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說道:“我叫京屋春,是這家宿屋的代理老闆娘。歡迎你們到來,請進。正好‘天’字號的房間,空出了很多間,就請你們入駐吧。”王直朝老闆娘“噢”了一聲,便道:“好的啊,不知道老闆娘你和‘京屋秀行’是什麼親戚關係?”
老闆娘京屋春對王直回答道:“秀行吶,他是我的兄長。我們兄妹四人,和母親相依爲命。你明日有空,可能會碰見我的兩個妹妹,她們現在不在店裡。你們遠途勞頓,我這就叫廚子給你們做點好吃的。”王直說道:“不急,我們去看看房間。”說着京屋春命了一位女僕人去打理吃晚飯的事情,自己親自帶領王直的使者團去查探“天”字房間。王直觀摩這京屋宿場,比枚方宿場還要大一號,有“天”、“地”、“玄”、“黃”四個區域,王直他們要去的是最豪華的天字區。邊走着,無雙丸和綾爲店主阿春姑娘介紹王直他們行人的名字,京屋春記了半天,就記住王直叫王桑。
天字區一般居住的都是往來的豪商,不是下九流的人士,所以王直他們也就安下心來。王直命護衛和隨行的水手將行李放置妥當,從他們中選了兩人當作寸步不離物品的保鏢,牢牢看守,之後帶着人,跟着盛情滿懷的京屋老闆娘去了宿場專用的食堂。
細川尹賢對王直他們說道:“你們去吃飯吧。我還有事情要登城拜訪高國大人,順便跟他打個招呼。明日我再來找你們,一起覲見高國大人。”王直躬身道:“如此甚好!大人慢走!”王直這麼說,心裡卻想着:“這尹賢大人,定是吃不慣民家的食物,走得這麼急,不知道是要去高國大人那裡吃什麼美味佳餚?”反正王直是不太喜歡細川尹賢大人的,不一起吃飯也罷。
京屋春熱情地對王直說:“王桑,我們這裡的食堂,深夜也不打烊休息哦,你們隨時都能來點選些甚麼食物。當然,錢是和住宿費用記錄在一起的,我們有專門的店員爲你們跟蹤登記和計算。”王直道:“好說好說,只要讓我們大家吃好睡好就行。對了,不知道有酒喝沒有,雖然說旅途勞頓,有要事擺在眼前,但是人也是需要放鬆下的嘛!”阿春繼續回答道:“有的,有清有濁,有梅酒等等,看您選擇哪種?”王直繼續問道:“我知道在本州島,一般人是喝不起酒的,你們這裡有沒有特別一點的銘酒?不要怕我們出不起價錢哦!”京屋春笑道:“有的啊,這裡有山城國的特色酒:古法旨酒,要來上一杯嗎?”王直亦笑道:“好,就給我們來上幾壺,我們不喝多,明日還有事情要做呢!”京屋春便親自去取新釀的旨酒。
傍晚,王直同平久他們在食堂裡開席。食堂很大,王直他們使用的是兩個單獨的大包間:有名號的都在一號間,沒名號的都在隔壁那間。京屋春招待王直等人,爲其斟酌各種美酒,同時命侍者爲大家上菜。菜餚每個人均有三道,分別是:太刀魚酒盜燒、鹽水煮枝豆和白味增雜煮各一份,其實就是兩菜一湯,配合各種酒使用。其中“太刀魚”是類似秋刀魚的一種海魚,很像帶魚,但卻是日本特有的魚種,其形如同古刀中的太刀,故而得名,將其醃製一晚上,第二天使用;“酒盜”,即酒盜醬,是使用海蔘腸或者鮪魚腩或者普通魚肝鹽漬而成的醬料,有腥味;燒,就是燒烤。因此太刀魚酒盜燒是一道肉食燒烤大餐。其中枝豆,即明國人稱的“毛豆”。因此鹽水煮枝豆是一道佐酒的素菜。其中白味增,是味增的一種,味增即日本特製的豆豉醬料。雜煮就是將各種蔬菜亂燉、一鍋煮。因此白味增雜煮是一道營養豐富的高湯。
王直吃着食物,喝了口清酒,心想:“這酒雖不烈,但也難以入喉,而配上這塗有酒盜的佳餚,感覺就沒那麼難喝了。”王直再飲旨酒,感覺比明朝的黃酒要濃烈多一些,於是趕緊喝了幾口雜煮湯,吃了幾塊蟹味菇——這樣不至於醉倒。如此循環,有多少就可以喝多少。“乾杯!”王直對着鄭繩、平久、無想丸、葉宗滿他們輪流敬了幾杯。不一會兒,大家都吃得腹部鼓鼓的。王直命吃好了的侍從,選了兩人,去替換還沒吃飯的行禮看護者,來繼續陪他喝酒。
天還沒暗,太陽還未完全落山。王直請京屋春讓鄭大人、平久大人們去自己的房間休息。王直因爲吃了味道濃烈的燒烤,精神亢奮,畢竟他是第一次品味酒盜燒這樣的料理。
“既然興致還未消退,我們出去逛逛大街吧,王兄!”無想丸對王直道。王直點點頭:“我也正有此意。”他於是叫上葉宗滿陪同一起。王直又對方廷助說:“你去安排衆人休息事宜,讓他們安心等待。明天我們就去登城拜訪高國大人。”方廷助便同道陳先生他們一起去天字區。
說着王直、無想丸和葉宗滿便出了京屋宿場,穿好鞋子,上了東市大街。“去哪兒看看呢?”王直詢問道。無想丸道:“這京都,我也來過幾次,還算熟悉。聽說這不遠處,就有一家商鋪,專門出售定製的刀劍,裡頭設有打鐵、冶煉等設施。”王直一聽,繼續問道:“不知道商鋪名號叫什麼?我們去問問路人或者居民吧。”
“不用問了。我知道,它就叫‘染物屋’。”無想丸回答道。王直接着問道:“染物?莫非是個染坊?難道不應該起個打鐵鋪或者兵器店的名字嗎?”無想丸道:“那你得去問他們老闆了。走吧。我們去探探究竟,之前不是說好了,要把我們在四天王寺得的兩柄寶劍磨礪一番的!”
