葉宗滿嗅了嗅瓶子,笑了起來,方廷助也在旁陪笑。
紅花、綾和無雙丸都洗漱完畢,吃了早餐,進入院落,王直把她們叫住,告訴她們一起去見各商會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