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六十九年的三伏頗短,僅有將將二十日,到得六月廿七便是末伏。
劉徹如去歲般獨自先行回返長安城,阿嬌則帶着小劉沐轉往渭北的甘泉宮,繼續躲避炎熱的酷暑,待天氣轉涼再隨長輩們擺駕回京。
長安城內仍悶熱得緊,朝臣們皆有些發蔫,上朝時多是無精打采的。
劉徹見狀,覺着總得爲他們找點事做,也好提提精神,便就在長安周邊增設新邑之事開了朝議。
早在八年前,常住長安城的軍民就超過三十萬,故在長安城西面設了泬西邑,遷移了大量居民和作坊。
如今八年過去,泬西邑的北闕居民區已入住近二十萬百姓,但長安城的常住居民仍是不降反升,兩地軍民加起來已然逼近六十萬,這還沒算上絡繹不絕的往來商賈和旅人。
泬西邑北瀕渭水,東臨泬水,西面則是包含太液池及太廟在內的廣袤皇苑,南闕又是不斷往南面拓展的作坊區,再無多餘的地塊增建新的民居。
因渭北有甘泉宮及諸多皇陵,不宜大興土木,長安城東爲灞西高原,且不提囤駐霸上大營的兩萬虎賁衛,光是讓百姓住得比皇帝高就不合規矩。
先秦及漢代的都城佈局皆爲皇宮坐西朝東,而非後世朝代的坐北朝南,故地勢隆起的灞西高原不宜築城設郭,免得遮了帝都,影響“紫氣東來”。
如此一來,要在附近增設新的城邑,就僅剩下長安城的東南面,即爲龍首塬以南大片地勢較爲平坦之地。
此事實是早是朝議多次,朝臣們卻仍爭執不休,沒有定論。
龍首塬以南雖地勢平坦,但有六道隆起的高坡,面積雖無龍首塬大,但高度是差不多的。
大漢立朝時,爲彰顯帝皇威嚴,特意選在龍首塬先建了長樂宮和未央宮,這才往不甚寬闊的北面增加各式都城建築,就是爲避開南面的那六道高坡。
諸多大臣覺着興建新邑可以,但那六道高坡得盡數圈禁起來纔是。
不少大臣卻是出言反駁,那六道高坡非全爲規整的東西走向,多有縱橫交錯,若全數圈禁,居民往來着實太過麻煩,甚至不少地方壓根無法進出。
若是如此,興建新邑還有甚麼意義?
劉徹身爲穿越衆,自是曉得那新邑的選址地即爲後世隋都大興城所在,即唐代長安城。
那六道高坡被隋朝君臣視爲乾之六爻,並以此爲核心,作爲大興城總體規劃的地理基礎,搭建爲大興城的骨架,皇宮、治政府署乃至社稷宗廟都高高在上,與尋常居民區形成鮮明對照。
岡原之間的低地,除居民區外,則開渠引水,挖掘湖泊,增大了城市的水域。
劉徹看着爭執不下的羣臣,感覺有趣得緊。
他實是早已定計,那六道高坡倒是不必圈禁,卻也不宜修築民居,倒不如留存着作爲類似城市公園般存在的景區,日後頂多修些精美的亭臺樓閣,供大漢臣民休閒遊玩,豈不美哉?
後世華夏的城市化速度極快,但城市綠化差得緊,處處是相同樣貌的鋼鐵叢林,各地觀光景點又都胡亂跟風,搞得全無半點獨有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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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是刻意規劃的景區,就愈會破壞原本的韻味。
劉徹不想急着在那六道高坡大興土木,還是留待後人隨意揮灑,當地居民多了,漸漸形成厚實的文化底蘊,再留下帶有獨特歷史印記的各式建築,這纔是留給後人最寶貴的遺產。
“不妨將那六道高坡劃爲皇苑,卻不圈禁,日後若需動土築路,以便屬民往來,則由新邑的僕射長官向少府呈報,以待批示,諸位愛卿以爲如何?”