王直勒緊褲腰帶,掂量掂量腰間的神兵丙子椒林劍,道:“是啊,你不說這事,我還忘了。”
無想丸帶着王直邊走,邊向路人探問去處,很快就發現了店鋪位置線索。無想丸循着路人所指的方向,沿着西邊走了一里路程,那朝北的地方,門庭朝南,有門牌上書“染物屋”三字,屋子不大,但有莊重肅穆的氣氛。
門院木門半掩半開,王直隨無想丸敲門進了屋,葉宗滿緊跟其後。原以爲屋子裡沒有人,等三人接近內堂木門時,有一人半跪坐姿態,輕輕將木門往側邊推開。王直一看,這是一個30多歲的男子,衣着藍色底白色花紋的劍道服,褲腿綁得很牢固。王直又朝院落裡隨便掃了幾眼,果然有木架子上掛了要染和已經染好的布,架子邊還有大染缸幾副——只是沒看見勞工,想必已經下班了。那人見王直等人到來,便開口問道:“不知道客人們有什麼事情?我都準備關門了。”
無想丸用日語與其交流,無想丸道:“我們聽聞此處有能人,善於給武器作修飾,在劍柄上刻字什麼的,尤其是善於磨礪及養護刀劍。”那人道:“所以呢?”無想丸繼續道:“所以想請他,幫我們把這兩把刀刃勞損的刀劍,重新磨礪一番!”
那人站起身,朝無想丸走來,取了無想丸交給他的北斗七星劍,他用劍,朝家裡地上石臺上輕輕砍了一砍,石臺上頓時就有了裂痕。“確實是把好劍啊!不過,從形制來看,已經歷史很悠久了吧。我們現在都用全新形制的古刀,這種唐刀,都已經成稀有寶物了。”王直便接過話茬道:“可是沒有人善於養護和使用它們的話,它們也就真的只能成埋進黃土的文物了。”王直將腰間的丙子椒林劍取下,遞給染物屋的主人。王直接着道:“勞煩先生幫幫我們吧!”
那人拿過劍,僅是看了一眼,眼神中充滿了羨慕的波動。他說道:“不要叫我先生,我也是有名號的。我乃吉岡憲法直元,你們叫我吉岡直元或者直元就好了。”
無想丸恍然大悟,道:“原來你就是京都名門吉岡家的直元大人啊。失敬失敬,久仰久仰。傳聞你所學‘京八流’劍術,已經登峰造極,眼下已經準備開創‘吉岡流’流派了吧?”王直聽無想丸這麼一說,知道吉岡直元,雖然是染物屋的老闆,更像是一個武道場的教頭。“京八流”是一個劍術流派,也叫“鞍馬八流”,是平安時代源九郎義經從“天狗”鬼眼法一大師那裡傳承的一套劍術。王直心想:“這直元師傅,身懷絕技,竟然從事打鐵和染物營生,也算是世間一奇事。”
“客氣了。那就這樣吧。你們將刀劍放在這裡,過三日來取。只是磨礪一下嗎?有沒有別的要求?”吉岡直元兩手交叉抱於胸前,詢問三人道。無想丸道:“沒有別的要求了,我們也不想在劍上亂刻字,以免傷害了劍中的魂魄。”“好吧!”直元師傅應答了一聲。王直接着問:“不知道磨礪一番,要繳納多少銀兩?”直元道:“6……嗯,算你們5000文好了。”王直覺得稍微有點貴,但是或許值得,畢竟這柄劍也算是要被名劍士摸過,這麼想就想開了。直元續道:“等交貨的時候再給吧。”王直搖搖頭道:“不不,現在就請你收下,務必幫我們一把,讓這兩把劍重現它們的風采。”說着命葉宗滿交給吉岡直元五錠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