劉徹待得羣臣吵累了,方纔緩聲提議道。
朝臣們紛紛垂首沉吟,覺着陛下這折中的法子倒是可行。
皇苑若未特意圈禁,就如同上林苑的大部分地域,百姓是可自由穿行的,只是不能破壞植被,更不得隨意破土,墾荒種地和興建田宅皆是不行的。
其實和後世的自然保護區也沒太大差別,只是規定更嚴,罰則更重罷了。
唯有真正圈禁的皇苑,類似甘泉宮所處的甘泉山周邊,就真有兵將不斷巡視,是嚴禁臣民無故踏足的。
皇帝陛下欲將那六道高坡劃爲皇苑,又不圈禁,確實是兩全其美,畢竟朝臣們雖不想讓百姓在高坡上興建宅邸,卻也沒霸道到不準百姓通行的地步。
見得羣臣皆已認同,劉徹便是下旨,將在龍首塬以南興建新邑,名爲塬南邑,着大農府與少府共同規劃籌建。
塬南邑的選址和隋代大興城差不多,但因非都城,故把大興城北闕的皇宮區域劃掉,蓋因大興城北闕是要建在龍首塬南坡上的,劃掉剛剛好,龍首塬着實不宜再多興建甚麼建築羣的。
國庫近年沒太大盈餘,大農府去歲又從項王藏寶所獲中挪用二十萬金,今歲已然過半卻尚未填補好虧空,自然是錢緊的。
劉徹讓少府協助規劃興建塬南邑,也是有意讓少府出貲緩解國庫壓力。
只是這筆貲財非是白出的,少府已是劃出不少看好的地段,提前獲取地契,以便日後興建鋪面及作坊。
現今京畿各處城邑皆是寸土寸金,興建新邑時,居民區或許還會低價向徙民發賣適當的土地興建屋舍,但坊市區及類似泬西邑南闕的作坊區的地價可就不那麼便宜了。
少府既是參與規劃和籌建,自是便於提前購置最精華的地段,否則少府卿陳煌如何願意從各郡縣的諸多產業籌措回數十萬金的活錢,直接送入國庫?
大農丞東郭咸陽也曉得少府是賺大了,但國庫確實錢緊,少府此番送來的數十萬金可解燃眉之急,既能填補去歲挪用的二十萬金,還有大量餘貲去做好塬南邑的先期營建。
塬南邑依着初步規劃,面積近愈長安城的兩倍,固如泬西邑般不宜修建城垣,畢竟在帝都之側,可不能弄出座更雄偉的大城來。
因塬南邑不似長安般被宮城,軍營和權貴宅邸佔去大半的區域,若照着泬西邑北闕民居,南闕工坊區的形制,估摸着能容下近百萬居民。
到時這塬南邑的僕射長官的官秩只怕不低,中原腹地的郡國頗是密集,轄地皆不算大,不少郡守的治下都未必能有百萬屬民啊。
朝臣們皆是盯上了這位置,想着如何能舉薦自家子侄出任纔好。
劉徹瞧着朝堂愈發熱鬧,不再死氣沉沉,倒是樂得作壁上觀,且聽着羣臣爭執不休,覺着朝會正該如此。
他興致大起,頗是惡趣味的給諸位大臣加了把火,提議將掌京畿政務的內史改爲京兆尹,官秩仍爲二千石,位列諸卿;另設左右內史,秩俸皆爲比二千石,左內史取代泬西邑令,掌治泬西邑,右內史則掌治尚在規劃興建的塬南邑。
羣臣聞言,兩眼登時直冒綠光。
除卻三公九卿,朝堂諸卿及各郡太守的官秩皆二千石,多佩銀印青綬。
這新設的左右內史秩比二千石,即僅次諸卿,且因轄地就在天子眼皮子底下,且先不論京畿富庶油水多,光是得蒙皇帝青睞,進而加官進爵的機會,可就比各郡太守要多得多。
現任的泬西邑令政績斐然,屢屢得了皇帝陛下誇讚,若直接越着品階拔擢成左內史,羣臣也沒甚麼話說。
如同後世華夏的各縣市削尖腦袋想提升位階,從縣級市到地級市,乃至省級市,不但主政者能順勢升官,就算各級下屬都能跟着雞犬升天,向上拔個一級半級的。
只是這泬西邑本就是內史府直轄的,若內史府改了京兆府,泬西邑的官吏仍是歸京兆府管,沒皇帝發話,位列諸卿的京兆尹王軒可不會樂見諸位公卿插手他的一畝三分地。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大漢朝臣們還是懂的,也沒打算硬往官制晉升的泬西邑里塞人,惹得王軒惱怒。
畢竟還有掌塬南邑政務的右內史沒定下,還有其下的大批屬官,照着這等官制,塬南邑的官缺可不是縣府形制的,而是近乎郡府,諸曹掾史的官秩皆四百石往上,且多爲六百石,已同於萬人大縣的縣令了。
既有如此多的官缺,朝臣們自不會反對皇帝陛下的更改內史府官制的提議,先是齊聲讚頌陛下聖明,然後拉開更爲漫長而激烈的交鋒,心心念念想着推自家子侄和門生上位。
舉賢不避親嘛,尤是大漢立朝以來採世官制和孝廉並舉的選官制度,羣臣不覺得舉薦自家子侄和門生有甚麼可避諱的。
劉徹身爲皇帝,也不覺他們是因私廢公,現行體制就是如此,在緩步改進之餘,總不得因噎廢食,讓政務徹底停擺吧。
所謂的窒息療法,那真是會死人的,後世的蘇聯解體就是最好的例子。
打理政務不是上陣殺敵,起碼要能識文斷字,在這教育尚未普及的年月,世家子弟就是大漢官僚體系的重要基石。
任何枉顧當下社會現實,卻仍能治理好國家的穿越衆主角,都是網文小說的作者在耍流氓。